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7年来无数次回忆起的地方,丁佟贝两手插着口袋,脚下随意踩弄着飘散的枯黄落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似乎这响动能抑制她心里莫名的思绪,碍掉她那些本不该再萌发的念头。
突然,丁佟贝目光所及的那一栋房子的大门被打开,有一声清亮的童音传出来。
她身上一顿,揣在口袋里的手瞬间攥成拳头,两眼却胶着着大门的缝隙离不开半分。
转眼间,刚才嬉笑着发出声音的儿童从大门内溜了出来,一个白白圆圆的身子后边还跟着一对年轻的夫妇,丈夫低下身子宠溺的揉着小男孩柔软的头发,笑斥他慢些走。
丁佟贝神情有些恍惚,下意识转头迎上刺眼的阳光,隔着墨镜眯了眯眼,片刻后又转了回来,定睛细瞧,原来那男人她并不认识。
“刚搬来不久,路还不熟悉,自己可不准乱跑哦?!”妻子模样的人伸手拉起小男孩的胳膊带着他往台阶下走。
丁佟贝长长输出一口气,攥拳的手缓缓松开,里面竟然一层密汗。随即她又冷笑一声,自己是在释然什么?
走回车里,丁佟贝退出别墅区,转而开车驶向另一处她熟悉的地方——浅草咖啡厅,那里曾经是她和尔雅、西艾每周聚会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现在,那家店是否还在?!
开车到咖啡厅门外的时候,丁佟贝很是吃惊了一下,“浅草”不仅还在,而且还重新装修过,甚至把旁边的两家店面一并扩充了进来,倒是装修风格还是与之前的和谐统一。
门头上浅绿色的“浅草咖啡厅”五个字样的下方,还有一排小灯箱字——在最熟悉的地方等候。
“在最熟悉的地方等候。”丁佟贝轻轻念出这几个字,神情略有些发怔。片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忙收回思绪,打算驱车离开。因为这里,也不再属于她了。
就在她准备发动车子的一霎那,一个似乎是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丁佟贝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一紧,下意识摘掉墨镜细细看去,然而下一秒,那人已经走进咖啡厅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她推开车门,穿过马路,疾步走向咖啡厅。
丁佟贝站在门口往店内扫视了一圈,最终目光定在靠窗的位置。落地的大玻璃窗前,那身影肆意接受着外面灿烂秋阳的照射,散发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
她一颗死了许久的心,突然鲜活地跳动了一下。
“小姐这边请……。”有服务员上前礼貌地打断了丁佟贝碍在门口的举动,并躬身指引她走向内里空位。
“不…”丁佟贝忙挥手轻声打断服务员的话,害怕门口的响动惊扰到那人,她下意识把偌大的墨镜又扣回脸上。“我坐这边。”于是迈步,走到那人背身的卡座位置上。
“服务员。”
丁佟贝刚坐定位置,身背后的人突然轻轻出音,喊了一声。
只是这再正常不过的三个字,却搅得她内心波涛汹涌。
是他,就是他——周子腾。
一如当年的,温润好听的声音;曾经多次的,出现在她梦里的声音。
一个穿着干练裙装的经理模样的女士经过丁佟贝的身侧,走向周子腾身边。
见周子腾转过头来冲经理说话,丁佟贝下意识往卡座内里挪了挪,然后静静聆听。
“小姐你好,请问需要些什么?”
就在这时,有服务员走到丁佟贝身边询问。礼数周全的服务在此时却成了破坏她这次偷听的罪魁祸首。
“……。”丁佟贝眉头一皱,略有些遗憾,发现周子腾身边的经理已经离开,于是随口点了一杯蓝山,眼睛却始终望着那陷入阳光里的背影。
恬淡闲适,难扰清幽……
就在这时,他又转身叫回经理。
丁佟贝猝不及防,心里一滞,忙回身把自己藏起来。
许是动作有些大,女经理冲着她的方向皱眉瞟了一眼,见她回身后恰好与自己四目相接,立即换上婉婉微笑,服务意识之高,服务素质之好,令人惊讶。
而这动荡的过程中,周子腾始终坐定在自己的位置上,闲淡地品尝着咖啡,未曾回头关注过一眼。
“上次来这里时,我的东西落下了……。”他淡淡对经理道。
“我知道了,您稍等。”还没等他说完,女经理便了然地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丁佟贝轻轻啜了一口咖啡,看来周子腾应该是经常来这里的,非常熟络的样子。
此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丁佟贝犹疑了一下目光,眉头微微蹙在一起。快速从包里掏出电话,按了静音,只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上的“容晋”两个字。
缓缓伸出手指想要划开屏幕,却在这时,之前的那位女经理端了一个托盘从她身前走过,丁佟贝看得清楚,那托盘上正是一团鲜艳似火的红色毛围巾。
丁佟贝怔怔盯着托盘,心里却有如翻滚着滔天巨浪,当年她送给周子腾的也正是一条火红的毛围巾。
难道他一直保存到现在?
难道最近降温他还戴过?
难道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暗恋?
在这一瞬间,丁佟贝大脑里飞快闪现着过去的种种,似乎所有关于周子腾的画面全都能清晰的毫无偏差的显现出来,而仅残存的一点思考能力也全情投入在了对这条红色围巾的猜测上。
7年了,或许早被他丢在不知名的角落了,即便还在,想来也不可能还如此鲜亮了吧?!或许他也只是恰好和自己一样,喜欢红色而已。
恢复理智,丁佟贝垂了垂眼皮,盯着光滑的理石桌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果然还是想得太多了。
恐怖的铃声再次响起,扰乱了她的思绪,一阵阵烦躁袭来,丁佟贝竟是恨恨挂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容晋听到手机里传来的竟是冰冷的机械女音,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令对面的贺尧感到一丝凉意。
虽然挂了容晋的电话,可丁佟贝知道,自己要为这一时的冲动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是,她不知道,即便她做好了这样的心里准备,事情也依然发展到了她始料不及的地步。
不能再在这里多呆了,她下意识觉得。
有种偶遇,就只是我远远地看过你一眼。
即便不舍,又能如何?!
上不了岸的鱼,就请静静游在湖底,打破湖面平静的鱼儿,最终只能落得被渔翁网走的下场。
丁佟贝恍惚了一阵,随即打算离开,有明巧的服务员上前出示账单。丁佟贝一愣,百十来块的账单竟成为她眼下最大的噩梦。
其实这也是她想要找份工作的主要原因之一。
衣着光鲜,豪车坐骑,却身无分文——正是现在的她真实而又尴尬的处境。对于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在门口看见某人的那一霎那,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而已。
“变态。”丁佟贝翻了翻一眼看遍的手包,暗暗骂了一句。
没错,容晋在她眼里就是这样一个变态。对于她,他并不吝啬,除了可由她自己支配的“钱”以外。
“什么?”服务员略扬了扬声调,脸上明显有不悦神色,不结账还莫名其妙骂人!斜眼看着胡乱翻找的丁佟贝,她的手包里除了一串钥匙和一个小巧的金属制品,看似再无可以结账的东西。这是打算白吃白喝么?
“抱歉,不是说你。”丁佟贝有些不好意思,“那个……再给我来一份甜品吧,就这个。”
定了定神,她伸手指了指一侧餐牌上的印着的重磅推荐。
“…那你稍等。”服务员面无表情地收走账单,转身离开。
回到吧台后小服务员便和其他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讨论起丁佟贝的可疑行径来。
“没有事情可干了是么?”经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个嚼舌根的服务员身后,冷脸打断她们的说话。
吧内的人即刻溜到一边干活去了,之前的服务员忙上前在经理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经理略略皱了皱眉毛,看向丁佟贝方向。
丁佟贝早就敏感地发觉到来自吧台处的异议,不过她现在没时间管其他,只掏出手机打给司机老张。
但愿他现在能有空,到这给她送趟钱来。
电话刚一接通,丁佟贝立刻询问老张在哪里。
“我在去白云山庄的路上。丁小姐,你在哪?”老张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着急。
“白,白云山庄?”丁佟贝犹豫着重复了一句。“白云山庄”是容晋在D市的另一处别墅,这是她在英国时就知道的,老张怎么会……
“你和容先生在一起?”丁佟贝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问道。
“是的。我们刚刚接了容老太太下飞机,现在正在送她去白云山庄。丁小姐你现在在哪,我一会儿过去接你。”
丁佟贝听着老张的话,手心开始微微泛出些凉意,“容老太太”四个字震得她有点发蒙,容晋竟然不声不响地就接她回国了?看来之前选择挂他的电话,完全是个自掘坟墓的举动。
“接什么接,让她自己滚过来,立刻。”
电话那头突然传出一阵暴怒,听得丁佟贝喉头一紧,匆匆说了句“我这就过去”便挂了电话。
“阿晋,你好大声哦?!”一个干枯的手抓上容晋的胳膊,眼神呆滞地询问出口。
“吓到你了妈,我以后会注意。”容晋难得一脸祥和宠溺,哄着身边的老太太的像是在哄着自家的小女儿。
“那你跟谁发脾气呢?是佟佟宝贝么?”老人呆滞而又天真的询问,出语一字一顿。
“……不是。”容晋顿了顿摇头道。
“一定是,一定是你惹佟佟宝贝生气了,她才不来接我的。”老人执拗起来,甩开容晋的手。
“真的不是。”面对老太太的任性,容晋没有一丝脾气,满脸堆笑,声音宠溺,“小贝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其实她已经在白云山庄等着你呢。”说完又佯装失言地“哎”了一声,道:“坏了,小贝不让我说出来的,你要替我保密哦?!”
“哦~”老太太了然地点点头,然后笑着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容晋也微微躬身向她,和她一起比个手势,像偷吃了糖而又没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般,笑的得意而又开心。
容晋低身陪着老太太说笑,再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贺尧时,脸上瞬间恢复冰凉神色,快得令人猝不及防,也就是贺尧,跟随他这么多年,对这一切,早已熟稔。
容晋冲他使了个眼色,贺尧立刻会意,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丁佟贝。然而容晋却神色阴冷地垂了垂眼皮,贺尧随即明白,放在耳边的电话被挂掉,改发短信。
容晋转头望向窗外,似在想着什么,随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丁佟贝,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么?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