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古瓷鉴定专家耿宝昌如果说,“瓷器”在英文中和“中国”为同一个词,足见其历史悠久的话,那么,著名古瓷鉴定专家耿宝昌被称为“人间国宝”也就顺理成章。耿老现任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常务理事、国家文物局“馆藏一级品确认组”主要成员、北京大学考古系研究生导师,著有《明清瓷器鉴定》,并主编《中华文物精华大辞典·陶瓷卷》(获首届中国辞书一等奖)。自15岁起,他便师从文物鉴定大家孙瀛州先生学习鉴定,50年代至今,凭着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为国家鉴定确认过上万件一级文物。繁华看尽归淳朴,尽管耿老已享誉海内外,他至今对“文革”期间在向阳湖度过的干校生活仍“耿耿于怀”。
耿宝昌在读书耿老在一个冬日的晚上接受我采访时,是以一段放鸭旧事作为“开场白”的:他于1969年9月23日来到咸宁干校后,编在故宫所属二大队九连,不久便被分配到湖里放鸭子。这种劳动虽然艰苦,但善于自我调节的文化人却从中得到不少乐趣。如鸭子们在他的指挥棍下,总能团结一致,服从调配,颇通人性。有时哨子一响,便会成群结队呈线状靠拢来,场面十分壮观。因为他用土霉素、四环素等为鸭子治过病,还会时常被“大家”团团围住,争相与之亲热。耿老现在回想起来,倒觉得“真逗”。
我曾读过陈白尘先生的《云梦断忆·忆鸭群》,今日亲闻耿老的讲述,感到如出一辙。他见我听得认真,接着聊起了在向阳湖学做饭和育稻种的经历,我一一记下,以备日后创作素材。老人劲头十足,又生动地追述着:“干校那阵子真叫‘见荣誉就让,见困难就上’。有次我被派工去大堤看水情,防汛时大水一至,便赶忙敲锣报警……人有时就是这样,没有吃不了的苦。”
作者和耿宝昌耿老满头银发,身板硬朗,边谈边“哈哈哈”笑个不停。这时,我乘空打量一下四周简朴的陈设。且不说旧式家具和小冰箱、电视、电扇已经过时,竟还有一辆自行车占据着已稍嫌拥挤的客厅,此外,“撑门面”的东西也有三件:墙上刘九庵先生题写的“芝兰室”匾额和桌上黄政旺(台湾中华文物学会理事长)赠送的金光闪闪的“光华文物”纪念牌,以及摆在地上的一件精美的陶瓷赝品。原来,早在50年代,耿老已将自己的藏品全部无偿捐给单位,个人不再收藏;他鉴定文物也是公事公办,从不理睬任何一次送上门的发财机会。他房里展示的“请勿照相,谅谢绝鉴定”几个大字就十分醒目,从中不难体会出主人大公无私的品格和甘于清贫的心境。我顺便问起耿老为何住房如此简陋,他打趣道:“我对这老房子有感情,既不粉墙壁,也不装空调,免得走样。我本来有条件搬到东郊好一点的宿舍去,但总是舍不得走,因为这里离医院近,离八宝山也近。如果离得太远,死后多劳驾朋友不好意思。有人见面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我总是回答‘还能活一礼拜’。”
真是乐死人!我以为,耿老的幽默还透示出一股悟道参禅的味儿。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转而又谈起干校生活的感受,补充说:“我在咸宁还有一点体会,真正有学问的人甭管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都是不会放弃自己专业的。比如,金石学家唐兰先生年岁大,让他晚上值班,他有空也不忘看甲骨文;再如古瓷专家冯先铭先生,他患有高血压,在向阳湖强体力劳动之余,仍然坚信有朝一日还会重操旧业;还有徐邦达先生,你白天批他‘走白专道路’,他晚上照样偷看业务书……”自然,耿老又何尝不是这样。毕竟天道酬勤,已年近半百的他很快时来运转。1971年5月,根据周总理指示,故宫边整改边开放,需要从咸宁干校调业务骨干回京,耿宝昌等8人便成为故宫第一批离开向阳湖的人。送行时,留守的同事们全部满眼泪水,仿佛和他们几个“幸运者”是生离死别。到京第二天,他们就很快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国出土文物展览”中去,在全国引起了轰动。不久,我国开展“文物外交”,1973年夏,应法、英等国的邀请,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出土文物展览”到欧洲展出,耿宝昌旋即成为随展组成员,这也是“文革”后文博界第一批专业人员出国……
“一晃快30年了,今天能和‘第二家乡’的人见面,真让人高兴。”耿老回忆至此,又亲切地向我问起向阳湖的近况,并对咸宁开发干校文化的工作提出了很好的意见。他认为,在特定历史时期发生咸宁干校这一重大事件,对地方史、志是个很好的充实,应该及时抢救和挖掘,借题发挥,搞好宣传,众多文化人虽然现在给咸宁带来了知名度,但当年也给地方上增添了不少麻烦(单说做房就砍了不少树),而咸宁人勤劳、质朴,他们的优秀品格也影响了大批文化人。这6000余人中至少有90%以上的还在世,有选择地进行采访、宣传,将对鄂南的精神文明建设起到潜移默化的推动作用。
有道是“客树回看成故乡”,耿老的一番话无疑洋溢着对咸宁的关爱之情。临别他还欣然应请留言,信笔写下一行字:“常思当年向阳湖”,足见咸宁和老专家一生钟情的陶瓷一样,再也难以从脑海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