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逼不难，难的是除了装嫩，还要捎带卖萌。值得庆幸的是，有了大难不死而突然开窍这个强大的理由，即使一时忘形偶尔露馅，也基本可以糊弄过去了。
说是村学，其实也就那么十来个学生。小的只有五六岁，大的不过十二三岁。如果不是天下天平，皇帝圣明推崇教化，山野村夫谁家有那个余钱剩米送孩子进学？据村里的老人们说，在村学开蒙以后，能考中秀才进县学的，近二十年间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自家孩子在村学里厮混个一两年，能勉强识文断字不做个睁眼瞎，大多数父母就已经很满意了。
村子不大，生源有限，多个蒙童就多份收入，这是很现实的硬道理。丁先生是个书呆子，全权操持家务的先生娘子却是个十分伶俐的婆娘。这日午后散学不久，远远望见老爷子带着叶展，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一条约莫三四斤的肋条鲜肉与两包点心，心知老爷子是备了束脩带孙子入学来了。
丁师娘早早倒好了茶，热情的招呼道：“中伯，今日怎地走错门了？快快请进！请坐！”
老爷子笑道：“先生娘子客气了，今日是特地前来叨扰的。丁先生可在家么？”
“他还能上哪儿去？在的，在的！”丁师娘迎了祖孙俩进门，回身唤道：“相公，中伯带了阿展来了！”
丁先生应声出来，宾主寒暄落座之后，丁先生肃容道：“中伯，你来得正好，我本打算这几日里要专程去你府上拜访的。今日一早，有三位学生哭泣来告，说是你家阿展昨日无端拦路，恶语恫吓，口称抢劫，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究竟是何道理？有道是子不教，父之过……，哦，于你而言，应是祖之过了……。”
躲在老爷子身后的叶展听得一阵晕眩，只觉得一股酸腐之气扑面而来。看来老爷子对丁先生“书呆子”的评价，无比中肯啊！
丁师娘重重咳嗽了几声，打断道：“相公，你没见阿展也是鼻青脸肿么？阿福他们几个也说，昨日阿展并未讨到什么便宜。中伯今日带了阿展，只怕不是来听你教训的……。”
老爷子顺势递过肉条与点心道：“阿展顽劣，有劳丁先生与先生娘子费心了。正因如此，今日才带他前来求学，恳请先生日后严加教诲。些许薄仪，权当束脩，万望先生勿要嫌弃。”
老爷子一返乡便修房置地，平日待人和善，用度大方，平日在村里人缘极好。老爷子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几个钱财，难不成还会带进棺材里去么？
丁师娘熟练的接过肉条与点心，眼见老爷子还在袖囊里掏摸着什么，满脸堆笑的道：“中伯，都是乡里乡亲的，你这是什么话？只要你老人家信得过我家相公就好。”
老爷子又慢吞吞的掏出一小串铜钱来，大约有二十文的样子：“我先付一月的学钱，以后会按月送来。”
村里人都知道老爷子有个习惯，就是托人从县城捎带物事也好，在村里雇工做活、采买菜蔬也好，往往会多给一成的价钱。显然，这一次不仅没有例外，似乎还不止多给了一成。
丁先生是个书呆子不假，但决计不笨，没人会跟钱过不去。礼数到了位，接下来的沟通便十分顺畅，气氛空前和谐。在叶展看来，除了没有校车包接包送，与前世半托的乡村幼儿园相差不大。村学每日的上学时间本就只有大半天，只管一顿午饭。老爷子以他先天体弱为由，主动要求只来半日，或许那顿午饭都省了，束脩和学钱一文不少的给了个足实，傻子才不干呢！
然而，光荣的成为一个村学蒙童之后，叶展满心期待的吃苦历程并未到来。
接下来的十余天里，老爷子只是每日下午考究一下他的功课，其他什么都没教他。即便如此，老爷子也是例行公事一般草草了事。叶展试验性的在村学吃了一顿午饭，很是惊诧于那么难吃的粗粝饭食，同窗们怎么会狼吞虎咽的吃得那么香甜。从此以后，每日是不是能按时上学不敢保证，按照老爷子与丁先生的约定，赶在饭点之前提早散学回家，坚决得以贯彻执行。
事实证明，口袋里每日揣着的零食，威力十分巨大。叶展因此极受孩子们的欢迎，曾经被拦路打劫的阿牛、阿福与狗娃三位同学，已经初步显现出发展成死党的苗头。
日子依旧闲适平淡，也依旧无聊无趣。
这日黄昏时分，叶展见老爷子一如往日一般，为他熬好泡澡的药汤，给他拣好换洗衣服，忍不住开口问道：“爷爷，我都上学十几天了，怎么没见你教我学东西啊？”
“至今为止，你上学还只有十四天，时日太短。家里的柴禾还够烧一阵子，水桶也太大了。有些物事还要去县城置办，不急。”
叶展脑子里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时日太短？为什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笔墨纸砚和蒙学课本，你不是都托大伯给我买好了么？……这又关家里的柴禾跟水桶什么事？”
“现在你识字太少，又不会写。就算我教你，有的东西你既看不懂也想不明白，反而容易误事。”
怪不得每日下午考究功课，原来是因为这样！幸好每日都是心不在焉的虚于应付，否则只不过马马虎虎上了十几天村学，就把蒙学课本摸了个滚瓜烂熟，岂不是会吓坏了老爷子？
叶展试着问道：“爷爷，那要怎样才算识字多呢？”
老爷子轻咳一声，提醒道：“你的眼珠子又在转溜了。我告诉过你，这个习惯不好。——至少要等你把蒙学课本先学完了，将来四书五经也是要学的。”
叶展不由气结，眼珠子转溜怎么了？我又不是死人！据他观察，仅是《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这三本蒙学课本，就那些个不成器的同窗而言，已经足够丁先生忽悠他们好几年了。四书五经？在村学里，恐怕丁先生很难有开讲的机会。
自己再怎么“天赋异禀”，也起码还要在村学里厮混个一二十天，才能勉强说得过去。就算如此，平时还得小心留意，绝不能在先生与同学面前招摇炫耀。不然的话，就会被人当成神仙或是妖怪了。郁闷的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老爷子安慰道：“凡事欲速则不达，你已经学得不慢了。自明日起，不用再带零食去上学了。”
叶展反对道：“不，爷爷。零食偶尔还是要带的，有时候需要重点拉拢，有时候需要论功行赏啊！”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说漏了嘴，立马一脸天真的堵漏道：“平日你带我看过的戏文里，村口酒肆中大叔大婶们说的故事里，不是也有人这么干？”
老爷子闻言登时愣住，出神片刻后，缓缓叹道：“言之有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