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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县城里,每个人都想要穿上一件满意的冬装过年。刘美好说我要给他们做衣服。冬日的一天,雪自天空轻轻飘下,大地被冰冻得很结实,刘美好的裁缝铺子开张了,“量体裁衣,完美工艺”几个字涂在墙上,橱窗里的模特戴着钟形帽,穿上筷子的白裙子,那件白裙子仿佛是筷子生命的一块残骸,一片阴影。

春暖花开,整个县城的人都准备脱尽最后一件冬装,美好服装店长期无人光顾,黑桃、红心、方块和大小王满屋飞扬,成了老包一伙的打牌场所。群众都以为这里根本不是一家裁缝店,而是别的什么门头。刘美好说,真是开店容易守店难,就快关门大吉啦。老包甩了一对红桃五说,你是阎罗王做生意,鬼也没得上门。大陈打出一对红桃七说,现在鸟不进网鱼不上钩,你要做个广告。刘美好说,衣服都挂在外面了,我是没有办法了。

大陈的真空烧鸡都卖出去了,已经不是以前的大陈。大陈说,橱窗里的模特那是死的,要做就得做活广告。活广告胜过死广告,你没看到电视里的美女,无论你是卖洗发水肥皂毛巾的,还是卖红酒白酒葡萄酒的,有了她们生意就好起来了,只要她们肯表演一下子,你就有生意了。刘美好说,你别说这些没影儿的话,那些人谁也不会来给我做广告。大陈说,现在烧鸡卖的好全靠广告,我出钱赞助,找城里名人穿上店里的衣服走上一圈。老包说,城里哪有什么名人,我们几个就算名人啦。杨三吐出叼在嘴的烟屁股,把手里的牌全部抛出手,说嫂子你天天端茶倒水伺候牌局,我不能白享受了。我现在就把名人全叫来不就行了。老包说,哎哎哎,扔牌干嘛,我正杀分呢,你们这是耍赖。

杨三所言不虚,跑了一趟就全搞定了。武霖城的诸位名媛全部到齐,绣花厂播音员王海燕,轧钢厂保管李佩琪,汽车改装厂翻砂车间普通女工小玲宝。

最重量级的是郑老师,也给请来了。县文化馆的郑老师一条皮裤傍身,这是一位体态婀娜、目光充满了女性意味的男士,分别在北京服装学院进修过服装表演,中央音乐学院进修过美声,在北京舞蹈学院进修过民间舞,由于履历显赫,被誉为表演、美声和舞蹈组合起来的立体艺术家。

郑老师幽怨地说,家里的门还没有修好呢。

老包踹了杨三一脚说,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杨三摆出疯狗架势,不愿意来的都被踢了屁股,才把人都请来的。杨三说,要不是郑老师一直坚持只为县级以上的艺术团体工作,我能敲坏他们家的门吗?敲门又没敲人,再说你不是说了,碰上给脸不要脸的就不用客气。

老包又踹了杨三一脚说,我是让你去请的,你不知道什么是三顾茅庐是吧?郑老师现在是我们的诸葛亮,他比诸葛亮还重要。老包这两脚踹得一点也不粗暴,杨三嘿嘿地笑了起来。

老包说,你还嫌踹你两脚不太过瘾是不是?快给郑老师家修门搞服务去。

轻飘飘的郑老师领着一对人,轻飘飘地使用猫步走过来,又轻飘飘地使用跑跳步跳回去。身教重于言教,郑老师说收腹提气,臀部摆动幅度还要再大一点儿。定点的时候,臀部左高右低,肩膀右高左低,双手撑开含胸,全身舒展。服装表演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淡漠,一定要淡漠,淡漠就是一张苦脸跟冻猪脸一个样子就行了。

大陈媳妇匆匆赶到,说李大陈已经一个礼拜不管不顾烧鸡生意了。刘美好说,他天天来监督模特表演排练,他现在是总头领。大陈媳妇机警地说,什么模特呀,我看怎么城里骚货破鞋都来了,要是她们是模特我也是模特。她们要是勾引李大陈怎么办?那么总头领就被那些坏女人领走了,我又不是活雷锋,我不能把大陈拱手让人,我也要参加模特队。这些话如果被王海燕李佩琪小玲宝听到,一定会撕烂大陈媳妇的嘴,幸好当时她们正在苦练摆胯步。

大陈媳妇经过几年和熟家禽打交道,变得肉腾腾了,身形一个顶俩,一直热爱艺术,尊师重道,郑老师买个鸡腿就给白搭个翅膀,买个翅膀就给白搭个鸡腿。大陈说你快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啦。大陈媳妇说,我现在也是模特队一员了,不信你问郑老师。郑老师说要不考一下试试?你先做个姿势吧。大陈媳妇配合神采摆出了一个胜利的姿势。郑老师说,大家看到了吧,这是人体造型的典范,人在最佳状态下才会做出这个姿势,这个姿势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郑老师懂得投桃报李,一点儿没白吃鸡腿鸡翅膀。

模特训练好了。大陈连包十场电影,免费送票。

电影院几十天放不了一个电影,老孙放得电影越少白头发越多。大陈见到影院经理老孙就开始抱怨,说电影院快变仓库了。大陈说老孙你的事业就要继往开来,发扬光大啦。

电影放映完毕,电影院经理兼主持人老孙率先登场,开场道: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春回大地万象更新,国富民强繁荣昌盛,开天辟地从古至今,我荣幸地宣布一个最具爆炸性的新闻,那就是我们县就要引领全省全国全世界的服装潮流了。下一个风行的是什么?美好时装店会给你回答,下面的表演就是答案。锣鼓长了没好戏,不多说了表演现在开始啦。大陈在台底下说,老孙你忘了说本次活动由大陈八仙鸡赞助,这么关键的一句你居然给忘了。

第一个出场的是以娇滴滴著称的王海燕。漂亮的海燕说起话嗲声嗲气,作为绣花厂的厂花兼播音员兼红娘人缘很好,今晚带动绣花厂几乎全体出动,占了电影院半壁江山。大家都知道海燕的好人缘是说媒牵线弄来的,绣花厂见不到什么男丁,厂广播室在绣花厂门口冲着马路安装了一个喇叭,下班人流穿梭的时候海燕的声音也在男青年们的耳边逡巡:本厂有26岁以上的部分女青年没有恋爱对象,她们作风正派,端庄漂亮,心灵手巧,欢迎有诚意的男青年前来广播室接洽,本人负责介绍情况,男方信息永不对外泄露。海燕的声音很形象让那些未婚男青年觉得如果不去接洽一下,必定贻误终身。

遗憾的是海燕的胸部发育不是很完整,刘美好让王海燕穿着一件男装风格的女士衬衫,男装女穿,简洁而超前。剪短了的头发戴上红色贝雷帽,刷地向观众敬了一个礼。这样海燕的形象由肤浅而做作的娇滴滴变成了深邃的妩媚。刘美好又在胸部的地方做了几个单纯又抽象的皱褶,从外观上看海燕胸部一下子就发育完整了。有群众喊,你看她像不像个女特务?老孙临场发挥道:美好时装店让你变成大明星,变成美丽的女特务,女特务呀那是电影里才有的东西。

第二个出场是以深沟著称的李佩琪,身穿连衣裙。佩琪的胸部发育得过于肥沃,深沟的沟其实就是豪乳的沟,深沟难填,男青年们的审美理想都集中在此处。刘美好认为佩琪服装的关键就是要把她的深沟处理好,如何赋于深沟以美感的问题。面对佩琪沉重的胸部,连衣裙表现出超常的轻盈,活力感强烈,深沟欲说还休,蓄势待发。

第三个出场的是以开放著称的小玲宝,外号性解放,平常最爱穿超短裙。有群众评价说小玲宝开放得有伤风化。有群众斗胆说她那么开放,平时都是不穿内裤的,她曾经一度和杨三搞在一起,也没人敢去证实各种大胆而刺激的推测。这次小玲宝穿的却是旗袍,丰乳肥臀,线条自然流畅,旗袍把小玲宝的美腿给包起来,看起来纯真靓丽,外观发生了重大变化,平添了肃穆纯净之感,一举扭转了负面形象。

引起轰动的是大陈媳妇,一出现前面所有的都败下阵来。大陈媳妇戴一顶钟形帽,一件深灰色套裙,渔网纹丝袜,提前用凉水激了奶头,配上高档的鞋包扇,已蜕变成为一个大方得体、端庄高贵的妇人了。老孙解说道,亲爱的观众们,看过电影《龙凤配》吗?里面有个女人叫奥黛丽赫本,穿得一模一样的服装。美好服装极具大明星的品质,穿上之后典雅高贵,风情万种,大陈媳妇就是大号的胖奥黛丽赫本,或者烧鸡赫本。后来,深灰色的小套裙成为了美好服装店的经典之作,大陈媳妇的招牌打扮,以及县城的重要景观,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人们在人丛中找到大陈,他已经从后台跑出来。有个群众说,大陈你什么时候换老婆了,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个还是你的老婆吗?大陈媳妇转身露出一个大背,并且在转身的之际眉目传情,通过勾魂眼把魅力抛向群众,把圆屁股留给群众。大陈说,大家看看怎么样,真金不怕火炼,好媳妇不怕人看,我媳妇怎么样?大陈拍手示意大家随便看,有人跟着拍手了,掌声一片又一片,很快万众一心,步调一致。大陈又跑回幕后,更让人拍手叫绝的还在后面,男士们的表演就开始了。

模特们换了好几套衣服,尽显风流。幕间休息,老孙宣布下面的表演同样精彩。郑老师献歌一曲,唱出西班牙民歌《啊呀呀》,啊呀呀,啊呀呀,啊呀呀。

男士出场了,一个个意气风发,歪戴帽子斜瞪眼的混混被妆扮成一群绅士。刘美好根据男士不同的体型将衣服进行了特殊修正,杨三的斜溜肩不见了,大陈变得笔挺,驼背探肩看不出来了,杨四的高低胸消失了,杨五的大肚子没有了。

老包最后出场,特意留了短短的一片胡须,打上了条纹领带,由于微跛,一只裤管总是被压皱,踩在脚下。刘美好更改了两只裤管的尺寸,老包的跛已经看不出来了。老包说我们现在一个个马屎汤圆皮面光啦。老孙现场解说:诸位男士,美好时装会将你变成了一个英国贵族,我在电影里看到的英国贵族男人就是这样的。话毕,掌声雷动全场,力度更强密度更大。

第一场之后,一票难求,更多的群众强烈要求只看代表着县城服装艺术顶峰的模特表演,取消电影的放映。人们汹涌而至,为了占到前排更便利地一睹风采,简直硝烟四起,抢座位引发的斗殴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每一场都充斥着欢呼、跳跃、拍打,还夹杂着激动的哭泣,有的观众饮泣着流下眼泪,有的观众掩面顿足,有的观众流下晶莹的口水。有个带眼镜的文学青年还把这历史性的过程笔而记之,诗意化描述之后发表出来。几位姑娘的知名度本来就很高的,这次借助模特表演迅速走红,每个群众都能叫出她们的名字,如果哪个群众大街上喊一声小玲宝,她一定用眼珠转过来白一下,算作反应。

美好裁缝店从此名满天下门庭若市,没穿美好时装店的衣服,简直就算不上时髦。刘美好成了城里大红大紫的服装皇后,铺子招牌下面加写了一行字:实现每一个人的时装梦想。人们都相信刘美好做的衣服是神奇的,可以把胸部变大,把腰身上的赘肉隐藏,把腿变得又长又细,把骚货变成窈窕淑女,把流氓变成名门贵族。老包说,哪个县城里的体面人,没穿过美好时装店的衣服就算没穿过衣服,白瞎一辈子,跟裸体差不多了。

刘美好工多艺熟,剪裁技艺百炼成钢,炉火愈加纯青。刘美好抱怨说,我都快累死了,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要做衣服的人。老包说,你要加快速度,天天都有人催。刘美好说,催什么催,我又没欠他们的钱。你看这些男装订单,藏青色毛料中山装二十件,化纤西服三十件,双排扣男式长身大衣三套,怎么也做不完的。

好日子来的时候,不是一天两天地到来,而是无数的好日子一齐来了。一个月之后,租下五个店面,美好时装店收了二十名徒弟,雇佣了八名南方裁缝。刘美好说,看来只有大批量的生产才能满足每个人的梦想了。老包说刘美好这下真的发财了,房顶上掉肉包子啦,我们也有时来运转拨云见天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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