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柔辉越过蜿蜒重叠的天断山脉,洒落在大炎朝皇城东郊外的一个碧草如毯,风景秀雅的小山村内。
路边草尖儿上垂挂的露珠儿在阳光下显得晶莹而剔透,美的不可方物。此时,这条绿树成荫的泥土小道上,一辆由四头独角天马拉动的马车缓缓行来……
这座囊括了方圆十里的山村名为祈福,意在祈求上天体恤苍生,年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
村子的土地很广,但仅有十几户人家,合计四十余口人。简陋的木屋坐落在山野四处,使得来到这里的人一眼望去,不免觉得有些荒凉。
突然到来的豪华马车,以及那打着响鼻的独角天马,使得眼下在田地里干活的村民们有些诚惶诚恐。
独角天马价值千金,车内人非富即贵,怎会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这时,马车前华丽的粉色纱帐被掀开,一名身穿白色长裙,头戴蝴蝶发钗的妙龄女子优雅的下了车……
看着四周的景色,阳殊妞嘴角微翘,似对这里清幽的环境极为喜欢。
“妞妞姐,这里就是宁远大哥居住的祈福村,那棵老榕树下的茅屋就是宁大哥的家。”车内传来一道清脆的欢快话语,而后一个碧绿身影飞出车来,飘然落在白衣女子身边。
这是一个碧玉之年的美丽少女,与其身旁那气质优雅的白衣女子相比,她少了几分成熟的韵味,但却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靖雯,你都十六了,也不知道稳重一点,很多平民女子在你这年龄都已为人母了……”阳殊妞嘴角微翘,刮了刮少女的玉鼻后,她皱眉看向了不远处那座在她眼中根本就无法住人的茅草屋。
此时,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丰神如玉,才华横溢的男子。
方才皱眉并不是因为宁远贫寒的家境,而是因为宁远从未对她提起自己的困境。而是因为他并未对自己完全敞开心扉。
“是读书人的自尊心作祟亦或是觉得我阳殊妞会是一个势力的人,会看不起他。”白衣女子目中掠过一抹失望,拉着身边的绿裙少女朝着老榕树下的草舍款款行去。
草舍在远处看还有些样子,可是到了近前,身为当朝宰相孙女的阳殊妞才清楚的发现眼前这个居所是多么的破旧。
两扇残破的木门被一根藤条锁住,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露出一道很大的缝隙,如果长得瘦一些,就可以从这缝隙中直接钻进去了。
如此大的缝隙,站在门外就可以清楚的看见草舍内的摆设。
如果说之前站在远处看,还不能很清晰的知晓宁远的家里有多么贫寒,那么现在站在这草舍门前的阳殊妞,才算是明白宁远家到底有多穷了。
屋内除了几件破旧的农具外,只有一个残破的小木桌,厨房就是角落处搭建的一个土灶,土灶上方有一个铁钩垂挂,其上还挂着一个布满漆黑锅灰的鼎罐,那是用来煮饭的器具。
这,就是宁远生活的地方么,阳殊妞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一切与宁远挂上钩,更为宁远的生活现状而感到心酸。
“静雯,你找个村民来,我要问问宁远大哥家里的情况。”阳殊妞的眸子有些朦胧,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了的颤抖。
“蒽……”碧裙少女应了一声,很快在附近的农田内找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
“宁远家里的情况,婶婶可否如数告知,小女必有重谢。”阳殊妞的语气有些急切,更有些心疼。
“宁……宁远没有家人,哦,不,他还有一个姐姐,在明月楼里面,而且他们姐弟两的关系好像很差,前不久我还曾见到她们姐弟俩争吵过。”面对眼前这两个气质出尘的的女子,中年大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但其目中透着兴奋,显然对于‘必有重谢’这几个字很是上心。
“明月楼?”阳殊妞和王静雯二人双双愣住,很是意外,更觉得有些荒诞。
“妞妞姐,宁远大哥的姐姐居然是风尘女子,难怪他对自己的家境绝口不提,想必他应该很自卑吧。”王静雯的眉头同样皱起。
“虽然我不知道她们姐弟的关系为何不好,但至少宁远的姐姐每月都会托人寄银两给宁远维持生计,而宁远本人因为学识惊人,听说马上就要成为宰相府的门客,是个年轻有为的大才子,很多人都说他有状元之才。”中年大婶有些羡慕的道。
这话却是令二女的眉头皱地更深了。
“哼,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花自己姐姐的钱,而且他姐姐可是在明月楼啊,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且妞妞姐,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认识宁远是在哪里吗?是在盘菜盘金的福满堂啊!当时他正在那里和皇城内的一群公子哥喝酒谈诗……”十六岁的王靖雯咬牙切齿道,目中透着杀气以及浓浓的鄙夷。
“妞妞姐,宁远他不是个男人,哼,他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竟拿着自己姐姐的钱在外面挥霍,最重要的是,那些钱可是他姐在明月楼里面陪笑甚至可能是卖……”终究没有将卖身二字说出口,王靖雯似乎觉得很不解气,玉足狠狠的撵着地面的泥土,低沉道:“他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他……”耳边的话语,令得阳殊妞如梗在喉,甚至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那个文雅风趣得令爷爷都赞许有佳的大才子,竟是如此之人么。
“不,我不信,宁公子绝不是如此薄情寡性之人,再说了,在福满楼吃饭并不能说明什么。”阳殊妞扭头有些狼狈的奔出了祈福村……
“妞妞姐……”王靖雯扔了一腚金子给中年大婶,立即追了上去……
马车在晨曦的阳光下匆匆驶离小山村。
……
傍晚时分,金色的夕阳逐渐被天断山脉的山脊吞没,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皇城之东那显得有些冷清的福满楼内的偏避后院中,一名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有些不情愿的拿出一腚银两递给其身前那名穿着布衣,长相俊朗,气质出众的青年男子。
接过银两,宁远有些疲惫的道:“钱掌柜,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带客前来。”
“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给的少了,银钱可以再商量嘛,而且,你就不怕我将你的所作所为说出去,届时你鼎鼎大名的宁公子颜面何存。”钱掌柜的语气有不甘更是带着威胁。
福满楼虽是个老牌食店,但近些年因为名厨的离开使得大部分老食客流失,又因皇城内新开张的‘食为天’抢走了一部分客人,加上常人根本没钱来这里吃饭,福满楼的生意是每况愈下,这两年若不是因为宁远经常带着一些达官贵人的子弟前来吃饭,只怕福满楼早就倒闭了,所以钱掌柜才会威胁宁远,想要继续保持合作关系。
“呵呵,随你吧!”宁远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的走出了小院,对钱掌柜的威胁毫不在意。
离开福满楼,经过繁华喧嚣的夜市长街,宁远拖着疲惫的身躯踱步进入了明月湖畔的明月楼。
……
“诶,宁公子,你说好帮我给张员外的公子牵线的,别忘了我可是给过你银两的。”
“宁公子,户部侍郎管家的儿子说好来替我赎身的,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你可得替姐姐我催着点儿。”
此时,明月楼大堂内除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外,没有一个客人。
看着眼前这些看似笑容如花实则内心充满苦涩的青楼女子,宁远很是为她们觉得悲哀,一一与众女打过招呼后,他径直上了二楼。
直到踏上二楼,他还能听见一楼一些女子的窃窃私语声。
“哼,什么才子……”
“还读书人呢,居然连我们的钱都赚。”
“呵呵,他赚钱还不是为了给秦玉儿那个贱人赎身。”
这些言论使得宁远的脚步有了些许停顿,但是为了替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的异姓姐姐赎身,宁远不得不放下读书人坚守的礼义廉耻,替酒楼拉食客,甚至帮眼下这些青楼女子与达官贵人的子弟牵红线来赚钱。
这些年来,他虽然声名在外且认识很多的富商以及朝廷的大员,但实际上他生活的很拮据,因为想要从明月楼内赎人真的很贵,更何况他姐姐是明月楼的头牌,赎身的钱是普通青楼女子的十倍!
对于刚来皇城仅数年时间的宁远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这些年他丢掉了读书人的那些可笑坚守,不去在乎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他只是想努力赚钱,好让姐姐离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五年前老家南夷郡霍乱,父母皆死于瘟疫下,若不是秦玉儿带着奄奄一息的他来到炎皇城,若不是秦玉儿自愿卖身进青楼以换取诊金,他宁远早就死于病痛之下。如今为了姐姐所做的一切,宁远觉得值得,更不曾有过丝毫的后悔与犹豫。
“姐……”推开木门,宁远信步走进秦玉儿那香气四溢的闺房,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你给我走,走啊。”端坐在粉色纱帐内的秦玉儿一席紫裙,即便此刻的她只是随意地的坐在床边,即便此时的她露出的是愤怒的表情,但她那绝美的容颜仍旧能让天下的男人为之魂牵梦绕而无法自拔。
……
此刻,明月楼前,阳殊妞与王靖雯二人以男装的打扮走进了大堂,本就极美的二人化身为男子后,看起来更显俊俏儒雅,风度翩翩,且二人穿着讲究,贵气逼人,使得她们刚走进明月楼内就被一群莺莺燕燕给团团围住。
身为宰相的孙女,在这皇城之内想要查一个人的行踪真的很简单,得知宁远进了明月楼,阳殊妞思量许久终是忍不住跟来了这里。
此时此刻被七八名女子环绕的她,正好看见了站在站在二楼东角一个房门之前的宁远,也正好看见了那房内一个美丽的让人窒息的女子正泪眼朦胧的着拿着一个紫色方枕敲打着宁远的肩膀。
“你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不要你赎身,更不想接受你对我的好,努力读书吧,考上状元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对于秦玉儿来说,宁远应该做的是努力读书,而不是为了替她赎身整日劳累,蹉跎岁月。
她不想宁远因她而错过了自己精彩的人生,所以这些年来,外人只知晓宁远想要替她赎身,以为宁远痴心于她,却并不知晓她就是宁远的姐姐。
而她也从没有将这个事实说出去,因为她知晓一个痴情的才子要比有一个在青楼做姐姐的才子名声好听得多。
“不……”宁远将枕头接住,一把将姐姐揽入怀中,此时的他目中透着执着,坚定道:“你比做状元重要,我说得出做得到,定要替你赎身,这一天不会太久,我就快进入宰相府做门客,到时候我定能将赎金凑齐把你赎出来!”
大厅内,听到这话的阳殊妞呆住了,与此同时她更是觉得心中有万根钢针扎一般的疼。
那个为自己写诗作画的宁公子……
那个微笑着为自己戴上花环的宁公子……
那个柔情地令人几乎要融化的宁公子……
那个说好只爱自己一人的宁公子……
那个曾抱着自己说出山盟海誓的男子如今却抱着一名风尘女子信誓旦旦么,呵呵,曾经的一切全都是装出来的么,只是在和自己逢场作戏么,和自己在一起只是为了进入宰相府继而赎出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青楼女子么。“母亲说得对,男人的心天生就是花的。”
“禽兽,人渣,拿着自己姐姐的钱替别的女人赎身不说,最不要脸的是竟然还花言巧语的欺骗妞妞姐你,想要攀附高枝,这样的人渣,不要也罢。”王靖雯气愤不已,拉着双目失神的阳殊妞匆匆离开明月楼。
而这一幕,背对着大厅的宁远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