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美人赎罪,奴婢不是有意的。”雪竹慌忙的跪下来,磕头求饶。她刚才那句要麦娘不要喝的话,轻的就仿佛是幻听一样。
原来她要杀的人,是自己……麦娘突然觉得好笑,莫不是在外头的百姓看来,自己已同穆帝一丘之貉,欲早日除之而后快。
“你起来吧。”麦娘神色暗了暗,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是我自己手颤了,不怪你。”
自从进到宫里,从前那种警觉和自然的要掩饰情绪的感觉又回来了,就像是本能一样,她心里想着什么,身边鲜少有人能看出个端倪来。
可是醉月姐,究竟是什么让她恨不得杀了她?
回想当年崔家村的事……麦娘觉得那年的事,已经在记忆里开始模糊了。也许是因为那时还太小,也许是因为后来又发生了太多的事,又或者是,她自己根本就想将那个噩梦忘记。
醉月出嫁,崔婶将她赶出村子,她躲在山洞里,一直到云水送亲回来上山找她……是了,那时候村子里已经遭难了。云水是送亲回来的,也不知他回来的时候,醉月那边是不是也出了事。这些事后来云水都没有和她再提起,麦娘也没有再问,他们都在刻意的回避那段过去。
难道……真如沈清晏所说,那些官兵是因为她才来的,那当时崔婶,还有云水,他们是不是都事先知道了些什么。或者崔婶只是以为把麦娘送走藏起来了,那些人就会放过村里的人吧。只是到现在,这笔账还是全数都算在了麦娘头上。
杀她,是想给曾经崔家村的人偿命?刚才又突然放弃了,是因为麦娘说的那些话吗?麦娘觉得心里一阵凉,又一阵暖。突然又想,要是刚才真死在醉月手上,自己应该还是会比较安心的吧。
“以后……你很像我小时候的那位姐姐,我进宫时日也不长,以后我就叫你雪竹姐吧。”
“奴婢不敢。”雪竹忽然的有点慌神,手里的碎瓷片差点又掉下去。
“你放心,我不会在人前叫的。”麦娘说着微微笑了一下,雪竹看的一怔。
正说着,外头突然有人来报,“陛下请美人去丹凤殿御前献艺。”
来的正是穆帝身边的管事太监,他见麦娘不说话,只道是她还在为今晚未能伴驾闹别扭,“美人,这是好事,您可紧着点换衣裳,老奴先遣人将你的琴送过去。”
“徐公公,不是清歌不想去,实在是因为我昨日弹琴伤了手,今儿连汤勺都拿不稳。不瞒您说,刚又不甚摔了杯子。我这样子也弹不得琴,恐在御前失仪,还请公公代为禀告。”麦娘说着福了一福,摘下手上的镯子悄悄塞给那姓徐的管事。这些东西她自然是不缺的,瞿王府送她来时,几乎是要多少就给多少的架势。
“既如此,老奴就先告退了。美人好生休养,千万不要误了下次面圣。”徐管事说着浅笑退了出去,就算只是对一个没有品级的美人,他的态度也是既不巴结也不轻视,果然是久居宫中的老狐狸。
“你这样……万一惹恼了他,你以后要如何自处?”雪竹有些担心的看着徐管事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头。
醉月到底还是重感情的人,刚才麦娘的一番举动,似乎已经让她完全消除了对这个昔日小妹妹的芥蒂,反倒是有闲情来关心麦娘的安危了。
“大不了一死。”麦娘笑笑,转身往回走,留雪竹还呆呆的站在原地。这宫里,到底还有暗藏了多少人,想取穆帝的性命?
死亡,有时候并非是一件坏事,活着,有时候也并非是一件好事。对于她们这样身份的人,尤甚。
几日后,穆帝设宴时又来叫了麦娘一次,她依旧是推病未去,弄的雪竹雪梅等人慌兮兮的,生怕穆帝一怒,后宫又有红颜殒命。
然穆帝对她这样似乎是恃宠而骄的行为全不在意的样子,几乎是每日都来听她弹琴。有时候是午后,有时候是晚膳时分,照例是麦娘弹琴,若纱伺候穆帝用膳。
这段时间外头的局势一日紧似一日,各地起义军几乎就要杀进皇城里来了,可穆帝似乎毫无为之所动,依然是每日在后宫纵情,无心政务。他像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似的,所以才抓紧挥霍最后的日子。
若纱最近下毒的量似乎也加剧了,麦娘怀疑她为了让穆帝把那些参了毒药的食物吃下去,自己比穆帝服下的量还多,弄得现如今十日里头她倒有六日是病着的。穆帝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指甲几乎全黑了,就算太医不说,别人一看也知他时日不多。
至八月初,外面传闻已经有义军驻扎到行宫附近的山头了。穆帝置若罔闻,是日又在丹凤殿设宴。这里原先是正宫皇后所居之处,如今后位空虚,此处便成了穆帝设宴的地方。他从来就对礼制不甚在意,那些敢在他面前提礼制的人,早就在若干年前成了刀下冤魂。
远远的看见许管事过来了,鸳鸾殿内人心惶惶,生怕他们的这位美人又要找什么借口不去,最后惹得所有人都遭殃。好在这次美人身边的大宫女雪竹抢在主子前面应下了,一个人等急急的跑去准备。
“为什么刚才要答应?”麦娘一边换衣服,一边用带着质问的语气问道。
“事不过三,他就算再能容忍你,你也过不去今晚的。”醉月语气淡淡,可口吻倒像是个大姐姐教训小妹妹。
麦娘似乎也不恼她逾矩,只闷闷的上妆,临走的时候才说,“让雪梅跟我去吧。”她面圣时从来不带雪竹,大概是自那日知道醉月进宫的动机后,生怕她最终的目标其实是穆帝。
那个世人眼中的“狗皇帝”终究是要死的,就算不杀他,他也熬不过今年夏天。但若是醉月真的动手了,无论成败与否,她都会丢掉性命,麦娘实在不忍看自己身边的人做无谓的牺牲。
今日宴席人并不多,外臣到的是瞿王府的三位爷,宫妃来的也只有若妃一人。
麦娘进殿行礼后,目光便只停留在琴上。她不敢看那边坐着的三个人,她怕自己是要是看一眼,也会难以压抑心中愤恨的情绪。师傅说过,琴声的最易流露心气的东西。就算她现在依然不想为瞿王爷卖命,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失误,让若纱白白付出……
曲只弹了一首,穆帝突然走到她跟前,猛的抓住了她的下巴。麦娘想起那天晚上在龙床上,他也是这样,这是穆帝发怒时才有的动作。
“为什么一直低着头,难道你现在还觉得朕委屈你了?你是不敢看着朕,还是不敢看着那几个人?”穆帝抓着她的下巴强令她站起来,面部扭向瞿氏父子的方向。“那里不是有你的心上人吗?怎么,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现在为何不敢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