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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无法束缚的诗才:樊增祥、易顺鼎诗

樊增祥、易顺鼎为张之洞的门人,虽与之洞同派,而风格并不相同,樊、易之诗以才情富艳见长。

樊增祥生于1846年,比陈三立长六岁,死于1931年。字云门,号樊山。湖北恩施人。光绪三年进士。官至江宁布政司,护理两江总督。与易顺鼎齐名,号称 “樊易”。樊增祥久为地方官,为政尚严,宅心平恕,尤长于判狱。“每行县一马一仆,裹粮往反,不费民间一钱,其治盗皆自身捕逐,立就擒缚。”(余城格《樊山集序》)与袁枚一样,称得上是一个好官。而其学诗,早年也濡染于袁枚及赵翼。有《樊山全集》刊行。

樊增祥自叙《樊山集》曰:“余九岁始就傅,七岁已能属对。时方读唐诗,先君曰汝能对 ‘开廉见月否’?余应声曰 ‘闭户读书’。先君心喜之,而虑其狂也,诃曰 ‘书可对月耶’!时架上所有自太白、香山、放翁、青邱而外,惟袁、赵、蒋三家。余不喜蒋而嗜袁、赵,放言高咏,动数百言,长老皆奇赏之。 ……自丁巳讫己巳积诗千数百首,大半小仓、瓯北体,自余则香奁诗也。庚午岁从南皮师游,始有捐弃故技,更授要道之叹,举前所作悉火之,故存稿断自庚午。 ……自壬午冬迄癸未凡十阅月,与子珍同在鄂中书局,子珍叹余诗益高淡,因忆宋人 ‘诗须放淡吟 ’之句,命之曰淡吟集。 ……余三十以前颇嗜温李,下逮西昆,即《疑雨集》、《香草笺》亦所不薄,闲情绮语,传唱旗亭,化身亿千,寓言十九,别为一册,如古人外集之例附诸集之后。”由此可见其学诗大致趋向,其集中尚存重读袁集之章。诗云:

吾少爱随园,雄名震白下。落落开济才,

抱书隐岩野。稍长习高论,贱彼不羁马。

殷浩束高阁,中心罢藏写。要其透背力,

鞭至石可赭。妖姬曳云袿,俊鹃蹲秋华。

后生扬颓华,殆非公意也。安得惩郑声,

并令笙簧哑。今我嗜古人,毁方合以瓦。

馈贫感高义,古灯卷重把。

(《云生以随园诗文集见惠三叠前韵奉谢》)

可见其对袁枚尚眷念不忘。樊增祥虽然欲 “更授要道”,但其始终未弃言情艳体。即使是《染香集》外的大量诗作,也重才情,以风调流转自如为旨趣。其《与翰臣论诗》云:“诗到天然始是佳,玉为底盖两无瑕。衣裁须取全身称,棋力难教半子差。水里著盐知有味,树头剪采不为花。性灵即是良知说,要读奇书过五车。”见解与袁枚非常接近,只是更强调了学问。

樊增祥一生 “以诗为茶饭。无日不作,无地不作。所存万余首,而遗佚盖已不少矣”(《近代诗钞》)。实遗诗三万篇,为古来罕有的高产作家,然视作诗为易事,难免庸滥,其佳者或为所掩。

樊诗语言以富丽为主,所谓 “高淡 ”之境其实尚未造及。即使如幽清之月夜,在其笔下亦未必 “高淡”。其诗如:

尺八横吹缥渺音,满衣风露此登临。

月如秦镜无圆缺,天与紫窑孰浅深。

烟霭四垂碧罗幕,山川全镀紫磨金。

碧城十二无消息,空负阑干万里心。(《八月十六夜城上望月》)

月夜清辉也被渲染得色彩斑斓。其著名的七言歌行前后《彩云曲》,则更如 “百宝流苏,令人目眩”。篇长不录。

樊增祥也善于隶事用典,裁对工稳。王赓谓 “近代诗人其隶事之精,致力之久,益以过人之天才,盖无愈于樊山者”(《今传是楼诗话》)。其诗如《都门杂感八首》、《感事二首》、《春兴八首》、《庚子五月都门纪事》、《闻都门消息》等诗皆是借助典事讽喻现实的作品。佳句如:

欲去徘徊端正树,忧来吟讽董逃行 ……

不虞建业金瓯缺,更比澶渊瓦注轻。鳌禁月明闻鬼哭,凤城白日断人行。宫奴不念家山破,犹道如今是太平。(《庚子五月都门纪事》)犬衔朱邸焚余骨,乌啄黄骢战后疮。(《闻都门消息》其一)旧宅不归王谢燕,新亭分守楚梁瓜。蛾眉身世惟青塚,貂珥门庭但落花。(《闲都门消息》其二)崇恺珊瑚兵子手,宋元书画冷摊中。金华学士羁僧寺,玉雪儿郎杂酒佣。(《闻都门消息》其三)

诸如此类,皆有感于庚子事变,沉痛苍凉,刻画入骨。但相对来说,樊诗长于情调氛围的传达。其诗如:

柳色黄于陌上尘,秋来长是翠眉颦。一弯月更黄于柳,愁杀桥南系马人。(《八月六日过灞桥口占》)一、二句传达秋天萧瑟的气氛,三、四句采用递进手法,强调昏黄的月色给人的印象。诗句未必凝炼,然字里行间却能发散出一种令人沉醉的忧情愁绪,能唤起人们对萧条时代的喟叹。难怪谭嗣同 “读竟狂喜”,以为 “意思幽深节奏谐”,“所见新乐府,斯为第一”(谭嗣同《论艺绝句》)。再如:

垂虹如月卧桑干,独客临流拥玉鞍。骏马嘶风骄不渡,一时回首望长安。(《桑干》)一丝忧虑,一线留恋,一种莫名的惆怅,在诗中弥漫开来,令人回味。再如楼阁濛濛影碧池,林风吹水故参差。即看明月初生夜,何似空山独往时。肺病经时常断酒,苦心二字总能诗。渔阳桑叶今全落,未拟栖乌借一枝。(《莲池月夜柬叔寅再来》)

写景未必奇特,而情调蕴藉绵远,感人亦深。即使如《华山》这类供人穷形尽相,施展雕刻之才的诗题,在诗人的笔下也是由虚处展现其艺术魅力。诗曰:

三峰如削秀天葩,帝座微茫信不遐。

拂晓仙云围玉女,极天秋雪照莲花。

瞳瞳白日临关迥,浩浩黄流入豫斜。

欲扫游氛瞻北极,巨灵高掌莫相遮。

并不是从正面镵刻华山之貌,而是通过侧面气势、氛围的渲染来传达华山的精神,与魏源的华山诗有明显的区别。笔墨轻松,色调华妙。樊增祥与左绍佐论诗有句云:“君不见兰子七剑两手中,中有五剑常在空。巧手能虚以运实,开凿浑沌皆玲珑。 ……兵家在以少克众,权家在以轻起重,道家在以静制动,诗家在以独胜共。”这正是樊增祥在艺术上所追求的境界。以巧笔巧思,化实起重,与邓辅纶、高心夔的艺术追求迥异。《樊山集》中还剩有一些接近性灵派的作品。如:

云鬓金钗出左家,清明随分看桃花。谁知螺钿溪边女,一月蓬头自采茶。(《采茶诗二首》)大田更比相如渴,何止思量露一杯。(《纳凉作》)城已再倾缘巧笑,户经三免即食家。填词小宋垂垂老,触拨闲情为杏花。(《有赠》)打枣黄竿袅袅轻,草头蝴蝶晒霜晴。秋光只合村中看,不许行幐载入城。(《即事》)小弄狡黠,颇有生趣,口吻神肖袁枚,可见青少年时代所受影响之深远。陈衍《近代诗钞》所选,尚有不少 “欢娱能工 ”之篇,写生活乐趣,甜润滑腻,风骨不高。如果说樊增祥之才为轻巧之才,那么易顺鼎则为惊艳狂诡之才。

易顺鼎生于1858年,比樊增祥少十二岁,死于1920年。字实甫,又字中实,自署曰忏绮斋,又自号眉伽,晚号哭庵。湖南龙阳人。天生奇慧,三岁读《三字经》琅琅上口,五岁能作对。有神童之目。自谓张梦晋、张船山、张春水后身。以为王子晋再世为王昙首,三世为梦晋,四世为船山,五世为春水。诸人皆为才情烂漫,操行独特,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可见易顺鼎心之所好所尚。十五岁刻诗词各一卷,十七岁中光绪元年举人。游金陵,一日成《金陵杂感》七律二十首,可见其才思之敏捷。甲午战败,割辽东、台湾以媾和,顺鼎慷慨上书,以为此乃 “揖盗于门内”,“纳虎于室中”,“中国将来必无可固之人民,可守之山河”。书上,不省。则间关航海,走台湾,欲赞刘永福军为海外扶馀。既至,见事已不可为,乃脱身归国。年三十,以同知候补河南,寻捐道员,希冀大用,不得,慨叹曰 “三十功名尘与土,五千道德粕兼糟”。后弃官,入庐山,筑琴志楼居之。作《哭庵传》自道生平曰:“所为诗歌、文词,天下见之,称曰 ‘才子’。已而治经,为训诂考据家言;治史,为文献掌故家言,穷而思反于身心,又为理学语录家言。然性好声色,不得所欲,则移其好于山水方外,所治皆不能竟其业。年三十而仕,官不卑,不二年弃去,筑室万山中,居之,又弃去。综其生平二十余年内,初为神童,为才子,继为酒人,为游侠少年,为名士,为经生,为学人,为贵官,为隐士,忽东忽西,忽出忽处,其师与友谑之称为神龙!其操行亡定,若儒若墨,若夷若惠,莫能以一节称之!为文章亦然,或古或今,或朴或华,莫能以一诣绳之!要其轻天下、非尧舜、薄汤武之心,则未尝一日易也!”不以狂诡为非,颇有自知之明。后入张之洞幕,又媚荣禄,出为广西右江道,寻为岑春萱劾罢。遂益游戏人间,放废颓唐,无视操守,沉醉于淳酒妇人之中。其《买醉津门雪中》诗曰:“焉知饿死但高咏,行乐天其奈我何!名士一文值钱少,古人五十盖棺多!”可见其人行迹之外的衷心。夏敬观题其《琴志楼编年诗》曰:“文章出手即纵横,贼垒逃归世已惊(按:实甫童时曾陷于太平军中,因奇其天慧即送归)。梦晋后身童自圣,夏乡奇疾缩如婴(按:实甫殁后身缩如小儿)。谁怜画饼遭飞语(按:即指其为岑春萱所劾),终觉援琴过溺情。一卷《魂南》招不得,九原知否返台澎?”颇能概括其生平、文章。刊有《琴志楼易氏丛书》。

易顺鼎与樊增祥一样,一生创作沉沉夥颐,达万余首,屡变其体。“为大小谢,为长庆体,为皮陆,为李贺,为卢仝,而风流自赏,近于温李者居多。”(陈衍《近代诗钞》)近体以属对工巧为宗,又能以成语熟典生发新意,最自负其《四魂集》,自谓:“余所刻《四魂集》誉之者满天下,毁之者亦满天下!湘绮樊山皆极口毁之者也。然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余自信此集为空前绝后、少二寡双之作。”其中《魂南集》为诗人航海走台湾时所作,尤多悲愤之语。陈锐序其集曰:“宜乎易君,哀时九叹,侧身四愁,睹歧路以回车,问金庭而呵壁也。”诗人曾广举《四魂集》中句云:“‘竟同鹏举死冤狱,无怪马迁修谤书’,‘中朝旧议封关白,上相新闻使契丹’。 ……此皆属对工巧,而用典隶事又极精切”,且“《四魂集》中不仅以属对工巧为尚也。其隶事之精切,设色之奇丽,用意之新颖,皆兼而有之。如‘此日盟犹存白马,何人塞欲卖卢龙’、‘海上鱼龙真跋扈!淮南鸡犬岂平安’、‘棘门霸上皆儿戏!太液昆明是水嬉’、‘痛哭珠崖原汉土,大呼仓葛本王人 ’……何其隶事之精切也。‘雌龙雄凤曾北走,铜驼金狄有东迁’、‘重攀碧柳重魂断,一步红桥一泪流’、‘胭脂坐令输胡地,翡翠何曾赚越装’、‘馆问碧蹄平秀吉,城寻赤嵌郑成功 ’ ……何其设色之奇丽也!‘露布定塞西夏国,云台应画富春山 ’ ……何其用意之新颖也! ……更有奇句创格,开古人所未开之境者,如‘庆历众贤之进日,元和惟断乃成年’、‘布衣臣本南阳者,冠冕人皆北斗之’、‘与诸君饮黄龙耳,若有人乘赤豹兮’,此与《四魂集》中‘北海知刘豫州否?南朝有李侍郎无?’一联及 ‘南朝可谓无人矣!北海犹知有备耶 ’一联,皆可以横绝千古也! ……”高自标置,誉不容口,实难副其实也。

易集中比较而言,还是古体瑰奇宏丽。

易顺鼎好游历名山大川,足迹几遍天下。曾赋《宿顶诗十首》以志其所登之峰。每游历必有所作,可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诗句或整或散,或长或短,任凭才情挥洒。如:

君不见上界三峰,飞云峰、孤青峰、老人峰、了髻峰以及香台、全真、钵盂、锦绣之诸峰,乃是海中三岛屿,正如蓬莱、方丈、方壶、圆峤数点金芙蓉。华首台、拨云寺、延祥寺、宝积寺,冲虚观、白鹤观、黄龙观、酥醪观,正如华严楼阁弹指即现中有金银台,又如蜃楼海市忽隐忽现中有贝阙兼珠宫。铁桥峰,乃是秦皇鞭海所驾之鼋鼍;石楼峰,乃是八仙过海所跨之长虹;白水门、滴水岩、五龙潭,乃是鲛人龙女所啼泪痕、明珠颗颗、生绡幅幅、织成非烟非雾之帘栊;绿毛凤、碧鸡鸟、五色蝶、五色雀,乃是石华海月化为翎毛与草虫;千株松、万株榕,乃是海中绿苔荇藻相横纵;石榴花、刺桐花、木棉花、杜鹃花,一切荔枝龙眼以及九节菖蒲花紫茸,乃是海底千树万树珊瑚红……(《黛海歌赋罗浮》)

才思如泉喷涌,无所抑止。它如《阿育王寺观舍利塔歌》、《端州七星岩》、《鼎湖山观瀑布歌》、《游白水门观瀑布作歌》等诗,句式皆有类似之奇,而晚年应梁启超之邀,于三月三日修禊京师之万生园,所赋长句,亦诗文夹杂,引说兼糅,或长或短,恣肆恢诡,章句奇拗,为韩愈以来所少有,在本朝可与钱载之古体章句相轩轾。

诗人在章法上长于铺叙渲染,而短于剪裁、锤炼。诗人创作的大量长篇巨制,在描写对象方面,不是以镵刻雕炼的正面摹状取胜,而是以其奇思异想,令人惊叹。如果说,他的五言诗,如《冒雨自伏虎寺入山至万年寺》:

冥冥不见寺,冷翠天微漏。飞雨何萧寥,

千岩尽奔溜。人行烟涛中,势与蛇龙斗。

松杉转青气,润逼孤襟透。坠叶添寒声,

铿然履边奏。人语迥不闻,疏钟如隔岫。

尚比较重视正面的直接刻画,多少透发出湖湘汉魏六朝派的一点风味,那么如:

时时见宝刹,烟际迷青红。笥舆得云气,挟我疑行空。万翠裹一身,不辨来何峰。天门甫过二,已据猿巢颠。到此忽天尽,倒行为地仙。松涛震左右,压我双吟肩。忽惊地又尽,绝壁仍岏。低头视来路,漠漠飞鸦盘。百盘百勇赴,一步一险添。空中悬半趾,恐被飞鸢馋。天光自穴入,压首如崩岩。(《侍大人登岱敬和元韵八首》)

跌破鸿蒙魂,折断象罔脉。窍异浑沌凿。

掌同灵胡擘。五色逃娲炉,二仪辟羲画。胞胎日月斗,胸腹风雷坼。惊看斧劈皴,恍听刀奏砉。万古难粘胶,累劫不合壁。(《会仙石》)旁有一小儿,自名为青童。窃据三神山,争帝如共工。羲和尸厥官,后羿射无功。夸父与鲁阳,不得倾葵衷。(《望日石》)等等,已一首比一首远离汉魏六朝,而归于韩愈诗派。在本朝湘中,则较近于魏源。这些诗已较多采用多种修辞手法,来突出对象。诗人善用夸张喻拟手法。其诗如:

我观罗浮三千六百丈之瀑布,如读皇甫

一十二万年之帝纪。上自九天,下至九渊,吾不能见其首,亦不能见其尾,前有千古,后有万年,吾不能知其终,亦不能知其始。(《游白水门观瀑布作歌》)

将一个空间形象转化成无始无终的时间形象,新颖奇特,为古来罕有。再如:

居然一星一世界,千奇万怪咸包藏。

或如麒麟与凤凰,或如狮象熊豺狼,

或如华鬘璎珞装,或如华盖如纛幢,

或如玉几兼金床。(《端州七星岩歌》)

松耶云耶瀑耶皆化为白龙,云之龙横而松瀑之龙纵。电如万蛇,雨如万蜂,雷如万鼓,水如万舂。(《雨中发小白岭天童作歌》)广譬博喻,上继昌黎、东坡。但这些尚不足以显其诗才之纵横。诗人尤长于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无所拘牵地驰骋幻想。如其描写诸瀑布的佳篇:

何年共工陷鳌极,海水倾向东南斜。九州天惊雨脚逗,袖手颇复哀神娲。青霄倒垂星宿海,客欲往泛愁无槎。力穿深潭九地破,对足或抵欧罗巴。(《喷雪亭瀑》)云霞精魂日月液,铸此空中数拳碧。斑疑经女娲炼,峥嵘想见灵胡辟。 ……鸟道横空一万里,石梁卷尽昆仑水。龙愤雷霆斗穴骄,猿惊冰雪喷崖起。鬓边河汉似西流,脚底须弥欲东徙。误道天公大笑声,投壶玉女输骁矢。仙魅行霄瀑作梯,虹霓饮涧山如绮。(《登五老峰观三叠泉》)急雷破山群龙飞,龙女嫁作何人妃?有帘水晶天半挂,仿佛择婿张屏帏。龙王添妆用何物,乱撒百宝抛珠玑。冰绡雪谷一万匹,鲛人涕泪穿成衣。银河奔流几千丈,乘槎去借天孙机 ……仙人垂帘但端坐,帘外世界方斜晖。返景射壁壁若镜,照见城廓人民非。(《朱陵洞观瀑布》)

虽都是描写瀑布,而瀑瀑迥异,可见诗人才源之渊深浩渺。再如诗人眼中所见香港之万家灯火:

或言龙宫开夜市,罗列金刚石以及琉璃云母火齐与木难。或言蜃楼海市之所为,海中雾阁而云窗,窗中雾鬓而云鬟。从来南荒火维足妖怪,况复南海水府藏神奸。惜哉神皋奥区不知何年鹑首剪兮左股割,妖鼍怪蜃磨牙吮血而流涎。天以祝融火德配壬女,更以一日一月朝夕沐浴孕生百宝于其间,安得牛渚灵犀照百怪,使彼天吴海若屏息匿影不敢妄动窥人寰。得非海中阴火燃,烛龙委羽衔蜿蜒。否则阿万斛萤,放此雷塘十亩田,否则鱼膏作灯烛,秦皇游我游三泉 ……忽看海上星,正与天上星相连,天上之星似已一半走下天。寻常只有一北斗,今宵乃有无数北斗烂漫纵横悬。(《香港看灯兼看月歌》)

景观是何等神奇。然写景之中,又时寄对时世衰乱,民族受辱,国土日损的悲愤。诗人几乎是空所依傍,完全驰骋于神幻的想象世界之中,眼前的一切已经转化为由传统文化酿造而成的主观的心灵世界,而且诗人在作品中塑造的抒情主人公也是神奇不凡的。试看:

西南万古青蒙蒙,鸟飞不到人能通。使当传剑临崆峒,长歌直挂天山弓。(《自青城归笮桥登玉叠关岷山大江作歌》)欲今震旦醒,起击诸天钟。(《宿上封寺》)大材讵肯腐山林,神物犹思避葅醢。吾闻豫章生七年,便可与龙斗沧海。何况此树世稀有,寿过凡樟逾百倍。愿为楼船击西夷,知君九死终不悔。(《万杉寺五爪樟》)瀑似天龙下听讲,我如佛坐围袈裟。(《喷雪亭瀑》)琴志楼头飞雨悬,日呼五老同杯酒。 ……青天涕唾六鳌背,白日歌呼五老颠。君卧太虚犹袵席,我凭倒景作阑干。梦魂不逐斜阳去,相与提携十万年。(《祝融峰顶石》)争光日月齐天地,始是昂藏一丈夫。(《念庵松歌》)手摩日月顶,念尔生疴恙。(《祝融峰顶石》)瀑兮瀑兮我所恨者尔不应飞雪上我之头颅,又不应飞流溅沫十二万年使彼沧海枯。何当骑尔更游黄山访天都,然后合符釜山大开明堂快睹群灵趋。(《鼎湖山观瀑布歌》)这自然可视为诗人一时兴到之豪语。然而唯有诗人能在创作时摆脱现实的束缚,不为物役,在想象世界中去虚拟主宰万物的主体人格,也才可能取得随意驾驭自然,挥斥万有的自由,也才有可能让千山万水超越实在的限制,焕发蓬勃的生机,在精神意志的海洋里任意遨游。易诗所创造的想象世界是神奇巨大的,与客观实在相比,无论从时间角度,还是空间角度去看,都要远远溢出实在的躯壳,因此,它是一个被极大地夸大了的世界。天地炎黄,日月星辰,四海古今,百怪千神,飞禽走兽,鼋鼍鱼龙,三皇五帝,豪杰英雄,纷至沓来,交错于须臾,杂聚于一瞬,令人目不暇接。宇宙间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里是完全自由的,不受任何限制约束。

这一切固然能使人感受想象力的伟大,并陶醉于它的魅力之中。然而这一切毕竟又是虚幻的,它有时会掩盖实在对象的真实个性。夸张喻拟和驰骋幻想,本来是为了加深人们对客观对象个性的感受,然而,当人们完全生活于一个虚拟的世界里的时候,往往要忘却它背后那个实在的世界,其长处在此,短处亦在此。如果将两者中和,那么其短也就不足为短,而长也就不足为长。艺术也许正是这样永远难以达到囊括众美而无一瑕的完美境地,也永远难以适合一切人的审美需要。因此,在我们指出其所短的时候,并不指望将有一种完美的境界出现,然而,却暗暗地期待着艺术世界无限的丰富多彩,只有这无限的丰富多彩才能构成一个完美的世界,才能满足一切人的审美需要。

就易诗本身来说,它的风格也是较丰富的如《四鼓发顺德月中行三十里作》:

昼行恒苦风,夜行每思月。灵蟾真有灵,

衔镜出天阙。如行冰壶中,清光鉴毛发。

净洗尘土魂,寒入山水骨。片云卷瑶宇,

低向碧海没。烟丝飘空青,客梦与之结。

诗境极幽清,笔墨也较洗炼清新,与前例境界大异其趣。而如《天童山中月夜独坐六首》,诗笔就更朴素:

青山无一尘,青天无一云。天上惟一月,

山中惟一人。

此时闻松声,此时闻钟声,此时闻涧声,

此时闻虫声。

青山如水凉,绿阴如水凉,碧天如水凉,

白云如水凉。

诗人故意用极其简单而又重复的笔墨,去强调异中之同。诗意不是在诗人的想象中孕育,而是在诗人的发现中诞生,完全不同于他的山水长篇,当然这种类型并非诗人创作的主导倾向。

诗人还创作过大量的言情篇章。在鼎革以后尤多游戏庸滥之作,且有诲淫之嫌,这些都是应该严加删削的,但不能将宝珠也一同抛弃。

易诗的主导风格还是较明显的,陈融评其诗曰:“胸中庐瀑天龙势,袖里浮村仙蝶痕。春水后身莫须有,云门才调试同论。张颠得意头濡墨,狂草狂吟殆一源。”(《读晚清人诗集分赋》)既指出了他与樊增祥的共性,又区别了他的个性。而陈三立则云: “破碎老怀笳拆外,销磨残世贩庸前。歌呼都有凌云气,漫品楞严十种仙。”(《楼外楼茗坐和实甫》)进一步指出了易诗绮艳瑰奇之表所包裹着的慷慨愤世之心。

唐宋调和诗派中各人的艺术风格皆不相同,但都不限于学唐。而他们的诗歌大多句调流转,以才情气势见长,与同光体的精深洗炼、清健生峭者不同,故能为同光诗坛又添华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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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灵谶

    灵谶

    梵蒂洛尔学院以兼容并包,博采众长,开放创新为办学宗旨,拥有一支结构合理,素质优良,锐意创新的师资队伍,保证你在大学生活中能够享受刺激而不失优雅,学习知识而不失乐趣......录取通知书上写得那么好,但是一个个能武装到牙齿的老师们,一个个整天能接触鬼怪恶魔的学生们。呵呵哒,我何德何能被这学院挑中作学生。周彦把手中的录取通知书狠狠地揉成团摔在梵蒂洛尔学院门口,既然都答应了陪你拯救世界了,那么我自然也不能当怂包了对吧!!!
  • 纯爱赌局丶殿下夺心记

    纯爱赌局丶殿下夺心记

    一般爆笑,一半爽文,中间点点小虐-.-她是圣域的巫女,他是圣域的继承人,…第一次见面,她看清了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知道。第二次见面,她不知道他是他,他却再次看见她,并且陷得更深。第三次见面,他慢慢知道了她身上的迷,她却丝毫不认识他到底是谁……命运的玩弄,上帝将圣印巫女和继承人用红丝线交缠在一起,希望两颗几千年前就以冰冷的心慢慢温暖,却不曾想到。红丝线太紧,把他们俩身上嘞出了许许多多的伤痕……
  • 恰是同学年少时

    恰是同学年少时

    我曾经以为长大后我会渐渐的淡忘青春时的天真与烂漫,但在多年的飘泊与沉浮后。我却不得不承认,青春真是一场记忆的盛宴,它让我在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无数次的想起那些年少时曾经历过的人和事,还有那一张张已渐渐远去却越来越熟悉的笑脸。。。。。。。。
  • 封神剑体

    封神剑体

    身俱神秘体质,胸怀至强之心,一代封神,问鼎苍穹!
  • 重生在东晋末年

    重生在东晋末年

    这是一个战争激烈程度不亚于三国,民族危机严重不逊于南宋的时代。主角附身在当时应该失败的农民起义军首领卢循的身上,面对这惨淡的未来,他该何去何从?为了自己势力的发展就必须杀士族夺土地,为了民族的生存就必须开展血腥的屠杀。战刘裕,败恒玄,主角由两个小郡席卷整个东晋帝国,最后北伐中原,驱逐胡奴,收复中原,完成了数代人都没有完成的梦想!主角所信奉的只有一句话:目的是正确的,手段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阳葱新书,带给你一个不同于以往穿越小说的历史穿越小说。本书没有过分YY,一切东西都建立在历史可能的基础之上。虽然最后主角成为了皇帝,但绝对不是11,漂亮的老婆是要有的,但是绝不会是到处泡妞,一个就行。
  • 隋唐演义

    隋唐演义

    此书以隋唐史事为背景,以隋炀帝、朱贵儿和唐明皇、杨玉环这对轮回恋人的“两世姻缘”的风流艳情故事为框架,描写了从隋文帝起兵伐陈到唐明皇还都去世前后170多年的历史。讲述了秦琼、徐懋功、程咬金、李靖、尉迟恭、罗成等人反隋兴唐的英雄传奇,描述了精场帝的宫闹秽闻与唐玄宗的帝妃恋情,以及唐太宗李世民收纳反隋英雄,玄武门杀兄夺权,开创大唐盛世的武功文治,以及唐玄宗宠爱杨贵妃导致安史之乱的悲剧结局。
  • 校园大师2015年最多人追看

    校园大师2015年最多人追看

    华硕的清风不是校园的传说,用细腻而舒缓的节奏为我们讲述了这段跨度十年的多人命运,蓝天将我们领到了离那年夏天最近的地方。你们全在一伸手的距离,像窗外的蝴蝶纷飞。聊天,等待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来。这是2015年夏天。7月9日。晴。没有云。一朵也没有。
  • 易流直上

    易流直上

    我们的目标是?没有蛀牙!——大宝挥舞着拳头,脖颈上青筋乱舞的怒吼着,不过在他看到周围的兄弟们那诡异的眼神之后,只能改口道:那好吧,星辰大海也行。作为大哥的徐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一天比一天更逗,只能无语凝噎:你这么逗比,你家人都知道吗?作为逗比,我就是要证明给你们看,我们才是最逗,不,是最强的!
  • 王道全集

    王道全集

    本书是以一则则饱含前人智慧谋略的故事,汇聚成的见微知著、借古鉴今的智库,是一部齐集我国古代的智者贤人们各种各样处世应事智谋的一部智谋全书。历史与现实是相通的。一个聪明的人,即使达不到大圣大智的境界,也会基于对现实生存与发展的考虑而去对先人的智谋进行扬弃性地吸收,并将其作为进一步开创现代人际关系,创立新的生活环境一个有益的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