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下，那个大班的小丫头趴在方凳上在写什么，那个我们发誓一辈子不睬的人，正蹲在她身边，很热心地跟她讲着什么。
即使看到一个木头人开口说话，我也决不会这么惊奇。我拼命地揉着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他怎么跟一丁点儿大的小丫头讲起话来了呢？
我们像影子一样悄没声地向前走了几步，仔细地听着那边传来的声音。
"就比方说，有六个苹果，给三个小朋友分，要分得大家一样多，你说怎么分？"这是他的声音。
小丫头歪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说："这要看是什么样的苹果啦，如果有大有小，那么，大的就分一个，小的就分两个，再小的，就分三个。"
看她，还怪得意呢！这不明明是教她做除法吗？六除三得二，哪用得着大苹果、小苹果的。
他好像怔了一下，接着，很高兴地点点头说："有道理，对，对。我们不分苹果。六支铅笔分给三个小朋友，你说怎么分？"
小丫头又想出了新点子。她一本正经地说："这得看三个小朋友学习好不好，脾气乖不乖。要是三好学生，就得多给几支，要是脾气不乖，算术老不会做，哼，半支也不给！"
呸，这算什么话！要按她这么分，我跟小嘉一辈子只能用指头写字了！
他一点都不着急，很耐心地给小丫头做着说服工作："这可不行，算术学得不好的人也要写字，怎么能不分呢？"
小丫头是个小顽固，摇着脑袋，坚决不同意三个人平分。要是换了我，说不定早就拉开嗓门训她了，再不，就像小嘉的哥哥一样，沙沙地往纸上一写，叫她自己看看、想想。
可他还是不紧不慢地跟小丫头讲道理，直到我和小嘉跺脚跺痛了脚后跟，顽固不化的小丫头才算勉强同意。不过，她认为脾气不乖、学习不好的人得努力进步才行。
接着又折腾了好一阵，小丫头终于大声宣布了那个了不起的答数："每人两支铅笔！"
一阵清凉的风慢慢地吹过来，像白色的花朵一样的路灯轻轻地摇晃起来，它的光圈也不停地晃动。周围的一切，房子啦，脚下的水泥路啦，路边的美人蕉啦，似乎也都跟着晃动起来了。
我的脑瓜里好像也有个什么东西在晃动。我看看小嘉，小嘉也呆呆地站在那儿，像在想着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轻轻地说，好像问小嘉，也好像问我自己。
小嘉突然生气了，冲着我发火："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还不明白，人家愿意教小丫头做除法，可就是不愿意看我们一眼，不就是因为我们爬了窗子，弄了他的卡片吗？还站着干什么，去向他赔不是吧！"
"哼，亏你说得出，我们中午才发过誓，一辈子不睬他。"
"发过誓算什么，就我们俩，别人又不知道，再说不明明是我们有错吗？"
我正想说什么，小嘉捅了我一下。原来，他正向我们这边走来。
我们默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们。我第一次发现，那圆溜溜的镜片后面的眼睛是这样的亮，好像两颗星星。他突然冲着我们笑了。啊，多亲切的笑，就像照片上一样。
小嘉一步蹿上去，认真地说："伯伯，上次我们没经过你的同意，就爬窗翻你的东西，请你原谅。"
他很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小嘉，摸不着头脑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他，干吗要装糊涂呢？我们一起叫起来："就是你刚刚搬来的时候......"
"轻点轻点。"他指指那边的小丫头，轻声说，"这是怎么回事，让我想想。"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们，好像在吃力地回忆一件非常遥远的往事一样。
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哦"了一声，摊开手笑着说："看我看我，早把这事儿忘了。"
咦，这怎么可能呢？才一个月不到，他怎么忘得千干净净了呢？不是说科学家的记忆力特别强吗？真要是忘了，那么他为什么对我们那副样子呢？
听了我们像雨点一样又急又密的问话，他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事情也确实好笑。原来，这一阵他忙着写一篇论文，早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丢到太平洋去了。我们呢，还白白地担心了这么多时候，爬窗子啦，冲着他傻笑啦，嘀嘀咕咕地骂他啦，真是好笑极啦！
小嘉急忙问："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交朋友？"
他快活地点点头，向我们伸出手，说："来，朋友们，我们握握手吧！"
"不行不行！"在那边做作业的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跳了过来，两只小辫子直动弹，她抢着拉起他的手，一迭声地说，"他教我做算术，他是我的朋友，我先认识他的！"
"你先？哼！"小嘉朝她撇撇嘴，做了个鬼脸，"他刚搬来时，我们就认识了。"
"有什么了不起！你们不听我的话，爬窗子干坏事，哼！"好厉害的小丫头，怪不得能做小干部呢。
伯伯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好，我们是朋友，都是的。"
我们的手一起放进他那双热乎乎的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