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端:书中有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将死于一场刀光剑影的杀戮之中。说毕,老道就拂袖而去。随后,他瘦削的身影就漂浮在漫天飞舞的黄沙之中,像是汪洋大海中一艘举棋不定的孤舟,在我朦胧的视野中逐渐逝去。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他随身携带的一只精致的罗盘早已逸落到了我的身旁,即使昏黄的落日使它暂时隐去了平日所特有的光芒。但我知道,它依旧将矢志不渝地指向柔情似水的南方,就如此刻我迈向北方的步伐一样坚定不移。我是一个赴京赶考的穷书生,因此我孤身一人,我没有书童,我的名字同样微不足道,就如路边随风飘摇的草芥一样平凡。现在,我与老道南辕北辙,所相同的只能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孤单的身影最终都将不可避免地为漫天飞舞的黄沙所掩盖。
深夜,悦来客栈。窗外雨正沙沙,树影随风雨摇曳生姿,似无中生有的幻影一般令人迷醉。屋中,老道深沉的鼾声不断地响起,听得出来他很是疲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和老道在悦来客栈不期而遇,而老道只简单地说了句无巧不成书后,就觉得是理所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了。由于盘缠有限,我们只好共同挤住同一个房间。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是彼此熟悉了。此刻,窗外风雨渐歇,一切趋于宁静。老道已经熟睡,鼾声早已隐没。但是,我还不能就此睡下,或者说,我还无法入睡。因为,在昏黄的孤灯之下,我即将读完了一本小说典籍。这是一本名叫《迷花》的小说典籍。它是一本我在路上偶然拾获的典籍,虽然有几分的残破,但是我却对它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这显然是一本有别于那些早已令人厌烦的所谓四书五经的典籍。此刻,在我长久停留的那面书页上,记述着这样一段文字:戏子那清秀圆润的脸庞一直在磨砺着张生的神经。忍无可忍之际,他举起了刀子,朝向下身。一阵刀光闪耀之后,他大嚎了一声,鲜血就此淋漓而落了……这是这本小说典籍的最后一段文字。由于着迷,我对小说中同样是赴京赶考书生的张生的命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常常挑灯夜读,直至深夜,有时甚至直至凌晨,也乐此不疲。因此,不到十天的工夫我就把这本典籍读完了。
与我不同的是,张生出身富门,那是张生第一次前去应考。张生一身飘逸的打扮,手执折扇,满面春风,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但可惜的是,张生不能算是个英俊的书生。张生的半边脸上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胎痣,黑乎乎的一片,乍一看,还是有点吓人的,把张生所有英俊的气息,都消弭掉大半了。因此,一路以来,张生难免引来许多人的侧目和议论,但是张生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因此而感到苦恼。张生甚至有几分得意,因为之前一个算命先生看过张生脸庞上的胎痣之后,连连感叹,最后惊讶地说道:“有此黑痣者,将来必大富大贵也!”为此,算命先生得到了张家丰厚的奖赏。然而,笑意盈盈的算命先生刚离开张家大门,就引来了一条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黑狗的疯狂追咬。当算命先生的袍子差点被咬碎之后,惊恐万分的他才想起来自己手中还拿有一根支撑着写有名号的挂幡的竹杖。算命先生于是鼓起勇气,操起竹杖,发起狠来,照黑狗身上奋力一敲打。黑狗这才松开紧咬的利齿,哀嚎一声,就此窜逃得无影无踪。
此刻,在迤逦的乡间小道上,游移着张生和书童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落日的余晖照临他们时刻变动的身躯,闪耀着某种金黄的光芒,一跳一跃的,很是动人。所不同的是,张生行走依旧飘逸,丝毫没有风尘仆仆之感;而书童紧随其后,身背着大量的行李,早已累得气喘吁吁了。随后,算命先生迎面而来,与他们不期而遇。他黑色的袍子随风飘扬,像是一面遥指前路的旗帜一般。这使得走起路来摇摆不定的算命先生,在落日昏黄的笼罩之下,看起来更加的滑稽不堪,就像是一只黝黑的幽灵一般飘忽不定。眼尖的张生早就认出了算命先生,但是算命先生并未对他再次加以赞赏,只草草地瞟了他一眼,就匆匆地飘忽而去了。看起来,算命先生像是要赶着去办一件什么重要的急事,又或者,他也只是要赶着早点回家去与家人团聚罢了。但是,张生想,他不可能认不出他来的。因为,即使落日的昏黄也无法掩盖他脸上那片黑得明显的胎痣,只能让它更增添神秘而光辉的色彩,从而显得更为神圣不可侵犯。随即,啪的一声响,张生脸上立即感到一阵生疼,仿佛那上面所洒落的落日金黄的余晖即刻就都被驱除殆尽,显得黯淡无光了。随后,一颗浑圆坚硬的树籽骨碌滚落在张生的身旁。张生惊魂未定,他万万没有料到,道路旁一棵枝叶茂盛的榕树上突然显露出一个孩童天真的笑颜。他的手中拿着一枝木制的弹弓,高声欢叫起来:“我终于打中那只黑鸟啦!”这显然是一个无知而又可爱的孩童,看得出来,他肯定瞄准张生脸上的胎痣许久了,可笑的是,也许只有他才会把那片胎痣误以为是一只栖息的黑鸟。
深夜,悦来客栈。窗外一轮明月洒下银白而明亮的光辉,照亮了所有隐匿在黑暗中的事物,比如说几棵平静的树,或者是躲藏在树下偷偷低吟的夜虫。屋中,书童早已沉睡,看得出来他很是疲累。呼吸之中,他的口水都慢慢地渗透而出了,在脱窗而入月光的照耀之下,晶亮亮的一片。间或,他甜蜜地抿嘴一笑,看来他或许正深陷在美妙的梦乡之中无法自拔。此刻,张生还没有入睡,他临窗而立,借着逸窗而入月光的照耀,正沉醉于手中一本展开的典籍。这是一本名为《迷花》的小说典籍,它是张生在一间经典书铺中买来消磨无聊时光的书籍。看得出来,张生对它十分迷恋。因此,不到几天的时间,他就快把这本小说典籍看完了。这是一本讲述一个刺客凄美身世的小说,惊险的杀斗场面与缠绵悱恻的情感纠葛交织其中,常常令张生羡慕不已。有时,他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名叫无名的刺客,在刀光剑影与红粉佳人之中流连忘返。
二、发展:身不由己
刺客无名最终死于一场风花雪月的谋杀。虽然刺客的剑法并不十分精湛,但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杀死刺客也并非易如反掌之事,刺客所使的暗器能在转瞬之间杀人于无形,并且深入骨髓。据说那是一种类似于梅花针形状的利器,但是迄今为止无人能够得以见识到它的真面目,因为只要它一经飞出,耀人眼的光芒闪现之后,就必定百发百中,一路追寻着对方颤抖的肉身,直至没入血肉之躯,方才善罢甘休。它就犹如长着一双锐利眼睛的鱼鹰,鱼只能在清澈的水中坐以待毙。因此要致刺客于死地,谋杀势在必行。
刺客死时面含欣慰的笑意。在刺客看来,这无疑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唯一解脱,对此,他早已期盼了许久。在朦胧之中,刺客仿佛看到了在微渺的烛光之下正埋头为他缝制服饰的母亲。母亲一张清澈如水的脸庞不时漾起微微的笑意,并与他遥相弥望,双眼流露出无尽的慈爱与善意。母亲仿佛年轻了许多,并不曾变老,她往日的一些苍茫如草的白发亦消散于无形之中,满头乌青的黑发光亮如油丝,在一支横穿圆髻的银簪的映衬之下,正隐隐散发着某种神秘迷人的光芒。随后,一个年轻姑娘婀娜的身段袅娜地进入刺客清澈如水的眼帘,来人正是他的红粉知己白雪。与母亲不同的是,此刻丝丝入扣的忧伤正逐渐渗透她满月般光鲜亮丽的脸庞,却反倒更增添了她独特的韵味和迷人的风采。此刻,白雪独守空闺,顾影自怜,满腹心事的姿态,犹如一枝随风摇曳生姿的梅花那般惹人怜爱。惟有单架上一只红头绿羽的鹦鹉与她对影相望,却默默无语,陪伴着她度过又一个即将来临的寂寞春宵,几案上微渺的烛火即将熄灭,只差一缕微风细细的玩味和轻柔的抚摸。刺客没有看到有泪水从白雪的眼帘逸落,他的眼角却先滚落下了一颗晶莹轻巧的泪珠,泪珠中饱含着对白雪的无限愧疚和眷恋之情。
无尽的漫漫黑夜过后,就是曙光微白的黎明了。
黎明,沐浴在微茫曙光中的百花楼。昨夜的一场迷醉,令逐渐苏醒而来的刺客依旧感觉有点迷茫。温煦柔软的曙光逸窗而入飘洒到了刺客迷蒙的双眼,刺客的眼前于是有点点金黄闪烁,恍如再次坠入五彩斑斓的睡梦之中。刺客不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前于是映现出了一个淡装素裹的年轻女子的背影。在越发清澈的曙光的笼罩之下,女子正在窗户旁的梳妆台前梳理她一头精致亮丽的乌发,长发如清泉自然地流泻,随着桃木梳的上下游移轻舞飞扬。女子白皙的小手精致玲珑,熠熠闪光。随即,女子向左轻扬起飘舞的长发,脸庞亦随之略一偏转,在惊疑与期待中,刺客终于确认了她就是百花楼当红的歌妓如霜无疑。从当时的情形看来,他们刚刚共同度过了一个缠绵悱恻的漫漫长夜。刺客身旁的被窝余温未消,一股迷人的芬芳不时地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