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时候,我给袁琳发信息,问她几点能到我这里。她过了很久才给我回信息。她说,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个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了?我苦笑,然后拨通了她的电话,对她说,也许曾经有人做过我的傀儡,但你肯定不是,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傀儡的从前的我了。她说,那我们这次不去你那里了,你来我这里吧,我们去宾馆开房。我听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她已经丢掉包袱,变得很开心了。对于“开房”这个暧昧的字眼,袁琳拿捏得恰到好处,她说,你不会认为我是个放荡的女人吧?然后她就笑出了声。
我和袁琳的相识起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我就职于一家教育公司,名义上是做书籍版权方面的工作,但也经常做一些杂活儿。那次我被老板派去开车陪同公司里的一个姓叶的女客户经理去参加一个姓朱的书商的圣诞派对。据说那个老朱从前是一所中学的后勤主任,专管学校食堂。有一次帮别人与校长联络了一下感情,把一批学生学习资料卖到了学校,轻而易举拿到了几万元的业务提成,于是茅塞顿开,辞职做起了销售学习资料的买卖,原始积累迅速膨胀。后来发展到自己购买书号找印刷厂大批印刷。再后来干脆找了厂房,买了设备,连印刷也一块儿做了。我们公司的印刷业务就是老朱做的。对于他开圣诞派对的做法,我觉得可以用一个成语形容:沐猴而冠。或者把猴子改成猪也行。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若长出两只大耳朵,就是典型的猪。
一只典型的本土猪借洋气十足的圣诞节召集一批俊男美女来开什么圣诞派对,不是很滑稽吗?十年前他在食堂里倒腾烂菜叶子的时候,大概还不知道“派对”是什么破玩意儿,但现在他已经可以一掷万金开派对了。老朱在四年前给了老婆一笔钱,与跟了自己二十年的老婆离了婚,然后与现在的老婆结了婚。现在的老婆原来是一个商场收银员,诚惶诚恐地被邀请参加一个派对的时候遇到了财大气粗的老朱,在和老朱跳了一次舞之后就成了老朱的囊中之物。大概老朱对于“派对”的迷恋就是从这次感觉良好的艳遇开始的。我们公司的小叶经理魔鬼身材,漂亮泼辣,善于撒娇,在男人把持的世界里像穿行在水草中的泥鳅一样游刃有余。于是老朱每次开派对都会邀请她。出于对公司发展着想,小叶没有拒绝的理由。老朱是我们公司的主要合作伙伴之一,小叶出马周旋,可以轻而易举搞定那只猪,为公司节省不少银子。猪与美女有个约定,众人嘴上不说,但都心知肚明。
那次老朱把派对地点定在一家名叫“蓝月亮”的歌舞厅的贵宾房里。宽大的包房里富丽堂皇,两张巨大的大理石茶几上摆满名贵的红酒和新鲜的水果,还有五颜六色的甜点。茶几后面是半圈褐色真皮沙发,对面墙上是一个巨大的显视屏,悬挂在房间四角的黑色音箱把各种调子的歌声带着震动送进每一个人的耳朵。四个身着红绸旗袍的漂亮女服务员轮流给二十多个客人斟酒添饮料,两个化装成圣诞老人的男服务员时不时跳到女客背后把一顶带着白绒球的红帽子扣到她们头上,女人们“受惊”后夸张地发出一阵阵尖叫。各色靓女簇拥在老朱周围轮番敬酒,喝不下了就罚他唱歌。
半醉的老朱盛情难却,于是接过过话筒起身挥舞手臂唱了一首《小桥流水》,味道依然不伦不类,与“沐猴而冠”契合到天衣无缝的地步。叶经理酒量很大,但喝了半晚上,也有了醉意,在连续灌了老朱几大杯之后,喷着酒气退回到座位上,喝了一杯饮料,然后就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我因为开车,没有喝酒,只喝饮料。眼前的场面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以前曾经无数次在KTV陪别人大口喝酒,大声唱歌,体会醉生梦死的真谛。但现在,眼前的一切离我却如此遥远,老朱们的张狂就像一出乏味的滑稽剧,重复再重复,晃动的和旋转的身影就像没有生命的躯壳机械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于是我起身去了洗手间,却在洗手间里意外发现了一个正在呕吐的女人。
我看到的是她扶着水池边缘的曼妙的背影。我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赶紧回身出去,却发现错的是她,因为是她侵入了男人的领地——这里是男洗手间。我迟疑了一下,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她开口说话了:麻烦你给我拿张纸巾……我从洗手间墙上的纸巾盒子里抽了几张纸巾递到她手里的时候,看到了一张涨红了的醉意朦胧的脸。她对我说,谢谢!同时把一口浓重的酒气喷到了我脸上。她并不是我们房间的客人。
她就是袁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