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阴云遮住了日光，让世界陷入一片昏暗。冰冷的雨倾盆而下，砸在地上形成无数皇冠状水花。这是冬天的第一场雨，潮湿的空气冷得刺骨。
一双铁靴踩过了水坑，积水四下飞溅。黑发的少年全力奔跑着，也不管地上是水洼还是花草，全都一脚踩上去。他没有撑伞，大雨将他单薄的衣衫淋得湿透，低温竭尽全力地带走他身体的热量。他大口地喘息，却没有停止，只是不顾一切地跑，像是在追逐谁。
他奔跑在一条古老的小道上，小道破碎的路面连着石桥，石桥上有两个人影。雨幕模糊了他们的轮廓，让人看不分明，但少年看到他们却加快了速度。
“埃斯特拉，埃斯特拉！“少年撕心裂肺地呼唤，“等等！不要走！”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回头看去。他们都有着长长的尖耳朵，身上的衣饰低调却又华美。他们听见了那声呼唤，少年稚气的声音在广阔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缥缈。
“回去看看吧。”埃斯特拉对着阿贝尔做出手语。
少年看到两个精灵往回走心里略略有点欣慰，这导致了他忘了看脚下的路。他被一块凸起的石板绊了一下，摔倒在泥泞里。他爬起来，突然觉得头上晴朗起来。那时埃斯特拉的伞，精灵站在半跪的少年身前俯视着他，脸上表情温柔，但好像又带着悲伤。
“埃斯特拉。”柯斯德起身叫着精灵的名字，注视着那个他兄长和挚友一般的存在，目光如水。
“我在这儿。”埃斯特拉把伞交给阿贝尔，以便能空出双手与少年交流。他看见少年黑色的头发被雨水冲洗，湿漉漉的额发凌乱地贴在他满是雨水的脸上，狼狈不堪。水从他的发丝和衣服上不断滴下，一看就知道很不舒服。
少年开口恳求：“别走，行吗？”
“我告诉过你的，精灵们开始了第二次内战，我有义务回去保卫我的祖国。”埃斯特拉愣了一下，自己真的是因为义务而回去的吗？更多的，怕是因为仇恨吧。
“那么带上我吧。”少年继续请求。
精灵蹲下，任凭长袍后摆浸没在泥水中。他打出手语：“不行。你还太小，带你参战太危险。”
“我能够作战的！我会用剑和盾！”少年蹙起眉头，语气悲切，“我能照顾自己的，带上我吧！”
“不。如果只是冒险的话，我们三个可以照顾你。”埃斯特拉指的是自己、阿贝尔、杰西卡，“但战场上就不同了，我们不可能顾得上你。你得独自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精灵战士，你明白吗？”
少年一时语塞。他沉默了片刻，又对阿贝尔说道：“你不是最喜欢御姐吗？杰西卡姐姐就是啊！你不留下来和她在一起吗？”
阿贝尔耸耸肩：“世界上绝对有比御姐更重要的事，而我现在要去完成它。”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愿意带上我呢？”少年咬着牙，“因为我是被诅咒者，对不对？告诉我！”
“不，我没有那意思……”埃斯特拉有些慌乱。他知道柯斯德对自己的这个身份感到自卑，但他从未想过这份自卑原来这么强烈。
“我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像我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得到救赎！”
两位精灵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埃斯特拉知道自己真的没有那种意思，但是现在他怎么辩解都没用，一切话语都显得苍白。这份自卑来自于事实，他无力改变，更何况少年想看到的，只是他同意留下来而已。
他……已经口不择言了啊。精灵想。他这么拼命地让自己留下，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何必做这种徒劳的尝试呢？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必须走。”埃斯特拉向着柯斯德比划。
“你们……”柯斯德咬着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真的不能留下来吗？”
埃斯特拉的回答斩钉截铁：“不能。”他站起身来，转身欲走，却被少年扯住了沾满泥水的长袍下摆。他看着少年，阿贝尔的伞已经从他头上移开，雨冲洗着那张稚嫩的脸庞，他不知道少年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但他分明看见他的眼眶红了。
“不要走……”黑发少年咬着牙，声音带有明显的哭腔，“求你……”似乎是不想让埃斯特拉看见自己哭了罢，少年低下头，沾了雨水的的额发顺从地垂下，挡住了他的眼睛，但他无助抽动着的单薄肩膀却出卖了他。
埃斯特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伸出手想要拂去少年脸上的眼泪，手举了一半却终于收了回去。
算了。他心想，人总是需要磨难来使自己更加坚韧的。他用这种自己都不信的话来欺骗自己。精灵无可奈何，复仇与同伴，二者只能选其一，而他的抉择是前者。
埃斯特拉转过身，与阿贝尔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黑发的少年一个人在冰冷的寒雨中低声啜泣。
少年不知道自己在雨中站了多久。他只是哭，大脑中全是曾经那些美好的时光，接着便是一片空白，直到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女孩声音贯入他的耳朵。
“你在这儿呀。”露西娅在柯斯德身后为他撑起一把伞。她发现了少年在低声地啜泣，一时间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少年瘦削的肩膀在雨中颤抖，湿透的衣裳勾勒出他纤细的身形，让他的背影更显落寞。
“没事吧？”少女掏出一张手绢，却被少年一把挥开。那一瞬间少女接触到了少年冰冷的手。好冰，少女想，又冷，又孤单，这就是他的感受吧？
她想起曾经在珊瑚海岸乞讨的那些时光。每当下雨那座港口城市都会变得异常寒冷，冷冰冰的雨丝打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冰冷而孤独。单薄破损的衣衫根本是杯水车薪。
一年半和同伴一起冒险的时光对她来说无比温暖。其实那天埃斯特拉点明柯斯德心事的手语她是看见了的，只是没有回应。她能感觉得到少年照顾她更多一些，一直都是，无论是战斗还是生活。他真诚地对待她，那么……回报一下，也没有问题吧？
露西娅从背后抱住了少年。她紧紧地贴着他，头靠在他后颈上，最大限度地去温暖少年。她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只是希望他别再那么悲伤。雨水从伞沿坠下，将两人笼罩在封闭的小空间中，四周嘈杂的雨声似乎都沉寂了。
少年哭声渐弱，却仍然没有止住。他伸手接住一滴即将掉在少女手上的泪水，他不希望她沾到自己被诅咒的眼睛中流出的眼泪。他放下手，静静地感受着少女的体温。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环绕着他，抚慰着他的伤痛，让他最后停止了啜泣。
就这样，别再哭了。少女想。
冰冷的雨仍然在下，他的衣衫仍然湿透，但他却感受到了温暖。他和她都没有说话，但她的好他都记在了心中。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少年发誓要守护好少女，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