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境界
——罗汉尖上的遐思
罗汉尖，属大别山余脉，位于宿松县柳坪乡、北浴乡境内，地处两省三县交界，海拔1000多米，是宿松境内的最高点，也是我二十年来心目中向往的最高境界。——题记
一
2005年4月14日清晨，我踏上了造访罗汉尖的山路。
这是一次迟到的造访。二十年前，我们那一群热血青年，就因为仰望一种高度，崇拜一种完美，而将我们的诗社命名为“罗汉尖诗社”，将社刊定名为“罗汉尖”。在这片闭塞而贫瘠的土地上，我们尽情挥洒青春的热血，书写出许多美丽的篇章，也种下了许多绿色的希望。从此，罗汉尖，便成为我心目中的至高至美！也成为我二十年来人生之路上追求的最高境界。
二十年！二十年岁月的魔掌，足可以让懵懂的婴儿变成潇洒的小伙，也足可以使蹦跳的生命风化成遗忘的枯骨；足可以使广袤的绿地变成可怕的荒漠，也足可以使原始的黄土变成美丽的楼房；足可以使历史教科书改了一版又一版，也足可以让富饶的油田成为苦难的战场。但二十年岁月的风尘，虽然磨灭了不少青春的棱角，遮掩了不少生命的本色，却始终无法改变我心灵深处的那种本真，无法阻隔对生命意义探求的目光。七千多个日夜的间隙里，我执着地耕耘在报纸书刊，紧握手中的笔，饱蘸生命的激情，描摹自然界的音容笑貌，颂扬人世间的善意真情，将我精神的园地遍植瓜果花木，精心的打发着每一个春夏秋冬。
早春的时候，我们便计划着。时间、人员、车辆、吃的、喝的……一切似乎都很容易办到。今年春天雨水不多，大自然常常挺着灿烂的笑脸，但人世间的俗务却太多了。政治、工作、人情、家庭琐屑……诸多的重压越来越紧，常常把人勒得喘不过气来。就连多年前在庭院中伺弄花草、霞辉中牵手漫步的闲情雅致也淡然了。心灵也开始变得粗糙起来，再不会因冷雨打落花瓣而流泪，也不会因小狗惨遭毒手而悲伤了。不知这是该庆贺生命的坚强与成熟呢，还是该祭悼生命清纯的丧失？生命哲学、文化意味上的含义与体验，在静夜里会随着夜色的浓重而弥漫开来，将我的灵魂浸润、淹没，让我沉入无边的炼狱里，无法逃脱。
我知道，让生命沉没在这样的灰尘中喧嚣里，她终究会风化会飞逝得无影无踪。所以我力所能及的便是：善待自己，提高自己。
在晨曦中，在春鸟殷勤的呼唤声里，我时常会轻装球鞋，一气跑向城边的钱佳山。红彤彤的朝阳张开笑脸热情的迎接我。向东一望，远山近野，云蒸霞蔚，刹时，周身仿佛涌动一股灵气，渐趋升腾、扩散，身体就在这瞬间轻松起来。向西向南，城郭尽收眼底：道路、车辆、楼房……如蚁如芥，一切都匍匐在脚底。在天与地之间，它是多么小小的一粒沙子啊！可无数的人们就在那些楼房内外融合或争斗着。
山腰里，是一个挨一个的坟茔。我独自穿行其间，没有一点恐惧。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况在这里躺了很久的先人。我想，他们一定会很善意很宽容地看着我，并目送我在他们身边肆意地蹦跳。先人们在这里修炼，默默的看着子孙们的作为，也一定会为之而喜怒哀乐，并用他们的“风水学说”来干预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便是他们奖惩的法则。山顶上的寺庙，修建的时日不长，只可惜太靠近城区，免不了喧嚣的骚扰。和尚和尼姑需要静心养性，山顶是最好的选择。朝看日东升，暮看日西坠。从东升到西落的过程领悟的又岂止是“佛”的教义？在日复一日的遥望、静坐、遐思中，红尘又何止被看破？
我无法把住房随意搬上山顶，无法天天有那样高妙的领悟。所以，红尘是难以看破的。无法看破，看淡一些也是好的。清晨跑上山顶，作一次远望，放一刻遐思，会让一天都有一个好心情。
这是小小的钱佳山，近在城边，在紧靠尘埃紧挨喧嚣的地方。那么，我向往了二十年的罗汉尖——宿松的最高点，一定会给我更多的启迪。
二
从柳坪乡龙河村一路往上爬，过了一坡又一坡一丛又一丛，终于到了三尖的脚下。眼前的罗汉尖，光秃秃的山脊裸露着生命倔强的本色。同行的几位摄影师说：我们在山顶拍不到什么，我们不去了，就在这里歇息。摄影家看到的是赤橙黄绿青蓝紫，是光与距离与布局合成的图象，是视觉的艺术。在他们眼里，最高处的遥望，飘渺而模糊，反不如山腰里风景的美丽而真切。但我是慕名而来，我不能半途而废，即使那里没有什么风景，但肯定别是一种境界，定会有更高妙的领悟，尽管气喘吁吁，我还是开玩笑地说：“是党员的跟我上！”我们搞文学的几位便脱下外套，放下包裹，继续向上攀登。风化的沙石，一踟一滑，大家手脚并用。老同志吴汉亮年逾六旬，竟然一直精神抖擞，始终不言累。张向荣先生戴一顶红帽，拄一根竹杖，一直遥遥领先。这让我们几个年龄稍小的深感惭愧，自叹弗如。攀上了一尖，又爬上了二尖，终于到了三尖。三尖相连，一个比一个高。立于尖顶，任爽风吹干热汗，吹动我们的思绪。无数村庄山峦尽收眼底，胸襟也在瞬间阔大起来。北倚大别，南望匡庐，中分鄂皖，面临长江。罗汉尖，宿松的最高点！二十年的仰望，一朝登临，这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完善，也是生命的涅磐！
人类本是高智慧的动物，遵循的起码的原则应是：融入自然，相互尊重、爱护，与万物和谐共处，共沐春风，同享艳阳，自由自在地生长。可山顶所见，却让我震惊不已。一岭之隔，山那边是光秃秃的土石，稀稀疏疏的矮树；山这边是茂密翠绿的竹木，星星点点的红杜鹃。山顶一条宽宽的路，听说这是隔离带，森林防火采取的措施。今年的清明时节，大火又从湖北祁春那边烧了过来，整整三天三夜，消防、公安、村民，前赴后继。我的眼前依然残留着人类不检点行为留下的惨象：一截截烧黑的树桩，横七竖八的木炭，仿佛日寇“三光”政策之后的遗迹，令人触目惊心！吴汉亮先生说：尖顶曾有一棵形似凤凰的古松，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是人类愚蠢的疏忽！
不管是疏忽还是恶意，只要不被尊重，不被爱护，对方一定会给你反击。自古至今，人类与自然都在遵循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法则。近几年，有识之士发起的维护生态平衡、保护母亲河等行动已拉开了“和谐乐章”的序幕。
站在罗汉尖上，我忽然发现了密密的羊粪。这是野山羊的留言，它告诉我们：人类足迹所到之处，同样是它们生活的场所。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亦或是植物，同顶一片天，同踩一块地，个体是多么的渺小，生命历程是何等的短暂！那么，何不让每一个个体都自由快乐无拘无束地生存、生长着？万物共存共荣，构建广义的“和谐社会”，这何尝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最高境界？
（2005年5月）
记忆中的姚大圩
姚大圩是我的故乡，记忆中的姚大圩是个鱼米之乡。天地分外宽广，田野分外空旷，水清澈，六畜旺。
记忆中的姚大圩是水围起的。小时候，我们常常哼着“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很平坦很肥沃的田地，纵横的田埂，交错的水沟，机耕路，方正田。大集体时，这样的大田，搞起劳动比赛来，简直热闹非凡。每次在方方正正的大田里比赛插秧，腰酸不敢抬头，汗流不愿揩抹，生怕被别人关在后面了。
一条清清浅浅的沙河拥抱着姚大圩，一年四季都在呵护着这个有着三千多人口的村庄。圩坝上杂乱地种些杨柳树木梓树，清澈的河水，自由的鱼儿。每年农历二三月间，蚕豆正饱满的时候，黑夜里，可以用篾罩罩鱼，手电筒的光柱一照，水底的鱼会一动不动地伏在河底的沙上，便急忙用罩罩住，然后伸手捉起，放在背篓里。这种鱼肉体厚实，味道鲜美，我们叫它“鸡狗”。圩内沟塘，水草繁茂，一年四季都能捞到鱼虾蟹鳝。我小的时候，每隔几天，母亲就会催父亲去捞鱼虾。家里有两张自制的推网，长长的竹柄，人站在岸上，握住竹柄，向水里推去，再快速地拉回来，网里便有不少的小鱼小虾之类。拿回家除掉肠胆，洗净，下油锅一煎，再从锅边“嗤”点冷水，放些姜末辣椒，烧几开，撒上盐，便是最好的美味。母亲每每因营养不良生病，只要吃一碗连汤带水的小鱼，就会奇迹般地好了。不用上医院，无须买药吃。放学路上，偶尔还能见到上水的鲫鱼，丢下书包，卷起裤管，捉上几条，其乐无穷。最有趣的是梅雨季节，一阵阵的“梅鱼”顺着河岸向上游着，一两公分的小鱼，密密麻麻，真是比百万大军接受检阅还要壮观。我们只要把自制的网口朝下游张开，网口两边插些树枝，象“八”字形状，人站在网旁一动不动，等鱼阵游入网内，便嚯地拉起，成千上万的梅鱼就被网住了，用瓢一舀，或是按住网的边沿，一掸，鱼就被掸进旁边的大盆里。多的时候，一网就有一碗。网鱼、戏水、放牛，清清凉凉的季节，——真美啊！
山洪爆发或者涨水季节，十二三岁的我便划着小木船，在河里摆渡。收5分钱一个人。好几条船，合起来轮流着转。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几个很过劲的大人把持着，也弄不清他们之间的纠葛和人情世故，每天只能由他们分点收入。即使是自己的老师、同学过河，我也关照不了。有时，河水咆哮，我仍然摆渡。但那时我并不会游泳，不知父母怎么会放心。现在想想，大约是因为女孩吧，女孩的命在农村里是不值钱的。
夏天的圩堤上，故事最多。我喜欢大清早溜出去，用一根细竹竿，顶头插一根篾圈，趁着晨露的时候，去林间或屋檐下，将蛛网一圈圈地绕在篾圈上，然后藏在门背后，放学回来，就拿上它去树林间粘知了，粘蜻蜓，有时还能粘住小燕子。十岁前，这是久玩不厌的游戏，而且基本上是我一个人的课余工作。父母从不干涉我。圩堤上、柳树间、人家屋檐下，无处不留下了我光着脚丫的印痕。有时挨骂了，便拿只粪箕，装着外出拾粪，独自躲到河边垂柳下，坐着，看鸟飞过，看狗追鸡跑，看河那边的麦苗，有时上树掏鸟窝，到屋檐下捉小麻雀，玩过之后，又会把它们放了……直到暮色渐浓，月上柳梢，母亲象喊魂似的，喊我吃夜饭的声音传来。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姚大圩是非常缺柴禾的。人们会因为拣了别家门前的一根树枝或一泡牛粪而相互对骂。我们这些小姑娘，只得在母亲的吆喝声中去挖草根。到沙滩上挖草根，真的是事倍功半的事。每次我只能驮回松松的一篼子，看着其他同伴挺结实的一篼，对比之下，我总要遭到一顿臭骂。母亲骂时，我素来不吭声，随她去发泄，但我从没往心里去，总是屡教不改。就象挖野菜一样，每次都是我弄的最少。对我来说，这些已习以为常，也并不觉得怎么丢人现眼，正如我的学习成绩总是最好一样。母亲的唠叨丝毫没有让我对挖柴禾挖野菜感兴趣，只要有机会，我一如既往地继续着沙滩上河水里柳林间的游戏，继续做着童年里一个懵懂的梦。
可惜，自从15岁离开故乡，到异地求学，对故乡就知之甚少了。现在，只在每年的春节和清明回去两趟，变化似乎也不怎么大。多了几栋楼房，这是村民们外出务工挣回的钱盖的。路还是老路，桥还是老桥，而且已坍塌。人均一亩田地的鱼米之乡，无法让人们快速地富裕起来。每年象候鸟一样，春节过后，青壮年都次第飞走，老弱病残仍留守着老巢。沙河中沟渠里，再也捉不到鱼儿，也捉不到小鸟了。圩垄里田地间，再看不到昔日的清纯，看不到昔日的生机，再不是我记忆中的姚大圩了。
（2007年5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