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左手执剑，右手拿着一本小册，模样有些不伦不类。
灵魂牵动天地元气，两者混合时又称灵念。事实上列师打架就靠灵念来作为进攻方式，确实不需什么武器。在宋毅眼里，即便此时他边执铲炒菜，边操纵灵念千面也是可以的。
谁叫千面没他快？
所以他的表情清淡闲适，比在观月楼时轻松了许多，身影前后虚闪间总是不紧不慢地发出一道意剑，让在空中借蝠衣飞行的千面狼狈规避。这种方式如果说是追击，不如叫做调戏。
实际上两人都有着各自的忌惮，千面太过神秘，宋毅目前仅能通过他先前的指法与衣舞确定他的斗道道悟在通晓境，至于那易容化身的本事究竟来自于者之道的偏门修术还是某些家族的秘法传承，就更不得而知了。总体来说，千面便是一个迷，道悟境界虽然可以确定，但是招式路数依然难辨门派，底牌绝对不少。所以宋毅绝不会托大靠近他三丈之内，最好的方式便是缀着远攻。
而对于千面来说，宋毅同样是一个极难缠的对手。行之道的要诀本就少有传世，江湖中人仅是掌握其中最简单的轻功一项者就不多，谁能想到几乎不入世的列师中竟有人将行道修行到了通晓境。世间最快最远的武器便是灵念，最快的念头加上极快的身法便造就了一个集快攻远攻于一身，近乎没有弱点的列师。
那件看起来极为结实的蝠衣蝠翼处终于被一道灵念意剑击中撕裂开来，千面的身形在空中一顿，毫无意外地斜坠而下，直接撞在了一处民房楼顶。
宋毅毫不留情，连千面的身影都没看清，便向他坠落处连发五道意剑，砖瓦造的屋顶上很快响起几声瓦片破碎的促响。
响声未尽，那些碎瓦忽然被一股强风横扫而开，如飞刀般直朝宋毅飞去。教书先生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身形瞬息又换了位置，让那些碎瓦扎了个空。
只见千面坠落的那处屋檐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列师，你有完没完？信不信我喊人群殴你！”
宋毅宁定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你倒是喊一个看看。”
其实今晚和此人交锋的结果很可能会不了了之，宋毅很清楚这一点。对于千面这种身手来历都如藏迷雾的高手，以莫矩的规矩，没有掌握进一步情报是断不能全力搏命的。只是十三名莫矩晚辈的仇却不可如此轻易地“不了了之”，对方若不留下一些代价，只会更为猖獗继续设计杀害莫矩之人。
思虑至此，宋毅瞳中一直汇聚的厉色犹如一发利箭射出，这式意剑乃是他自创的“燧光”，对元气扰动最小，但威力却很大，用来袭敌最为出其不意。
夜色掩护下，千面直到这道意剑临近一丈之际才有所惊觉，只是他的动作却一滞，好像听到了什么，身体放松，面具弯月后面两片薄唇微微一翘。
一声轻响，如石入泥潭，那道“燧光”没入了夜色的黑暗中，仿佛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宋毅眉头一皱，千面身前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名黑衣男子，提臂横挡将“燧光”阻了下来。他的目光集中在那名男子明显畸形，肿大如石磨的右臂，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讶异：“盾？”
他的讶异浓了几分，抬头看向夜空中不知何时多出的一个遮挡住月光的身影，朗声道：“矛。”
那身影同样是一名黑衣男子，他的左臂瘦得似乎只剩下骨头，却异常韧直，且比正常的右臂长出了三分之一臂展；他的左掌并成手刀，中指锋利如枪头；他的人即是一柄投枪，伴随月光斜坠而下，那气势似乎即将要把宋毅捅个对穿。
投枪刺入所立之处，只穿透了一阵微风。
重新现身的宋毅没有说话，而是马上又闭眼探寻着什么，瞬息间又移形换影般变换了数次位置，在他最后一次虚闪过的地方，夜色于凭空处探出了一只手，那鹰啄般勾手竟然撕到了一片宋毅的衣布。
背心处破了不大不小的一个洞，隐隐透出一些青肿，宋毅却没法在意这些细节，面色凝重地念道：“鹰影。”
那只手渐渐显现出手臂的部分，然后才出现一个人形的身影，这人又是一身黑衣，却仿佛比先前两个黑衣男子更无迹可寻，整个人的存在都处于若隐若无间，仿佛一只夜里行动的黑鹰，无声无息却无比致命。
面对突然出现就杀招凭出的三人，宋毅的脸色再次变得严肃：“矛、盾、鹰影……我最后一次见到黑魂榜，鹰影还在第九，第十的矛盾刚刚被分去了榜外备注……”
“你们两……”宋毅望向最先出现的两名黑衣，他们除了左右臂的畸形，身高体格都十分相似，“我记得那名放过你们的天干前辈说过，你们成为孤魂是有自己的苦衷，所以他答应多让你们活十年……却没想到你们最后还是决定与莫矩为敌。”
黑魂榜上代号为“矛盾”的矛与盾不说话，也没有再做攻击的打算，垂首退到千面侧面，如同两具傀儡。
宋毅眉头微皱，然后望向那个黑魂榜上最神出鬼没的“鹰影”，这只孤魂因为所修功法特殊，身躯能在夜色中接近隐形，极擅隐匿且速度不慢，他不只在黑魂榜上位于第九，在整片大陆的刺客世界里也是久负盛名，只是即使那些深藏于黑夜中的刺客们也不会知道这个传说中的鹰影是一名夺舍之人。
鹰影的孤魂身份是玄组组长贺熙的偶然发现，宋毅知道早年贺熙仍在出外勤的时候，此人长期处于销声匿迹的状态，只是一直没有被黑魂榜清除出去，就足以证明了他的威胁。
宋毅看着他说道：“贺熙可还没死呢，你竟然也敢现身。”
鹰影的声音如同他的行迹一般，属于轻飘飘的阴柔男音，仿佛没有源处：“莫矩现今势微，即使他行之道已登峰造极，仍是不敢离开安阳五百里内，不然不用少主，即使我也能轻易潜入墨崖。”
“少主……”宋毅眼睛微眯，目光越过三人，看向此时得意地站直了身体的千面。看三人站位姿势，明显以千面为核心，拱卫着后者，看来所谓的少主便是指的他了。
此时千面的背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负剑的身影，分不清男女，不过不用多想也知道又是一名孤魂。
“列师……怎么样，还要打么。”有了四只孤魂掠阵，千面又找回了通晓境高手的自信，朗声嘲笑着宋毅。
宋毅摇头说道：“的确是打不成了……只是你们总得留下一些代价。”
他话音刚落，刚刚挡下“燧光”的盾右臂上忽然传出一阵碎裂的嗤响，然后他如石磨般巨大的右小臂皮肤竟然逐层脱落。盾后知后觉的低头一看，他的右小臂此时已然消失，失去支撑的右手直接掉在了屋顶上，显得可怖至极。失去标志性右手臂盾的盾恍若无觉，只是略用左手掐了掐断臂处，止住鲜血淋漓的断口继续出血。
千面看得心惊肉跳，那一下若是让他来挡，结果只会更惨。
他勉力笑道：“列师啊列师。这就是你所谓的代价？只不过逼得盾又要换一具身体，再让一个无辜的人殒命罢了。”
他这句话明显是要刺激宋毅，后者听言，眉心的倒八字果然又生动了些。
列师一怒，狂风再起，吹得五人衣袂电响不止。
千面还不罢休，继续说道：“还有那地支酉组倒真是一些热爱牺牲的壮烈青年，垂死之际的愤然反抗倒是给我们制造了一些麻烦——就是血迹溅得太远太多，清理起来特别不方便。”
狂风忽然止了，宋毅低头仿佛在黯然神伤。
半晌以后，他抬首道：“流韵城……以及这些年莫矩流的血，总有一日要向你们讨回。”
他最后看了一眼千面，知道再战也不会有什么机会让这五人吃亏，所以直接转身离去，身影虚闪间不知去了何方。
见他完全失去踪影，千面才抹了把面具前额，仿佛那里有汗渍似的。在他身后，那个负剑影子冷然道：“你这激将手法太差，没人会上当。”
千面扭头冷笑：“你以为我这是激将？他若真豁出去和我们拼杀起来，你们和他死不死我不管，本少主至少得留下半条命。而且……他不敢这么做起码让我确认了一点，和他一起的那个少年肯定有不小的秘密需要他守护，所以他不能让自己出事。”
“哪个少年？”
千面往斜下一个方向瞥了一眼：“喏，就是他，衣衫不整的那个。”
四只孤魂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白衣公子，一个衣衫破碎的高大少年正在远处抬首看向这边，似乎已观战了好长时间。
“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把他擒了？”声音轻飘的鹰影道。
“他身边的白衣公子就是今晚渔鼓帮覆灭的推手，货真价实的达绝境高手，你确定要动手？”千面捂住后颈松了松脖子，说道，“而且这里离威灵府这么近，我估计李器之他们也已事休……呵呵，事情真是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知晓对手是达绝境，鹰影识趣地噤声，千面却对他说道：“你去威灵府做个‘善后’，今晚只能这样了，走吧。”
“我们五个人都不能会一下那个白衣公子？”负剑人突然说道。
千面摇摇头：“还是不要节外生枝……而且还是那句话，你们死不死我不管，那个列师能留下我半条命，这介白衣恐怕在这半条命之上还能多留我一条腿。盾没了右手，你们这个几个家伙又能拿什么保我？”
四个人同时一窒，他们身为孤魂已算是非常怕死，这个并非登临者的少主怎地看起来比他们还怕个无数倍？
千面拂了拂衣袖，将破碎的蝠翼抖下，最后说道：“走了，那人也是身份金贵，自然不会来找我们这些不明人士搏命。你们离开的动作自然一些，要像事了拂衣去的潇洒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