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很美丽,有茂密的森林,碧绿的草地,鲜艳的花儿,充满清新泥土味的空气,日夜欢快地奔流着的清澈的小溪,奔腾跳跃的野兽,翩翩起舞的蝶儿。
这儿的最高处,长着一棵苍劲挺拔的大树。它的年纪很大很大了,约莫算来,快有两千岁了。人老了行动不便,爱窝在家里;树老了,就爱睡觉。所以,当有一天暖洋洋的太阳舒服地照在它身上时,它就呼呼大睡起来。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它忽然被一阵阵巨大的“唰唰”声吵醒,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许许多多的人用油锯锯着一棵棵树,那声音正是树倒下去发出的。在伐木工人的身后,留下一个个树桩。而不远处那块碧绿的草地上,搭建了一座简陋的木材加工厂,一根根木材送到厂房里,一块块木板递出来,码成小山似的垛儿。
更让它吃惊的是,这片茂密的森林已缩减成很小很小的一块儿了,或许用不了几天,他们就会锯到自己的脚下。
“喂,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呢?”它看着倒下的同伴悲伤地叫道。可是,那些伐木工人没有听到这叫声。
“我听到山里有说话的声音,也许是树在说话。”伐木工人中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直起腰,凝神倾听了一会,说道,“我听说过,这些树与人一样,是有生命的。”
“梁小帅,你不好好干活,又在那儿胡说八道。”一个黑脸膛、十分粗壮的中年人恰好走到他身后,听了这话骂道。
“我不想干了!看着这些被砍倒的树我心里就难过,在流泪!”那个叫梁小帅的少年气呼呼地说,“你们这样破坏森林,会遭到报应的。”
“嘿,臭小子,居然敢教训起大爷我来了?你是不是觉得筋骨闲着痒痒,想叫我帮你捶打捶打!”黑脸膛的中年人气得脸色更黑。
“秦工头,他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别与他一般见识。”一个瘦点的中年人赶忙横在两人中间,谄笑着说。
梁小帅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兴奋地叫道:“好消息!好消息!秦工头,我们在山顶发现了一棵珍稀的红豆杉!”
“啊?是吗?”秦工头有点不相信,接着,他又扭过头瞪了梁小帅一眼,“这次先放过你!”
“你少说两句行不?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冒点火星就能点燃!不过为人还是挺不错的。”等秦工头走远了,那个瘦点的中年人吁了一口气说,“多做事,攒点钱做路费好到别的地方去找事做。”
这个叫梁小帅的少年来自山那边很远很远的都庞岭脚下,一个叫老屋村的小村庄。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考取县里的重点高中不成问题,在他备战中考时,山里暴发洪水,将整个村庄都冲走了,母亲却又不幸病倒,原本贫困不堪的家庭一下子捉襟见肘,他只好放弃求学的梦想,跟着一个远房的表叔外出打工。那个瘦点的中年人就是他的远房表叔。
表叔领走他走东闯西,当路费快用尽时,这个砍伐场正好招人,他们便来了。
梁小帅第一天上工时,一看到漫山遍野被砍倒的树木,心情便变得沉重起来,立刻想辞工不干,可是又没有回家的路费,于是打算先干几天挣点路费就走人。当看到这片森林在人们的手中日渐萎缩时,他心里更加难过,时不时抱怨几句“树是有生命的”、“破坏环境等于自掘坟墓”之类的话,结果传到秦工头的耳朵里,之前已经被狠狠地训了几回。
原来,在伐木场是最忌讳说生命、坟墓之类的话,虽然表叔也教过梁小帅几次,但他年少气盛,认为是迷信,口无遮拦,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棵深藏在森林中间的山顶上的红豆杉被人发现是极其意外的,不过也可以说是必然——因为不久这些伐木工人就要伐到它的身边。
不久前,几个工人在休息的时候发现林中有一只野兔,他们追兔子追到山顶发现一棵掩藏在丛林中苍劲古朴的大树,如盖的树冠上结满了杯状红色的小果实。现在虽然是金秋九月,可它那条形的叶片却绿得耀眼。
“这是一棵贵比黄金的红豆杉!”其中一个人发出一声惊呼。他到过南方,见识过这种树,知道它的价值所在。
“不就是一棵树嘛,这山里多的是,我们还不是整天流着臭汗去砍树挣几块工钱,值得你大惊小怪?”有人讥讽说。
“你知道什么!这种树里含有一种防癌抗癌的物质!而且,它的木质坚硬,防潮防虫不易腐朽,还散发清香味,是做家具的上等材料,比上等红木还要贵重。”
“照你这样说,我们发了?”
“对,这样大的一棵红豆杉少说也生长了上千年!如果我没有估算错,它至少得值两百万!”
其他的人被这话震呆了,嘴张大得能塞下一颗拳头!两百万,那是一个什么概念?他们一辈子也想象不到的数字。说话的这人也被自己说出的话震惊了。
他们就这么呆呆地盯着这棵仿佛用钱包起来的大树,直到一只鸟儿从他们头上飞过,拉出一泡屎滴在一个人的头上,他们才回过神来。
“一,二,……六。我们一共是六个人,见者有份,大家偷偷砍下来平均分了吧。”有人提议说。
“嘘!听说上了千年的树有灵魂,在它面前说伐它的话是要受到惩罚的。再说,即使伐倒它,拖下山不被人发现也是一件难事,倒不如干脆送个人情,告诉大家,来个钱财共享。”最先说话的那人说。他怕受到大树的惩罚,说话时极力避免“砍”字出现……
于是,正在工作的人们听到发现一棵珍稀的树,丢下手中的活,一窝蜂跑上山顶。他们扒开树身上厚厚的苔藓,披着暗红色树皮的树干出现在人们的眼前。有人用皮尺量了一下,直径长达5米!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立刻大得赛铜铃。
“天啊,我伐了半辈子木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粗的红豆杉!”秦工头吞咽了一下口水。
“哈,真是老天的照顾,给我们送来这样珍贵的宝物。”
“我们发了,回家我要建一座漂亮的楼房。”
“有钱下聘礼了,我要将二花娶回家。”……
“秦工头,你去找买家,我们在这里组织兄弟们把它砍了。”有人在树下寻找适宜的开锯点。
“先别砍树,我们先商议卖了树以后的钱怎么分配。”
梁小帅听了这些话,却像针芒刺背,吃惊地说:“这可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砍了它是犯法,要坐牢的!”
“犯法坐牢?在这深山老林里,天高皇帝远,谁来管?再说,这是意外之财,放着不要才是傻瓜,也许一辈子也不能挣这么多钱。”人们嘲弄地笑着,“你一个小屁孩懂什么!”
他们把梁小帅推到一边,启动油锯要锯这棵树。“不!你们不能砍!”梁小帅哀求他们。
“站到一边去!再在那嚷嚷,连你那一份钱也不给!”一个粗壮的人凶狠地将他推到一边。接着,人们又为钱的分配讨论起来。
“慢!切不可莽撞行事,得从长计议。”秦工头发话了,同时瞥了梁小帅一眼,“说实在的,砍这种树的确是触犯了法律。不过,只要大家守口如瓶,也就没事了。”
“还是秦工头见多识广,我们就立一个协议。”
于是,这些人在树下开了一个热烈而又简单的会议,制定了一系列的条条框框。之后,秦工头取下系在腰间装着酒的水壶,用刀在食指上划了一下,将几滴血滴在里面,又递给下一个人,那人学着他的样子,将血滴在水壶里。水壶就这样一个个地在人们的手中轮流着,当递到梁小帅的手中时,他迟迟不肯接过。
“怎么了?臭小子!”秦工头直视着他。
“小帅,就照大家的话去做。”远房表叔嗅到气氛隐隐有点儿不对劲,连忙悄声地劝他说。
“我不能这样做,你们也别砍树了!秦工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三番五次要说树是有生命的吗?就是因为我家乡的人过度砍伐树木,破坏了植被,结果爆发山洪,将整个村庄冲走了!”梁小帅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在场地的人都不作声了。
“小兄弟,以前我不了解你的情况,经常骂你,是我不对,向你道个歉。”秦工头的态度出乎意料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向,“大家听好,这个小兄弟虽然没有立血誓,但他那一份还是不能少他的。大家喝下这血酒,就算我们订下的盟约正式生效。”
大家轮流着把血酒喝了。
“你们不要这样!”梁小帅几乎要跪下。秦工头忽然挥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梁小帅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暴雨整整下了四天四夜,豆大的雨点肆无忌惮地冲刷着山上裸露的地表,雨水裹着泥沙流入村中央那条小溪,往日温柔的溪水暴涨,形成一条浊浪滔天的洪流。
第五天,村庄后面那条峡谷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右边的大山垮塌下来,将峡口塞住,被困住的洪水在里面打着旋涡,水位越抬越高。在下午的时候,洪水冲破泥石的阻拦,倾泻而下。
“大水来了,大家快往山上跑!”四叔公敲响那面蒙满灰尘的锣,急促地喊道。大家大包小包、拖儿携女、惊惶失措地朝山上爬去。梁小帅那时正背着一袋沉重的书吃力地跑着,还没有跑出村子,听得身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脚底的大地在颤动,回头一看,洪峰好似千军万马,一股接着一股向村庄袭来。只好与四叔公等十多个还没来得及跑出村子的人,爬上村边那棵千年古树,刚刚在树上站稳脚,大水就到了,那些房子好似火柴盒,被洪水挟裹而去。
人们在树上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天一夜,所幸的是大树根深基稳,虽然树身飘摇不定,却没有被冲倒。
洪水过后,树上的人纷纷下来,“我早就说过树是有生命,有灵魂的,你们砍了它,它会来找你们复仇!今天你们也看到了,那是树的灵魂在复仇!”四叔公忽然跪在那棵古树下,颤动着花白的胡子哭诉着说,“这棵树我们平时精心养育、呵护它,它知恩图报,救了我们。”
从那一刻起,梁小帅便明白了树与人的情感……
昏迷中的梁小帅忽然间仿佛听到一个远远传来的愤怒嘶吼:“不要砍我,自我出生以来,就在这儿好好地活着,谁也没有得罪,为什么要砍我?你们会受到惩罚的!”接着,一滴冰凉的东西掉在他脸上,他抹在手中一看,却是一滴鲜红的液体!
梁小帅一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座木屋里,屋顶上一个破洞里正滴着雨水。
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回忆渐渐地清晰起来。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时秦工头怕他再阻拦他们砍树,便将自己打昏关在这里。
梁小帅像疯了似的踢打着门窗,可是那些门窗坚固无比,任他怎么踢打,都无济于事。
他累了,无力再踢打,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了。那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在地上汇聚成一条细流。泪水哭干后,他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睡梦中,他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哭泣,那哭声撕心裂肺,又感到有鲜红的液体滴在脸上。这次他看清了,是山顶那棵红豆古杉在哭,那滴出的鲜红液体,就是它的泪水。
终于,有人来打开了门。是秦工头与远房表叔。
秦工头的手里捧着厚厚的一沓钱。
“娃,这是你应得的那一份钱,够你读完高中大学了。拿着吧,回去继续读你的书,千万不要像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整天卖苦力讨生活。”秦工头说,“还有,在结算工钱时,我会帮你多算点儿。”
梁小帅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钱,目光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是啊,钱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他想要钱为娘治病,想要钱去上学。上学,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可是,这钱却是一条生命换来的,虽然那是一条无言的生命。
梁小帅纠结了,他犹豫着伸手接钱时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慢慢地向后倒去。在倒下的一刹那间,他看到山顶那棵红豆古杉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树桩,而它的切口上,布满了一颗颗红色的液体,多么像他在梦中梦到的古杉滴出的泪。他还看到,漫山的树桩,都在流着红色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