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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老包就要正式迈进刘美好的家门了。老头专门讨了龙凤帖,对两人说,青牛黑猪喜洋洋,龙鸡更久长。你们两个一个属牛一个属猪,命相属相都对,大相不犯,合婚。老包绕着刘美好转了几圈,说一辈子都要喜洋洋了?大陈说,哪一天才是娶媳妇黄道吉日?这可是要找个好日子的,老包说,只要不在刘美好的经期,都是吉利的日子,不然怎么入洞房,怎么度蜜月。

这一日,吉日。桌椅未到,院子站满了人。县城里的婚丧嫁娶本来礼仪繁琐,两人讲究不来那些规矩,单请来厨子做几桌酒菜招待众人。老包虽一文不名,若平时得了钱,兄弟伙一起花销,也重义轻财,很受兄弟们敬重。悬灯结彩,红纸金字,被褥、暖瓶、洗脚盆、挂钟等物品都帮着置办好了,今日又都热热闹闹来行礼。

另一帮人杀鸡宰鸭剥活鱼。杨三头上顶着个木板,木板上放着猪头,肩上扛着大半块猪肉。杨四像一个杂技演员,一把椅子叠着一把椅子,扛着一座椅子山缓缓移了过来,身后是杨五扛着一个桌子山。

有个秃头也是相熟的兄弟,别人都叫他王体面,也不知是大号还是绰号,经常跟着老包杨三几个一起厮混,混吃混喝。人如其名,王体面成了婚礼上最体面的兄弟,早早送来金戒指一枚,戒指有些粗糙,不够工巧,却是货真价实的金子,群众惊呼那个戒指最少值五百块,戒指也体面了新郎新娘,老包用金戒指算给女人行了花红彩礼。

大陈乘着烧鸡的香气而来,现杀现煮的烧鸡搬来一箩筐,胭脂染红的鸡蛋一百颗。大陈说,大家一会儿要多吃鸡屁股,鸡屁股是银行,天天下蛋,谁吃了谁发财。我今天很激动,吃上你们的喜酒啦。新媳妇呢?刘美好梳妆完毕,盘坐屋中,供人瞻仰,为了成亲第一次烫了钢丝头,满头钢丝硬得如同放鞭炮崩了脑袋。

大陈来的时候屁股后面跟着两个人,两个人探头探脑,把脚伸进院子又收了回去。大陈冲两个人抱怨道,你们跟着我像黏在身上的苍蝇,讨厌死了。这么一哄嚷,两个人立刻被精壮男丁包围,杨三冲过去揪住其中一个衣领,一把拖进院子。

老包喝道,今天都放规矩点,谁也不许趁风儿点火,谁也不许对客人不友好。

其中一个指着大陈说,我们是中国温馨债务清偿总公司第一服务部的,我叫单安康他叫齐峻峭,专门帮人讨债,对付赖、躲、拖的赖账户。我们对付得了其他的赖账户,却对付不了大陈。

另一个说,街面上都说现在借钱给大陈,就跟肥羊肉落到狗嘴里一样,别想再抠回来了。

大陈说,你们像臭狗屎一样粘着我,你们是讨债还是讨不自在呀。

老包说,欠债还钱,欠钱还债,赖账的事情可不许干。

大陈对讨债的人说,我说不还了吗?你们以为我会赖账?只要你们再借给我一笔钱,很快就能把全部的钱还上,现在只是暂时借了一点钱还不上而已。他把“而已”两个字说得很轻,欠钱这个事情也就跟着变得轻蔑。

大陈说,大陈烧鸡就要彻底告别一把小钢刀和一口锅的生产方式啦。我已经安装了真空包装生产线,有了生产线又买上了食品杀菌锅炉和褪毛机,冷贮运输车也是不能少的,从此大陈烧鸡生产要实现机械化。大陈烧鸡真空包装之后,将会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全世界的人民都能吃上大陈烧鸡。什么事情都是前景光明困难重重呀,谁知道第一批真空烧鸡三天就变质味臭,净招苍蝇,一只也没卖出去都埋了。我怎么会想到这些呢,现在只能化悲剧为力量,重整旗鼓。一个月之后,第二批马上就生产出来了,只要卖了鸡还怕没钱给吗?

杨三说,大陈烧鸡这下子鸟枪换炮越换越壮啦,谁要是耽误你发展烧鸡事业我杨三第一个不答应。

大陈对老包说,今天别管他们,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你什么也别管。

杨三对讨债人说,你们给我利利索索滚蛋。

老包对两个讨债人说,来都来了,来的都是客,你们入席吧。我替他打个包票做个保人,一个月后还钱。又转头对大陈说,君子一言,响屁一声,你也干脆点。

大陈说,我要是不还钱,把我眼珠子剜出给你们当泡踩。这下满意了吧,怎么样!大陈对讨债人说怎么样的时候,表情显然是想骂娘。

两个讨债人化险为夷,连连点头,其中一个解释道,我们的讨债信条就是不动武,不动硬,对待欠债户要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关怀,虚怀若谷,不怕冷嘲不怕热讽,用真情感怀欠债户。

桌椅摆上,佳肴齐当,七个碟子八个碗。宾客满席,婚礼开始。刘美好顶着爆炸头出现了,还涂着紫色眼皮和大红嘴唇。有人喊,新娘子赶快哭出来,这个时候哭得越响亮以后的日子越好。刘美好笑了,笑声四溅,说这个能不能变通变通,哭不出来呀。老包说,你笑什么笑,你哭呀,哭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你想点伤心的事情。

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开始老包每说一遍“安静”两个字,就会被温柔的掌声打断,他的话过了一阵子才生效,全部都安静下来,等着观看刘美好哭。刘美好望着群众,看起来就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吭哧了两下,笑得更厉害了,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为什么要哭? 有个群众生气了,愤愤地说你们真不讲究,要哭才吉利。

老包心里,老头的分量最重,老头是师父,是父亲,恩情似海,义重如山。老头说,你们要早生贵子。老包说,正月里娶媳妇,腊月里就生儿子。来个双喜临门怎么样?老头说,结了婚老包你就是我的儿子了,我一辈就想要个像你这样的儿子。老包跪下来,给老头磕了三个响头,喊了声爸。老头说,我很高兴能把女儿嫁给你,刘美好你结婚以后要好好表现。老包站起来说,开吃啦,一定都要吃撑,都给我把肚子吃圆。

大陈举起酒杯说,大家要痛饮一下啦,为天长地久干一杯,为白头偕老干一杯,为百年好合干一杯。他把兄弟之情就这么一杯杯喝了下去,每喝一杯就使劲咂吧一下嘴。大陈盯着讨债人,说白干酒咂一口,赛过神仙乐悠悠。我不是欠钱吗?你们喝吧,你们喝一瓶,我就还两千,欠你们一万,你们喝五瓶。大陈对着讨债人趾高气昂的样子,说这话很像地主恶霸对贫雇农说话。两位讨债人有些迟疑,同桌几个人的目光立刻织成了一张网,把他们紧紧罩住了。刚刚开席,讨债人被灌得不省人事,够噶地吐个不停。

老包喝过交杯酒,扔下刘美好,单个跑去敬酒,先拍拍对方的肚子,问一句肚子吃圆了没有?然后,猜拳行令吆喝起来。第一回合打出兄弟拳:一壶酒,俩人喝,我是哥,你是弟。该谁喝,该你喝。六六顺呀,该你喝,八匹马呀,该你喝。老包赢啦。第二回合打出杭州拳:一根扁担软溜溜,我挑大米下杭州。杭州说我大米好,我爱杭州花溜溜。六六六呀,花溜溜。八匹马呀,花溜溜。新郎又赢啦。老包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一把没输。新郎官喝得太少,众人哪里肯服,再打牛屁股拳:高高山上一头牛,两个犄角一个头,四个蹄子分八瓣,尾巴长在腚后头。三星照,腚后头。五魁手,腚后头。有人说,老包你娶了媳妇,你的好运气就真的来了。

老包把对手都喝趴到地上匍匐前进,对每个醉汉都踹了几脚,说起来,都起来,还没闹洞房就喝醉了,人不闹鬼闹,你们快起来闹我的洞房。

大陈有些醉了,说老包你穿得跟新郎官一样。嘿嘿,对了对了,你就是新郎官呢。大陈债台高筑,天天东躲西藏,却能从口袋里摸出一叠子钞票,说你们应该去度蜜月,看到了吧,这叠钱就是给你们度蜜月的,没有钱蜜月怎么能玩好。

老包说,你有钱不还?你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赶紧去把钱还了。

大陈说,我一点儿没觉得我欠钱了,金钱如粪土,兄弟值千金。我这个脑子就是生产钱的脑子,怎么会没有钱呢?

老包说,这两个人见面催腚后追,天天都是要债的,你受不受得了?

大陈说,没关系,谁敢把我怎样?欠钱本身就是一种高明的经营头脑,国际商业大亨都是这样的。

老包说,你跟我们一起度蜜月吧,也好躲躲落个清净。大陈说,这怎么成,蜜月是你们两个人的蜜月。老包说,我们顺便带上你,顺便的事情,你回家叫上你媳妇。

大陈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吐沫,说真的?我还没度过蜜月呢,半辈子光忙着做烧鸡了,蜜月是啥样子都不知道。不过你顺便带上我,我也去不了。原来,大陈媳妇正忙着生产第二批真空烧鸡,以便偿还债务,结对子也结不成两对。

老包说,怎么去不了!三个人不一样也能去,我们三个人去。没人规定蜜月只能两个人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多没意思,争上游、跑得快、斗地主、扎金花,打起扑克来,只有三个人才能玩得起来。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话可是真理。你说是不是?刘美好你一定同意我的说法吧。老包的说法很含糊,刘美好搞不清是同意“三人行必有我师”这句真理,还是让大陈一起度蜜月这件事。

有人爱真理,有人爱谬误,有人爱欠钱。东挪西凑的钞票板结成了一整块情谊,大陈掏出这块情谊的那一刻她也跟着有些感动。老包对她视而不见又擅自做主,让刘美好很愤怒,内心充满了愤怒面对大陈也不便于直接流露。刘美好说,你说的是三个人吗?看你的兴奋样子,我还以为蜜月是你跟大陈两个人去过,把我给忘了。

大陈回家把留守事宜交代给老婆,捆了两床花面被子,背在身后跑回来,说盖不上新被子怎么算度蜜月?

刘美好说,我要去看看海,海离县城又不远。大陈说,说走就走吧,正好甩开这两个讨钱的。带你们去我的老家,顺便去岛上看看我奶,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她了。老包说,看呀多好的主意,我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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