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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织女辛勤盼曙光(2)

国民党来了,我们厂变成国家厂,一开始招工我就进厂了,那年我十六岁。这以后工作条件稍为好一点,一天工作十个半小时,比日本人的时候少掉两小时,工资也提高一点,涨到七八十元,每个月分四次发工资,5号、12号、19号、26号会准时发,工人也开心一些。但有两点和日本人时候是一样的,一个是拿摩温还在管我们,另一个是工人还要每天带饭去。后来物价涨得很厉害,国民党怎么也压不住。工人工资本来就少,也没什么积蓄,为了保值,工人有点小钱也去换小小的金戒指。

我们厂也有地下党,有时组织大家罢工,有时组织大家“抢饭吃”。那时工人上班都带饭,拿摩温也自己带饭。厂里有个职员食堂,他们不用带饭,而且吃得很好。有一天,有人在车间里大叫:“小姑娘,快点去吃饭呀!”于是大家都不干活了,拥进食堂抢到饭菜就吃,其实人多饭少,也抢不到多少东西吃,只不过人多一些造成闹哄哄的群众场面。当时也提出涨工资,工厂不同意,我们就开始罢工。一般有人来说“明天大家都不要来上班”,第二天工人就都在家里了,大家心还是挺齐的。但过段时间厂里来人叫,我们又去上班,过几天又罢工,就这样有时罢工有时开工,最长的罢工持续了几个月。

1949年解放以后,我们厂改称国棉十厂,不晓得怎么搞的,后来听说浦东也有一个国棉十厂,我们厂就改成国棉九厂了1945年,国民政府成立中国纺织建设公司,负责接收日伪在沦陷区的纺织厂及事业单位。1946年,原同兴二厂改称中国纺织建设公司上海第十纺织厂。解放初改称国营上海第十棉纺织厂,简称十棉,后又改为九棉。参见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编《上海纺织工业志·中国纺织建设公司》。毛主席、共产党来了,我们的日子就更好过了。每天工作只有八小时,当时的口号是“八小时工作,八小时学习,八小时休息”。工资增加了,物价也没有乱涨,工厂设了食堂和浴室,我们上班不用带饭,还停机半小时让我们吃饭。技术作了改进,一个人也能做“穿头”,就不会和别人闹矛盾了。抄身制度一解放就取消了,但有的人拎不清居然还偷东西,如布机间有人偷布出去被发觉,然后开小组会教育,这时不会开除工人了。工人舒服多了,共产党真的蛮好的。

我被送到上海时本来讲好要给我读书的,最终养父母没让我念书,所以长大了一个字也不识。解放初叫工人都去上夜校,实际上学习并没有八个小时,一般是中班上班前学两个小时,早班或夜班下班后学两个小时。老师姓白,叫什么名字记不清楚了,长相就像他的姓,长得白白胖胖的,年龄四五十岁,说话很斯文的。老师上常日班,早班下班时他等在教室,夜班上班前他也来了,所以三班的工人都可以教到。我们那时上课没有书,就发两张油印的讲义,大家看着讲义跟老师念。夜校还要考试,老师出点题目,我们在下面考。

照道理一个班级有四五十人,但那时有许多人逃课。很多工人并不想学习,因为觉得认字没用,当时有句俗话说:“不识字好吃饭,不识人头难吃饭。”白老师人蛮好的,我们工人一直不去读书,他就来车间捉,有时走过来拍拍我,说:“老师傅,你昨天也没来,今天要来的哦,不好不来的,读点书总归有好处的。”被他逼得没办法,我就只好再去读书,因为我们读不好,他也有责任的呀。那些喜欢读书的工人,也有读得很好的,我算不喜欢读书的那一类,但考试考得还可以。现在我能看看《新民晚报》,基本都是那时在夜校学的,儿子一直开玩笑说我是“红砖大学大学生”。

我和丈夫认识是靠人家介绍的,那时大家都很封建,不会自己找的,解放不久我们就结婚了。男人周钜嘉是个心思很活络的人,这里干干,那里干干,杭州、山东都去过,工作也干过很多,就是定不下心来。他家蛮困难的,有五个兄弟姐妹,他是老大,他爸挑个担子走街串巷卖酱油,一边走一边喊:“酱油要?酱油要?”那时我生父还在乡下,他们家也是余姚人,他爸爸和我养父母还是亲戚,老一辈商量好就让我们结婚了。婚后我们仍然住在养父母家,那以后我才不用把工资交给养母。后来养父跌了一跤,脚摔坏了,年纪又大,也卖不动鱼了,也就不工作了。当时正是公私合营前不久,所以他也没有养老金,听说熬到公私合营的话就能拿到退休待遇了。所以那以后养父母就靠我赡养,我的工资成为全家唯一的生活来源。

1960年前后三年,上面说因为自然灾害粮食很紧张,家里常常吃番薯泡饭,大家都吃不饱了。养父长得很高大,肚皮也大,他放开吃饱,我们三个女的就要饿肚皮了,所以养母要他和我们分开吃饭,即养母和我及我女儿一起吃饭,养父自己一个人吃。他没有收入,又没有医保养老金,蛮作孽的。最后他死在困难时期,那年他七十三岁。他走时,上海人还不太接受火葬,但因为那时家里没钱买棺材,只好让他火葬。

20世纪50年代口述者与女儿

人家介绍老公的父亲到耐火砖厂工作,他就一直在炉子间烧锅炉。可能做这个工作灰吸得太多变成肺病,后来被认定为工伤,所以他很早就退休了。他的退休工资很低,家里就主要靠我赚钱。而且那时男人都不干家务的,家里所有的家务一直都由我承担。

1966年,养母也走了,那年她七十七岁。当时正闹“文化大革命”,红卫兵要“破四旧”“破四旧”为文革口号,指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1966年6月1日由《人民日报》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提出。,所以棺材、纸钱全都不好买,养母也只能火葬。我男人年轻时还是蛮能干的,他拎着两个骨灰盒回到乡下,准备跟亲戚商量葬在乡下。一开始他还不好意思,到了乡下不敢进亲戚的门,很小心地叫他们出来,说有事要商量。亲戚倒很大方,说: 我们不在乎的,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好了。最后跟人家商定,把他们的骨灰埋在人家的山上,他们也是余姚人,总算叶落归根了。早两年,我还去上过坟,路很难走,现在可能连坟都找不到了吧。

“文革”刚开始,厂长等领导都被斗争了。工会主席徐杏妹解放前是地下党员,曾领导我们罢工、“抢饭吃”,这时也被批判了,还被人殴打。有天上班,我们看到她躺在雪地上已经死了,不知道她是自杀还是被人推下来摔死的。以后她女儿还到厂里吵,也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工厂还照样开工,生产没受到什么大的影响,只是上班前下班后都召集工人开会学习,大家都要背《毛主席语录》,上班前还要到毛主席像前鞠躬,右手拿本《毛主席语录》,一面挥一面说许多话,比如说:“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还一起唱语录歌。

“文化大革命”最不好的是要小孩去农村插队落户。女儿中学毕业,照政策本可以留城,但因为受爸爸的影响,也被动员下乡。街道往往来一大帮人,还在我家门口敲锣打鼓,所以听到远方传来锣鼓声,我们就吓得心里“扑扑”跳。我那时还挺能说的,就和他们讲理,坚持了一段时间,但总归无法和政府对抗,只得同意送女儿到安徽插队。我知道,那时招工、上学都得经过政治审查,她这一走就不能回上海了,所以我心里特别难过。知青都从彭浦火车站出发,那里原来是货运车站,临时搭了一个大棚子。一进去看到许多人抱着亲人哇哇哭,真是惊天动地,比火葬场的哭声还凄惨。火车一开,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6月送走女儿以后,夜里我常常睡不着,总是出现幻觉,似乎总看到女儿在乡下吃苦,不久身体就垮掉了,到10月只好拍电报把女儿叫回来照顾我。就从那时开始落下病,一直到现在都得吃安眠药。女儿在乡下种地,粮食不够吃,也没有粮票,买米就特别贵,也没钱买,而且安徽当时也不产大米,知青和当地人都吃山芋、芋头等杂粮。听说她在那边饭都吃不饱,我就特别难过,看到小儿子狼吞虎咽吃饭,就忍不住说:“你开心咧,饭少吃点好吧,你姐姐在安徽饭都没有吃呢!”每年秋收后女儿才能回上海,而女儿回到上海仍然是没有粮票的,当时人戏称知青是“来没有粮票,去没有钞票”,她在上海的几个月里只能大家省吃俭用一起共渡难关。

有一次,我早上7点去上班,就被拉去开会了,因为前一天下班时我逃掉了,这时只好补听早上会。平时上班太累,开会时我一直闭着眼睛打瞌睡,后来听说曾有人拿着大纸头在台前举着,上面写着:“周阿翠,厂门口有人找你。”当时我没看见,散会以后人家才告诉我,我赶紧奔到门口一看,原来是刚上小学的小儿子,他睡在长椅上,已吐得一塌糊涂。儿子从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他一个人是怎么摸过来的。我赶紧带他去看医生,诊断说他得了急性肝炎,街道、医院还来了不少人,帮家里消毒,等等。这个时候最苦了,大女儿已到农村插队落户,男人又住在公婆家里照顾两位老人,不大回来,家里一个帮手也没有。小孩住进医院,我也没空陪他,他太小了,送去吃的他也不懂得吃,就藏在那儿,晚上上厕所不方便,他就尽可能白天上厕所,晚上少喝水。我只好拍电报要女儿回来,女儿回来就去医院看望,弟弟哭了,姐姐也哭了。女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孩子真不容易。

我一直在国棉九厂工作,工资是每月77.8元。解放后我也被评为先进工作者。虽然我工作产量不太高,但产品质量很高,从来没有出过坏件,所以三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一次奖了三斤绒线,一次发给我一个脸盆,还有一次发了一百元奖金,发奖时蛮开心的,激动得心里怦怦跳。

20世纪90年代口述者与孙子在一起

1979年,女儿从乡下回城,为了让她进厂顶替,我就退休了,那年还不满五十岁。也在那一年,儿子考上大学。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家越来越好,儿子当上高级工程师,孙子也考上大学,找到很好的工作。因为我退休早,退休工资不多,这几年加了几次,才刚过两千五百元,但孩子们对我很好,晚年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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