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第三幕第五场,在朱丽叶的闺房里,上演了朱丽叶与罗密欧黎明怨别(alba)的经典一幕:
朱丽叶你现在就要走了吗?天亮还有一会儿呢。那刺进你惊恐的耳膜中的,不是云雀,是夜莺的声音;它每天晚上在那边石榴树上歌唱。相信我,爱人,那是夜莺的歌声。
罗密欧那是报晓的云雀,不是夜莺。瞧,爱人,不作美的晨曦已经在东天的云朵上镶起了金线,夜晚的星光已经烧烬,愉快的白昼蹑足踏上了迷雾的山颠。我必须到别处去找寻生路,或者留在这儿束手等死。
朱丽叶那光明不是晨曦,我知道;那是从太阳中吐射出来的流星,要在今夜替你拿着火炬,照亮你到曼多亚去。所以你不必急着要去,再耽搁一会儿吧。
最后,面临被人发现的危险,无奈的朱丽叶只得放罗密欧走,并念出了那句著名的台词:“那么窗啊,让白昼进来,让生命出去。”
类似的场景,在《诗经》里也能看到。如此诗表现一对夫妻早晨醒来后的喁喁私语,女子促起,而男子恋床。女子促起说:“鸡已经在啼叫了,上朝的人都到了。”男子恋床说:“那不是鸡在啼叫,而是苍蝇们在闹。”女子促起说:“东方已经发亮了,上朝的人都忙了。”男子恋床说:“那不是东方发亮,而是月出的辉光。”最后,女子安慰男子说:“虫子群飞嗡嗡作响,我愿与你同入梦乡。上朝的人就要退了,别让人家说话风凉。”钱钟书《管锥编》说:“窃意作男女对答之词,更饶情致。女促男起,男则淹恋;女曰鸡鸣,男辟之曰蝇声,女曰东方明,男辟之曰月光。亦如《女曰鸡鸣》之士女对答耳。”
《郑风·女曰鸡鸣》第一章前四句“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也表现了相似的场景。钱钟书《管锥编》说:“‘子兴视夜’二句皆士答女之言;女谓鸡已叫旦,士谓尚未曙,命女观明星在天便知。女催起而士尚恋枕衾,与《齐风·鸡鸣》情景略似。”(参见上文《琴瑟和谐》)
如果说《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场景是“黎明怨别”的话,那么《诗经》中的场景就可以说是“恋上你的床”了。女的是个贤内助,想分半个军功章,不满意男的睡懒觉;男的工作积极性不高,像个长不大的大男孩,反要女的反复促起。李商隐《为有》的“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则男不恋床而女反怨之,与《诗经》正好角色互换:“金龟婿”工作积极性颇高,其妻反而有点拖后腿了。
这种“恋床”场景,如果发生在普通人身上,至多上班迟到,影响考勤;而如果发生在昏君身上,那就会“从此君王不早朝”,破坏政府机构的正常运作,那就不是好兆头了,连“安史之乱”都可能引发的。
又,见于以上二诗及《郑风·溱洧》的对话场景,在诗歌中其实用得比较少,但在戏剧中却是常见的,可以说是一种戏剧性因素。因而以上二诗及《郑风·溱洧》,也可以视为中国戏剧的萌芽之一吧?
原文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齐风·鸡鸣》)
注释
朝:朝廷。盈,昌:人多貌。薨薨:虫子群飞之声。会:上朝。无庶:庶无。子:于之讹字。
今译
“鸡已经在啼叫了,上朝的人都到了。” “那不是鸡在啼叫,而是苍蝇们在闹。”
“东方已经发亮了,上朝的人都忙了。” “那不是东方发亮,而是月出的辉光。”
“虫子群飞嗡嗡作响,我愿与你同入梦乡。上朝的人就要退了,别让人家说话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