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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短篇小说 村长再记 (1)

批地

“早点回来哟!”

“嗯!”点点头,拉开大门,一股凛冽的寒风打着唿哨,猛烈地扑过来。来不及闭嘴,给灌了两口在肚里,立时从喉头到肺腑凉了个透。

“娘的,好冷!”就将大衣的领竖起来,把头尽量往里缩。

刚要出门,一个干巴猴瘦的老头给闯了进来。

“村长!”

定眼细看,是三社的郑二冲,外号郑霸蛮。

心里一咯噔,皱了皱眉头。可还是和颜悦色地侧过身子,把瘦老头让到里面。

“哦,是二冲表叔,大冷天来有什么事?”依着儿子的辈分称呼他,明显带着几分谦恭的语气。

瘦老头吸溜进去两道清鼻涕,脸上的皱纹僵硬地蠕动两下,从兜里掏出一包带把儿的烟,甩两支过去。

“嘿嘿,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抽烟!抽烟!”

“啥事这样高兴?”明知故问。

“儿子的喜烟!”

“哦,没来喝酒呢!”

“我们平头百姓,怎么把村长请得起?”瘦老头酸酸地说,在椅子上稳稳地坐了下来。

心里再一咯噔,抬腕看了看表,对老头说:“你有什么事,就说吧!乡上要到二社检查积肥情况,我还要去呢。”

“那好,我这人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直来直去。”瘦老头的小眼睛扫描器一样在他脸上逡巡,“儿子结了婚,要另起炉灶。”

以为是要他断分家的渣渣草草一类的事,忙说:“儿大要分家,树大要发杈,分开了好!爷儿父子,有什么好商量……”

“商量个屁!”瘦老头射出一口唾沫,可怜兮兮的模样,“分了家,我们两个老东西和小儿子没房住了!”

“什么?”像猛然听到一个晴天霹雳,两道粗大的剑眉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眼睛里闪出一束警惕的光来,“你们家去年才改修了房屋,一溜五大间,怎么会没你们的房住呢?”

“唉!”瘦老头挤出一脸悲戚,“这年头,村长老表不是不知道,儿带大了,什么都是他们的了!”

“那怎么行!”分明从瘦老头眼中看出了狡诈,也做出义愤填膺的神情,“我去找他,世上哪有这本书卖?”

瘦老头被蝎子蜇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拉住他的手:“别去,别去!求村长老表千万别去!那杂种要说我告黑状。”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塞到他手里,带点儿乞求的味道低声说,“只求老表在这上面签个字,嘿嘿!”

“这是什么!”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却正色地问。

“嘿嘿!”瘦老头皮笑肉不笑,又掏出带把儿的烟凑到他眼前,“请村长给我们批点地,我们搬出来另起房屋,过点清静日子,就这样,就这样!”

“杂种,你少演戏!”心里说,我早就看穿了,你是想为小儿子搞块宅基地,没门!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推开凑到眼前的烟,把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又给他塞回去,然后说:“批地?不行!”语气坚定,一开始就没给他一个调和的余地。

“啥,不行?”瘦老头的小眼睛骨碌碌转动一遍,定格在他脸上。

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不是我不批,是政策不允许我们违法。我们国家的耕地每年都在减少,人口却在不断增加,大家都批耕地建房,怎么得了……”

“别卖那套了!”瘦老头板起脸,不满地盯着他说,“你说那些,是报纸上登的,广播里讲的,我们平头百姓管不着。我只问你,批不批?”

“我没权力给你批!”也对视着他那张开始蛮横的脸回答。

“真不批?”

“亲生老子也不批!”

“嘿嘿!”瘦老头忽地发出两声冷笑,放低了声音,却又咄咄逼人地缓缓说,“村长还是给批了好!我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

“霸蛮!”接着他的话茬回答。

“明白就好,我就不信你不批!”瘦老头愤愤地抓起纸片,怒冲冲地走了。

望着瘦老头消失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好笑。娘的,在老子面前示起威来了!我正神还怕你邪鬼?

紧了紧大衣出门去。天空如一个失血过多的妇人脸蛋,挂着比山岭还厚的苍白。干冷的寒风像操了一把钝刀,毫不留情地在面颊上胡切乱割。张狂了一个春夏的崇山峻岭,被严寒层层剥掉了野性儿,缩着头暗自忧伤。石板小路蜷曲在冻僵的大山皱褶里,通向云深不知处。

鼻头一阵发痒,“啊嚏”地打出一个喷嚏来。声音很脆很响,撞在对面山崖崖上,给弹回来才摔碎。

忽然回忆起了郑霸蛮秋天发生的一件事。去年夏天,郑霸蛮改建房屋,将院墙扩大到郑良中的核桃树底下。这样,别人的核桃树就有一半的枝杈在他院子里了。今年秋天,核桃还没完全成熟,郑霸蛮那小儿子就把伸进院坝的枝杈上的果实,给东一个、西一个地消灭了。郑良中发觉了,对事不对人地说了几句。郑霸蛮听见后,竟爬上墙头,挥舞着一根长竹竿,把树上半生不熟的果子给全部扫除,还一边骂:“吃了你的怎样?打了你的怎样?”这事闹到村里,他去处理过,断了郑霸蛮赔损失四十元,可至今没兑现。

“龟儿子不要脸!”想着,忽地觉得刚才小觑了这个老东西。那张猴瘦的脸在眼前晃动起来,每道皱纹中都掩藏了阴谋。“杂种花样多呢!”又在心里警惕地骂了一句。

不出所料。

中午回家时,忽见郑霸蛮拥着一床棉被,直挺挺地睡在自己堂屋的竹凉椅上。

“干什么?”猛地,气不打一处来。

郑霸蛮坐起来,挤挤小眼睛,有板有眼地拖长声音:“我没房住了,我被儿子赶出来了!村长学雷锋做好事,收留收留我吧……”说完,又躺了下去。

“放屁!”他咆哮起来,从腮帮里传出钢钢的磨牙声,“你咋这样不要脸?又不是老子不给你批,是政策不允许!那点地占完了,你儿子儿孙还吃个!”不知不觉骂出了脏话。

“骂吧,打吧!”瘦老头有气无力地一字一句地回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给我批宅基地,我就在你这里住下了!”末了,又信心十足地补上一句,“共产党反正不会让人住岩洞!”

知道自己刚才的粗话不对,这时任凭血液在体内左冲右撞,也强忍住不出声了。沿屋看了看,里屋锁了,灶屋锁了,老婆一定是被这个不要命、不要脸的东西给吓回了娘家。

开了里屋的门,在床上坐了,可心里像擂鼓似的响,头“嗡嗡”地如万马奔腾。半晌,忽地下定决心,“批,日他先人!地又不是我的,何苦遭人作践!”

走出来,对了那张瘦猴脸说:“拿来,老子给你批!”

“哦!”郑霸蛮一挺身坐起来,露出黄牙笑,“我说村长是青天大老爷吧,怎么会不关心群众生活呢!”

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又愤愤地扫过那张掩藏着阴谋的脸,掏出笔。却像有千斤重,颤抖着半天落不到纸上。

“嘿,村长,抽烟!”瘦老头殷勤地凑上来。

乜斜那家伙一眼,忽地把笔落在纸上。

郑霸蛮捧着纸片,对着门口的光线瞅了半天,突然嚷道:“你杂种村长也日弄人哟!”

“老子把全村一千多亩地,都批给你了,还不行吗?”抱住双手,冷冷地瞅着他。

“让你日弄,我平头百姓斗不过你!”瘦老头又躺了下去。

实在忍无可忍了,“呼”地掀开他的被盖,摔在门外。

郑霸蛮跳起来,鞋也没穿,箭一般冲进里屋,在他和老伴的床上躺下了。“你赶不走我,我就死在你屋里了!”瘦老头在床上嚷。

“好!老子让你睡,让你挺尸:老子不要这个家了,交给你!我走了!”

走出来,又一阵寒风抽过来,浑身打起了哆嗦。天地茫茫一片,四野寂寥无人。

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乡政府。乡长开导他说:“你这个同志呀,就是容易冲动!回去慢慢做工作嘛!”

他觉得委屈,想哭。喉头上下滚动了半天,低下头道:“我不回去了!我有家归不得,就在乡长你这儿搭个伙睡。”

“这像话吗?”乡长勃然变色,“你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一个落后群众就把你吓住了,要是面对敌人,怎么办?回去!”乡长有力地挥了一下手掌,把他推出门外。

知道不能在乡长这儿歇息,家里还有鸡鸭猪们呢!

天空飘起了六菱形的雪花,大朵大朵的雪片弥漫了他的视野中的一切景物。大地一忽儿就变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脑海里却始终盘桓着,怎样才能把那老东西打发走。

蓦地,脑海里突然亮开了一条缝,如这震人心魄的寒冷中,升腾起一堆篝火。他想到这个主意,沉闷的冷空气忽觉暖和了一些。

大步流星地走到郑霸蛮那一溜五间的大瓦屋前,高喊:“谷秀珍!”

郑霸蛮刚过门不久的儿媳,从热烘烘的屋里伸出头,见是他,诧异地问:“什么事?”

一本正经地:“乡长让我通知你,明天广播站的记者要来采访你,叫你在家等着。”

“采访我什么?”新媳妇摸不着高低。

“说你虐待父母,不孝老人,刚过门就把父亲赶出家里,冰天雪地的!”末了又说,“要广播呢!还要登在报纸上呢!”

新媳妇一张桃腮立时变得雪片一样白,半天,哆嗦着回答:“我、我可没有呢!”

“我亲自把通知传达到的,明天你可要等着!”煞有介事地又重复一遍。

回家去,也不进里屋,径到灶屋热猪潲,关鸡门鸭门。就见霸蛮的儿子一脸不安地跑来,进里屋拉起瘦老头,腋下夹着那床被盖,逃跑似的匆匆离去了。

“日你先人!”冲着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不由得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可是,没隔几天,一地正开盘生长的白菜,忽然被人在夜晚齐根割了。横遭惨祸的白菜无声地哭过,茬口处挂着晶莹透亮的泪珠。

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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