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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夜出征

连续几天安毅的日子都过得舒心惬意,每个上午都会带着顾老二、曲慕辰等人前往城西两公里的纺织厂建设工地,巡视自己四个工兵连弟兄的施工进展,与老南昌商会的十几名地主乡绅商议工厂建设规划。

安毅和一群老老少少看到一座占地一百二十五亩的新工厂一点点现出雏形,脸上都自然而然地洋溢出兴奋满意之色。

老南昌各大乡绅地主都颇具实力,加上苎麻原料皆产于本省,各产地的家家户户一直都在对苎麻进行初加工,抽出漂亮的麻线贩卖用以养家糊口,而且价格低廉,几乎是取之不尽。收购回来的麻线经过外国先进生产设备的加工生产即可增值数十倍,再有安毅以股份担保的销路,所有地主富商们一致看好苎麻纺织厂的前景。

十多天来,在老南昌各大地主乡绅和商界富豪的再三恳求下,安毅只能将自己的股份分出一部分来,从占股百分之七十减为百分之四十。新成立的老南昌集体占股百分之三十,商会会长周大善人周伯鑫、周仲鑫兄弟俩获得百分之二十股份,对苎麻原料的收购、加工和行情都十分熟悉的富商席慕衍占股百分之十。

从小就梦想拥有一个纺织厂并且以诚信勤奋享誉南昌商界的席慕衍,经安毅提名集体讨论通过被任命为首届厂长。由于新股东一笔笔资金的投入,整个新厂的投资额也从原先预计的三十三万元增加到如今的四十五万元。由商会推举出来订购设备的三名股东代表,已于四日前携带安毅的信函和三十万巨额支票从九江乘船前往广州,与约定的省港富豪欧耀庭先生协商设备购进事宜。其中还有安毅占百分之三十的另一个项目“老南昌粮油食品厂”的设备订购———年加工稻米、玉米、茶子二十万吨的碾米设备、榨油机、包装封口设备和柴油发电机组。

随着安毅的高调露面,各种酒宴家宴接踵而来,源源不断,连喝了四天酒的安毅实在无法应付,只能以军务繁忙一一婉拒,每天下午都与顾老二、曲慕辰等人扛着步枪到南郊陈志标的三营靶场过枪瘾。

得益于身上枪伤的痊愈,这时的安毅已能活动自如,但是他的射击水平与弟兄们公认的神枪手李福强的距离却越拉越远,甚至还比不上李福强带出来的高徒———

二十一岁的四川籍小兵邓斌。这一尴尬的现状使得信心十足的安毅非常郁闷,他知道自己需要恢复锻炼了。

最后的两枪过后,安毅用望远镜看完四百米外的报靶成绩,微微点了点头,头型靶射击能在四百米取得五发五中的优异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安毅爱惜地拆卸瞄准镜擦拭干净,小心放进原装的长形硬皮盒子里,盖上盒盖仔细扣好,抬起头对射击教官李福强问道:“老李,弟兄们是否已经掌握了新的射击技巧了?”

一脸沧桑、身材敦实的李福强扔掉烟头,微笑作答:“基本上弄明白了。第一天咱们这些土包子不会用,基本都脱靶,连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要不是曲队长和叶营长把那些鸡肠子文字翻译过来,写成小册子一条条地给咱们解释,教咱们如何测定风向风力、如何简单地估算差率,咱们还真不知道这先进玩意儿怎么用。

“现在可好了,练习几百枪之后终于找到了诀窍。就连我徒弟邓斌也能轻轻松松击中四百米内的头型标靶,我比他们稍好一点,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果咱们的枪好点儿射程再远一些的话,在瞄准镜下击毙六百米外的目标一点问题也没有。”

安毅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可是现在能有这种毛瑟枪就不错了,前天刚到的五十支精挑细选的德国毛瑟步枪全都发给了你,每一支的价格是寻常进口毛瑟枪的两倍多。麻烦的是这些好武器有钱都弄不到,要不是我那德国哥们儿汉斯鼎力相助,这五十支枪还拿不到呢,你可得叮嘱弟兄们多珍惜些。

“现今国内仿制的步枪只能在一百五十米内有准头,超出这个距离子弹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无论是枪支制造工艺还是子弹的制造技术,咱们都比德国、日本这些国家差一大截,实在是没办法!咱们只能耐心等待,只要国外生产出新的优质步枪来,我就尽最大努力给你们买回来。”

李福强感激地点点头:“放心吧,老大,枪在人在!”

安毅收拾好自己的步枪背在身上,把瞄准镜递给了李福强,叫上刚练完双枪射击的顾老二,与率领教导队前来练枪的曲慕辰等人打了个招呼随即离开。两人在几名心腹侍卫的陪伴下,骑上骏马慢悠悠地离开靶场。

“老大,估计老丁和小豆子他们今晚就会有个结果了。”顾老二看到安毅眼中的丝丝担忧,连忙开解。

安毅摇了摇头说道:“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怎么也该回来了吧?我担心的倒不是他们能不能成功下手,而是能不能顺利回来。拿不到钱人马肯定能安全回来,如果拿到钱就让我担心了,你想想看,两千大洋的重量就是五十三公斤,哪怕是金条也不得了,一千两黄金就是三十多公斤,一人一马能带上多少大洋和金条跑路?更何况他们只有三十六人,为了行动隐秘和保险,算了又算只带去了二十几匹马,老实说,我真担心他们会在归途中出事。”

顾老二笑了起来:“你放心吧,这些事情他们至少琢磨上百遍了,肯定会有自己的法子。老丁手下一半人马都是曾经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又经过咱们极其严格的正规训练,都是一起喝过血酒对着苍天发过誓的好弟兄,用不着咱们在这儿为他们操心。”

安毅苦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不操心了,操心也没用……走吧,虎头,今晚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上一杯,边喝边等待消息吧。”

六匹马载着安毅等人奔驰在城郊之间的泥土路上,不一会儿就进入县城来到县衙的团部门口。安毅几个进入大院翻身下马,胡子和小豆子已经脸带微笑迎出大堂来。

看到小豆子脸上自豪的笑容,安毅心中狂喜,再看到胡子微微点头便立刻大步上前,拉着小豆子的手穿过大堂回到中院,嘴里啧啧称赞,喜不胜收。一进房间就看到堆在墙角的三十几个敞开口子的大小布袋麻袋,闪闪的金光照得安毅精神恍惚,两眼昏花。安毅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句话,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激动得一拳敲在丁志诚结实的胸膛上。

“快坐下,跟我说说经过。”安毅心如擂鼓,俊脸通红,连尹继南递来的茶杯都看不见了。

丁志诚缓缓坐下,低声汇报:“果然和你得到的情报一样,我们出发的第二天,一路上就遇到第二军、第三军各部官兵迎面开来。第二天下午我们到达安福城北五公里的地方歇息,小豆子领着两位小兄弟进城踩点,发现姓罗的县长和县里的民政、警察局等部门的头头脑脑正在为恭送二军独立团的一群军官张罗酒宴。城里只有一个营的兵力,而且还都在富商地主们的款待下喝送别酒,近百张酒席从县衙斜对面的军营里一直延伸到大街上,满大街全是乱哄哄的准备喝酒和送礼的军民,没有任何的守卫和巡逻官兵,驻扎在吉安的独立师竟然尚未派出所部进驻接防,真他奶奶的大意啊……老大,你先喝口水吧。”

安毅转头一看,发现尹继南也听呆了,手里仍捏着给安毅递上的一大杯茶水竟然忘了放在桌面上,要不是丁志诚的提醒,倾斜的杯口仍在一丝丝流下茶水,顿时惹来弟兄们一阵哄堂大笑。

尹继南不好意思地放下茶杯,一屁股坐下,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随即充满期待地望着丁志诚。

丁志诚继续说道:“罗曦亮虽然和老婆孩子住在县衙里,但是他的祖屋老宅却在城东的龙背村,而且占地极广,犹如一座小型城堡,当地人称之为罗家堡。

“下半夜两点四十分,咱们三组弟兄换上第三军的军服,蒙上脸悄悄潜入罗家堡后面的龙溪,从出水口跻身入内,堡里仅有的四名护院喝得稀里糊涂,全聚在马棚边上的木屋里烤火闲聊,十秒钟不到就被弟兄们轻松解决了。

“我领着一组八名弟兄潜入正房后的花园,小豆子领着三组的七名弟兄摸向前堂,铁牛领着第二组八名弟兄支援,不到半小时就把罗家堡里三十余名沉睡的护卫悄悄干掉,丫鬟婆子全都打晕并捆起来,回家睡觉的罗曦亮和他的小老婆眼都没睁开,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堵上了嘴。

“我只切下罗曦亮的一根小指头,他就吓得屁滚尿流地带着咱们去银库了,看到宽大的地下一层里满屋子的大洋金条和记名银票,咱们全都看傻了!”

丁志诚两眼放光,显然是对当时的情景深感震惊和遗憾:“根据原先的计划,咱们只好忍痛放弃一箱箱的大洋,全都装上珠宝金条和古董金佛这些玩意儿。铁牛看到东西太多搬不了,干脆领几个弟兄到后院的马房套上三辆大车牵到前院,二十几个弟兄忙活了好一阵,才将三十七个沉甸甸的大小袋子搬到车上,随即到后院马棚牵出十几匹马大大方方地开出罗家堡,趁着天黑大胆开进城东在丁字街口转而向北。

经过军营门口时我特意瞄了一眼,哨兵全他妈的缩进岗亭里裹着棉衣打盹儿,看都不看外面的动静。咱们借着月光一路向北,出城的一路上遇到一队巡逻的民团,竟然毫无阻拦,还向咱们点头哈腰地敬礼,估计是把咱们当成驻军独立团的人了。

“出城时四组的弟兄已经解决了城北路口的几个民团游勇,前进数里咱们立刻向北全速跑起来。天蒙蒙亮时在安福以北二十五公里的赤谷村南面分开,四组的七名弟兄拉着大车和八匹马跑向西北方向,一路还不时撒下点大洋细软。我们三个组将所有袋子全都架到马背上,扮成客商保持距离折而向东,一路净挑没人的荒山小道走,为了避人耳目走走停停,直到前天晚上八点多才走完六十多公里小道,到达赣江边上的小村。

“我们花了半个多小时偷来两条木船顺流而下,小豆子领着两个组的十七人马渡过东岸沿江前后照应,今天凌晨六点终于到达丰城北面的万洲镇境内的东岸,咱们随即搬下袋子弄沉木船改走陆路,下午三点五十分平安回到大营,做疑兵的四组弟兄早咱们半天回来了。整个五天四夜没命地奔波但平平安安的,没损一兵一卒一匹马,哈哈!”

弟兄们大声称赞,欢笑阵阵,安毅立刻高呼摆酒,领着顾老二和胡子一起前往中院深处的警卫连营房,与参加任务的弟兄们尽情欢饮。尹继南则紧闭房门,与军需官史乐君、老常两人开袋清点,一直忙到次日凌晨三点多才清点完毕。

尹继南站起来向坐在屋里喝茶等候的安毅、胡子和顾老二报上一组数字:“金条两万六千二百四十两,按市价折合大洋一百一十二万左右。金佛、珠宝、古董等物价值两百五十万大洋左右,另有四件青铜器和一对玉璧,乐君无法确定其价值。”

安毅等人大吃一惊,看了一眼满地整齐摆放的金佛、珠子和宝石,最后全都望向了史乐君。史乐君以为几个老大对自己的估计不满意,连忙上前惭愧地解释:“对不起,小弟的才学着实有限,实在无法判定两座铜鼎和两件铜佛的年代,只是对桌上这对玉璧有些了解,估计是东汉年间的皇家用品,如果是真品的话,其价值动辄数十万上百万,因此小弟真的不敢轻下断言。”

“不不!乐君,咱们没一点儿不满意的意思,而是实在没想到会弄回这么多财宝来……老天爷!这么大一笔数目,恐怕外面已经闹翻天了……”安毅仰天长叹,一颗心怦怦狂跳,无法按捺。

胡子倒是很沉得住气,上前蹲下仔细打量满地的珠宝玉器,脸上满是追忆:“我十八岁那年的秋天,和师叔等一帮镖局弟兄到邯郸接一笔生意,押送的就是地上这种玩意儿,装了满满两驾马车,一直押送到天津卫的英国商行。

“领到镖金一路回来的路上,我听师叔说咱们押的那两车货物价值两百万大洋,全都是邯郸的一个盗墓贼从古墓里挖起来的,据说是汉代一个王侯和妃子的墓地宝藏,其中的一对殉葬玉瓶就价值四十万大洋。这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当时恨不得去找那盗墓贼拜师学艺,要不是师门规矩严苛,也许老子现在也成了盗墓贼了!”

顾老二哈哈一笑:“我估计那五颗鸽蛋大的绿宝石更值钱,这么大的宝石我还是第一次见过,平时花生米大一颗绿宝石就价值上万,这么大一颗还不得二三十万啊?啧啧,这次真的发大财了!”

安毅强压住心中的躁动,长长地吁了口气:“不管值多少,这批财宝咱们暂时都不能动,更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金条存进各大银行去,否则只会让人顺藤摸瓜百般查探,给咱们招来巨大麻烦。而且我认为,至少在一两年之内决不能动,更不能带着这些宝贝去打仗,得尽快找个地方藏起来才是!”

“我也是这意思,现在动用这笔财富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啊,我想起来了,有个地方估计不错。”尹继南示意大家靠近,待众弟兄围在一起立刻低声说道,“城西厂子工地东南角的石岗周围是片四十亩的樟树林和梅林,规划中职工宿舍和弟兄们的家眷住房就建在那里,一营工兵连已按规划修通道路到达三十米高的石岗边上,这两天就要砌起路基,铺上水泥路面。

“咱们何不以建个固定警戒哨位的借口,在石岗边上挖下个三米深五米见方的坑,然后用铁棍和模板浇上水泥,再涂上防水材料,只需两天时间就能搞定。到时候咱们再将这批财宝悄悄存进去,顶上浇上水泥再建起个琉璃瓦岗亭,只要严格保密即能避人耳目安全存放,等风声过后再悄悄开启变卖即可。”

安毅和胡子、顾老二相视片刻,齐齐点头。安毅想了想再作补充,让特种分队的弟兄们以警卫连的名义前去进行工兵科目的施工训练,这样就能把秘密保守在如今的最小范围之内。

一切安排就绪,弟兄们悄悄离开,胡子和安毅守着屋子里数百万的财富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胡子想着怎么装箱才能更节省地方,安毅想的却是明天进城出席老蒋的招待午宴时,将会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次日,进入南昌城的安毅和顾老二在师部开完准备会,来到状元桥头的茶馆坐下喝茶打发时间,听到茶客们沸沸扬扬地谈论“赣西大劫案”的惊天传闻。传言中的被杀人数由真实的三十五人增加到上百人,遇害者从家丁、护院扩大到老老少少合家数百口,就连罗曦亮的弟弟、著名的赣西富商罗旭亮也糊里糊涂就被人杀死在床上,奇怪的是两人的婆娘都被心狠手辣的劫匪放过。众人争论不休的是,杀人越货的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安毅和顾老二听了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四散的传闻中夹杂着诸多谣言,有人说湘赣边境罗霄山脉上的强人下山打劫;

有人说是罗曦亮当年霸占矿区杀人的报应;有人说是名震南北九省的独行大盗沈疯子所为;更多的人相信是第三军的朱培德部干下的勾当。因为朱培德早就看不惯谭延闿的第二军独霸税赋丰厚的钨矿富集区,双方将帅为此曾多次闹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这次朱培德部趁各军调动之际,看准机会突然下手抢劫安福的巨富县长,得手后拒不承认推得干干净净也在情理之中,谁也拿他没办法。还是那句话:捉奸拿双,捉贼拿赃!没有证据谁会承认?何况是拥兵三万余人的一军之长朱培德。

支持这种说法的最大理由是,被劫走巨额财富的幸存者、安福县县长罗曦亮向第二军驻军以及第二军司令部控诉,说抢劫他的人全都穿着第三军那种灰蓝色的军服,说的是云南话,人数多达数十人。再一个,天亮时反应过来的第二军驻军立刻出动四处侦缉追捕,沿着抢匪留下的痕迹奋起追踪,终于在西北方的宜春城西南十五公里的树林里,发现被抢走的马车和部分细软大洋,而宜春正是第三军第八师的驻地。当时第三军大批的新兵老兵正源源不断开出宜春,前往南昌和九江一线,双方突然相遇话不投机进而发生口角,没几句话就发展到举枪对峙的程度,差点儿酿出人命来。最后,人数少的第二军只能含恨而归,立刻通过军部向北伐军总司令部上呈诉状。

中午的招待宴会上,两百多名来宾、特邀出席的总部和一军数十将校几乎都在谈论“赣西大劫案”,而且将这一劫案上升到“民国第一劫案”的高度,奇怪的是,不少将校眼里全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脚伤刚愈、右臂仍吊在胸前的蒋鼎文看到安毅高兴不已,很快离开一群热烈交谈的将军来到安毅面前,把安毅和顾老二领到大厅北面的窗台下就坐:“你那纺织厂和粮油厂弄得怎么样了?”

“正在建围墙,厂房的地基已经浇注完毕,上层的厂房建设就快了,估计在明年四月才能安装设备开始试产。”

安毅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放到桌面上:“大哥,小弟的肩伤两个半月才痊愈,你身上的伤比小弟严重多了,这次最好不要去浙江,一路征战吃不消啊。”

蒋鼎文哈哈一笑:“想去也去不了啦,不养好伤干什么都不方便。跟你透露点内部消息,一师的王俊师长另有调任,前两天校长打电话问我愿不愿去一师当师长,我考虑片刻还是回绝了。何长官的东路军正在筹备建立新一军,三师谭镇湘(谭曙卿)师长调任新一军军长,顾墨三(顾祝同)升任三师师长,副师长薛伯陵(薛岳)

估计很快升任一师师长,咱们第一军这次变化很大。我呢,就跟在校长身边,一面养伤一面学习吧,哈哈!

“对了,校长已经给欧耀庭先生再次发去邀请函,请这个财神爷到南昌来看看,并与江浙的工商界朋友们多作交流。我估计他会来,一是广东各政治派别如今闹得很凶,这两个月来广州已经出现了数十次万人示威游行和工人大罢工,欧先生的生意恐怕没法做了,哪怕他的商品再好也没办法卖出去。第二个原因呢,就是你终于把自己的产业发展定在南昌,欧先生视你如自己的子侄,一直都与你通信频繁,关系密切,他不帮你帮谁?何况他的南洋工厂生产出来的药品、鞋类如今在上海和南京市场销路日涨供不应求,就连武汉三镇和南昌城里的几大商行都经销他的货物,他也要在上海、南京和南昌设置几个分支机构。”

安毅点点头:“前几天欧先生让我团去广州接装备的几个人带来信函,信中提到将要来南昌考察的事情,也说广州如今风潮不止,生意难做,他已经再次举家迁往香港,并打算卖掉名下的十几个商行,只留下老字号泰昌,把精力集中到香港和南洋方面。”

“一直以来,欧先生和静老(张静江)、上海的虞洽卿先生等人都有生意往来,也有在上海和南京等地投资实业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广东的局势会变得这么快。我们的舒服日子接下去恐怕也不好过了,宋部长好不容易实行税政改革初见成效,每个月都能拿出四百多万元支持我北伐各军作战,如今广东突然变成这样,实在令人费解,国民政府再不作为,恐怕连北伐将士的军饷都付不起了。”说到这里,安毅长长地叹息一声,对未来局势的发展忧心忡忡。

“别说你不解,我们很多人都不解,如今就连广东国民政府都收不上税了,留在广州的政府各部官员已经陆续到达武汉和南昌,准备召开中央党政联席会议,商讨解决这一系列出现的问题。其中就包括广东问题、唐生智霸占两湖地区自行收税和支配问题、如何发展占领区经济振兴工商业问题等,否则去哪儿找钱打仗?又谈什么北伐?所以啊,我和俞老总、校长以及总司令部的许多官长,都支持你的发展南昌经济,振兴民族工业的思路。总部的各位官长看了你上呈校长的‘南昌及周边经济区工商业发展之我见’的报告后都赞不绝口,夸奖说你安毅能文能武善于把握商机,不少人都想与你合作呢。”蒋鼎文举起杯与安毅轻轻一碰。

安毅仰头喝下一口,放下酒杯,看到顾老二帮自己拿来一份自助餐微微点了点头,转向蒋鼎文低声问道:“大哥,校长怎么还未出场致辞?”

蒋鼎文苦笑道:“还不是为了第二军第三军的糊涂劫案,估计此刻仍在总司令部为他们双方调解。这事出得可真不是时候,弄不好会让整个北伐计划受阻,为了放弃分歧一致北伐,校长已经对北伐各军作出巨大让步。从上海借到五百万无息贷款全力启动北伐战事,由何应钦长官率领东路军,校长亲自率领中路军,唐生智长官率领西路军齐头并进,计划早已制订完毕,军事调动也在进行之中,突然出了这么一个惊天大劫案,怎么不让人心烦意乱?搞不好第二军、第三军真的不愿入浙作战了。”

“小弟也听说了这个案子,就连大街上也传得沸沸扬扬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为呢?”安毅满脸的疑惑。

蒋鼎文摇了摇头:“此案绝不是一般的毛贼能干的,做得天衣无缝,几乎无迹可寻。为此校长召集咱们一帮将帅分析讨论,最后也没个结果。大多倾向于内外勾结所致,否则时机不可能看得这么准、动作这么快,当然也不能排除真的是第三军里面的某个人干的。总司令部只得暗中通知武汉、广州、上海、南京等方方面面多加注意,看看是否能从可能出现的赃物中取得突破。

“你不知道,那批赃物里面有不少是国之至宝,几万两黄金珠宝我就不用说了,单是那对东汉的玉璧和四件战国时期的极品青铜器,至少就价值四百万大洋。想想我都佩服那帮劫匪,下手竟然如此的精准快捷,干净利落,着实厉害啊!”

安毅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神经大条的顾老二悠闲地放下刀叉享受美酒。安毅估计蒋校长一时不会出场,吃下点东西便向蒋鼎文提出告辞:“上午在师部的准备会议上,小弟接到随时率团开赴上饶的命令,为师部选择和构筑营地,并担负起全师到达前的驻地警备任务。小弟得抓紧这两天时间关照一下自己的老南昌苎麻纺织厂的施工情况,和几个股东开个会落实一下各自的职责,所以现在就得离开。在此我恳请大哥在南昌期间多照应一下小弟的产业,并尽快选择好咱们‘南昌江南食品制造公司’的厂址,尽可能多圈一两百亩地皮进去,为其他投资实业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否则欧先生过来看到咱们毫无准备的样子会不高兴的,这些都得仰仗大哥了。”

蒋鼎文点点头:“你就放心吧,我和俞总一直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前天孔祥熙先生悄悄从上海到南昌来,想在庐山南面的星子县城或者修水地界建个火力发电厂,为周边的几个县供应电力,校长原则上答应他了,并把咱们和欧先生即将开始的实业投资合作计划告诉了孔先生,还把你的那份报告拿出来让孔先生指正。孔先生看完后非常惊讶,连声赞叹,在晚宴上向我打听你的情况,结果他和欧耀庭先生一样,说你这样的人才放在军队里太可惜了。

“校长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笑了笑也不说话。孔先生看出了其中奥妙,就没有再提别的,转而夸奖你的眼光,对你计划中的几个项目非常看好。看样子说不定到时候他也会入一股,所以这事容不得我们几个做大哥的不认真对待。”

这下安毅终于彻底放心了,暗中委托蒋鼎文帮自己在状元桥附近再买下块地皮,打算建一个休闲聚会的场所,随后和顾老二悄悄离开午宴大厅,径直回到老南昌驻地开始了紧张的准备工作。

第三日凌晨四点,下了大半夜的雪花终于停止,安毅的独立团总部完全撤离老南昌县城,各部人马静悄悄向东开拔。天亮时,打开家门的老南昌民众无意中发现县衙门口的三面大旗已经消失,紧闭的衙门正上方挂着一条大红横幅,上书“人民的恩情铭记在心”,落款是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二师独立团。

人们这才知道这支军纪严明,为老城修桥铺路、默默奉献的子弟兵已经离开了,知道这支尊老爱幼、发起福利院建设项目的革命队伍悄悄开拔了,随即大声惊呼,奔走相告。老南昌商会和各界民众提前准备好的大批礼物这下全都没有了赠送对象,一个个妇孺乡老陆续赶到县衙门口,望着衙门上方的大红横幅,声声叹息,悄悄抹泪。

晨光下,弯曲路面上的积雪已被众多的军鞋和马蹄踩出一条深褐色的泥泞延伸线,六匹强壮的挽马拖拽的七五火炮车轮压得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人和马的口腔中呼出的团团雾气,瞬间即被寒冷的空气冷却销蚀。

三千余人马的安毅独立团正在默默向东前行,官兵们身上臃肿的灰色棉衣棉裤军装与北伐军各部队一样,头顶上仍然是那顶好看不好用的大盖帽,唯一与其他部队有所区别的是,官兵们脖子和脑袋被一块块深色厚绒布紧紧包裹,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对黑亮的眼睛。

这块简简单单三尺长宽的方形绒布,是安毅特意向老南昌七家裁缝店定做的,在全军都没有统一制式的防寒帽配发的条件下,安毅只能通过这一简单的购置为自己的弟兄们挡风御寒。安毅没想到的是,正是这块简单的“御寒围巾”,让全团弟兄们心里暖呼呼的,也让老南昌民众看到了独立团官兵之间的友爱精神。

小石桥两头数公里炊烟袅袅,三千二百余名官兵在此暂作休息准备早饭。安毅和胡子、顾老二、尹继南、杨斌等主官下马后全都聚在一起,情不自禁地向北望去,远方那棵白雪覆盖的大树下,就是数十天前他们与高智华部联合作战最后形成合围的地方。如今寒风怒号白雪茫茫,昔日的战场尽被积雪淹没,高智华的音容笑貌却清晰地浮现在安毅等人的脑海里。

“要是高大哥活着,如今就是我第一军独立师二师的少将师长,此次定会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打回老家了!”安毅忍不住长叹一声。

弟兄们欷歔不已,尹继南伤感地说道:“北伐以来,我黄埔同袍战死两百余人负伤七百余人,各军将士几乎更换了一半。有多少像高大哥这样的俊杰英年早逝,又有多少默默无闻的牺牲将士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这就是战争啊!”

“别人怎么样都行,咱们绝对不能忘,等到北伐结束我们只要能活下来,一定记得给我部从工兵三连成立以来所有牺牲的弟兄们树碑立传。”胡子沉声说道。

尹继南点点头:“放心吧,胡子,我那本阵亡将士记录本一式两份分开保管,上面一个不漏记下了牺牲的弟兄。不少死去弟兄的名字也出现在咱们如今编成的内部战例教材中间,每一个看到的弟兄们都会时时缅怀。遗憾的是,其中有五十一名弟兄至今仍然没法联系到他们的家人,无法寄去抚恤金和烈士证书,等打完仗一定要派出专人去寻找,这是咱们成军之初就定下的老规矩,谁也不能改变。”

杨斌、叶成和曲慕辰彼此相视一眼深为感动,想到安毅三人的所作所为和模范营官兵们真挚的兄弟情感,他们都为自己能加入这支个性鲜明的队伍而深感安慰和庆幸。放眼如今中国各军阀各势力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这三个年轻的校官做到了,一直默默在做而且做得如此完善。

一个半小时的休息和进餐完毕,吃饱喝足的官兵再次整理行装,踏上征程。顾老二领着手下那群仿佛不知疲惫的弟兄们前出侦察,三百余名警卫连的官兵们心中有个最大的动力在时刻激励着他们,那就是争取在下次选拔中能够进入教导队三排,能荣幸地成为老大安毅所说的“兵王”。

夏俭的一营五百官兵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接着是三营、团属炮兵连和二营,团部直属各部与安毅等长官一起走在中间,尹继南的模范营负责押后。重新出发后,队伍将不做停顿地穿过前方的进贤县城,直行到东面三十公里的衙前镇驻扎,一路上所有官兵包括马匹在内只能稍作休息,途中只能以干粮和雪水充饥。

上午十一点穿越进贤县城,驻扎在此的第二军四师的官兵们热情地与安毅团的弟兄们打招呼。由于安毅、尹继南与四师工兵营长张天彝的关系,两军的弟兄们彼此心存好感,现任工兵营长乔幼霖中校专门到城门口肃立迎接,给安毅和尹继南送上十二坛二十斤装的进贤老酒,并告诉两人:营长张天彝已经于半月前奉命前往俄国留学,临行前千叮万嘱要与友军模范营结成兄弟并肩战斗。安毅和尹继南高兴地收下礼物连声致谢,寒暄好一会儿这才翻身上马挥手告别。

走出城东两里,胡子用马鞭指向前方:“小毅,看到没有?虎头牵着马站在路边,边上那人好像是咱们的老朋友沈疯子,他在这儿干什么?”

安毅惊讶地拉开蒙着半张脸的围巾,看清楚数十米外的弯道宽旷处站立的人的确是已经离去多时的沈疯子。此时他一身青色长袍打扮,脑袋上扣着顶文人喜欢戴的黑色宽沿礼帽,一条黑色长围巾随随便便挂在脖子上,任由凛冽的寒风将围巾吹得飘飘浮浮,摇摆不定,看去潇洒从容文雅清逸,简直和彬彬有礼的年轻教书先生毫无二致。

“这家伙想干什么?不会是特意来致谢的吧?”安毅任由战马信步而行心里却暗暗叫苦,他实在不愿意再次见到这个目光深邃令人无法琢磨的江湖高人。

胡子看出了安毅的心思,微微一笑低声问道:“要是沈疯子留下不走了,你怎么办?”

“不可能!咱们这小庙哪里供得起这么大的菩萨?他也不会跟着咱们当兵吃苦的,否则他一次次洗劫巨额财富干什么?但凡这样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人生理想和远大抱负,以他今日的江湖地位和卓绝身手,怎么可能在咱们的队伍里当个小兵?

估计他是知道咱们要走了特意来道别的,胡子你多虑了。”安毅说完催马迎上去,这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沈疯子看到安毅和胡子打马而来,随即挺身肃立,对着下马的安毅和胡子抱拳致礼:“安兄、胡兄,又见面了。”

一身戎装的胡子也依照江湖规矩抱拳回礼:“久违了,沈兄,没想到能在这赣中小城郊外见到你,伤全好了吧?”

“皮肉之伤不足挂齿,有劳胡兄惦念了!”沈疯子对胡子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摘下帽子郑重地望着安毅,“安兄,兄弟那日匆匆一别失礼了,只因兄弟急需赶回故里处理俗务。现已了却家事,从此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愿追随安兄南征百战,建功立业,不至虚度年华,荒废一生,恳请安兄收留!”

安毅惊讶地看着一脸诚挚的沈疯子,再看看他身边乐不可支的顾老二,转向胡子时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了:“胡子,我……这个什么……沈兄说要和我一起打仗,我没听错吧?”

“大概是这意思。”胡子不置可否地笑答。

安毅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哈哈大笑:“沈兄,你别开玩笑了!以沈兄之大才,岂可如此委屈?常言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沈兄却是那高高翱翔在天际间的雄鹰啊!鸿鹄岂可与我等燕雀为伍?不行不行!哈哈……若是沈兄觉得受人点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的话,尽可留下地址,待小弟追随革命同志完成北伐大业,定会抽出时间登门拜访,到时有劳沈兄备下小酒,咱们一醉方休吧!”

沈疯子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安毅的态度:“安兄过谦了。如果真要相互吹捧的话,安兄就是那刚刚驾云腾空的金龙,只需假以时日定会施云布雨,翱翔九天,哪怕兄弟我是只啄食的老鹰又如何能比?安兄之所以如此谬赞,只怕是安兄心存顾忌,不愿收留兄弟吧?请放心,兄弟已痛下决心,洗心革面,从此投身军旅无怨无悔,恳请安兄接纳为盼,兄弟愿意从普通一兵做起,立定报国之心,绝不会让安兄和各位有任何为难之处。”

“老大,答应吧!我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你都能收留下来,更何况沈师兄如此俊杰?”顾老二低声恳求,胡子也看着安毅微微点头。

安毅心里充满了矛盾,他当然非常想收下这个被顾老二和胡子这样的高手一致推崇的高人,可他又实在没有能够驾驭管束的把握。听了沈疯子的一席话,他知道像沈疯子如此坚韧之人绝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觉得与其一口拒绝彼此有伤和气,不如暂且同意他的要求,让他当个小兵跟随一段时间,时间长了生活枯燥他大多会不甘寂寞知难而退。

拿定主意后,安毅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沈大哥了!顾长风连长———”

“到!”顾老二一愣,但仍然依照军规严肃对待。

“从今天起,这个姓沈的新兵进入你警卫连服役,可直接授予他二等兵军衔,入伍手续由你部教导员填写之后呈送尹教导员批复,再前往军需股领取服装及枪支弹药。”

安毅说完转身走到自己的战马旁翻身而上,不再多说一句话就打马向前。胡子对沈疯子歉意地抱抱拳,也跟随而去。

顾老二呆呆地看着远去的安毅,低声唠叨两句,苦笑着转向沈疯子:“沈师兄,这……真是委屈你了,这手续是军中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办理,只是师兄你这名字……”

“简单,就用恩师在我冠礼那年给取的字作为名字即可,就叫沈凤道吧,年纪二十六岁,籍贯写湖北谷城即可。顾师弟放心,既然愚兄下定决心从军,就没有任何的委屈和负担,师弟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需要为我增添什么负担。”沈疯子从容不迫地说道。

顾老二点点头:“好吧,既然这样,我去给你找匹马来,等下午到了宿营地再办理相关手续。”

“不用找马,我知道你们军中的大部分战马都是弟兄们缴获的,等以后到了战场我自己去弄一匹。浙军驻扎在富庶之地,军中的将校无不身家数十万,他们的枪支佩刀无比讲究,所骑战马不见得比你的这匹河曲马差多少,运气好的话我能给胡子也弄一匹好马回来。”沈疯子话语平静却充满了自信和豪气。

顾老二只好作罢,向沈疯子低语几句就匆匆离开前去巡查所部。沈凤道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跟随在队伍后面,漫不经心地踏雪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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