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汉乐府
这首乐府诗,表达的是古代人民爱得坚贞,爱得决绝,爱得义无反顾。从古流传到今,仍被少男少女们用在爱情上,或用短信,或用电邮。
人从爱欲来,从爱欲生死。人类社会,古往今来,如果说有什么比“江山”这个主题更令人销魂的,就是“爱欲”这个主题了。只不过是这个“爱欲”,在人类文明的发展中,被进化成了“爱情”,甚至抽离成了“灵魂空气”(苏曼殊语)。
初民时代的爱情,实际上是“爱欲”,是不太遮掩的,比较原始,比较率性自然。《诗经》里面记载了大量“野合”的内容,尽管经过朱熹等圣人的包装,还是裹不住它的野味。随着文明的不断进化,爱欲分化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欲”,这是物性的。虽然始终在继承发扬,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天化日,而是需要到洞房内室里进行的。一部分就是“情”,这是精神的,不但可在密室发挥,而且可以亮出来给人看的,经过历代情圣们的歌咏、赞叹,甚至成了一个幽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不过到了当代社会,物质丰盈了,精神倒沦落了,爱欲有些横流不已,人类社会颇有些“返祖”的迹象。
“爱欲”进化到了“爱情”,人就变得要面子了,好比叫花子杀杀砍砍抢到了江山,就要把自己包装成“奉天承运”一般。所谓文明,文明是什么?文明就是对物性的约束。约束不了咋办?人类很聪明,约束不了的,就美化它。所以,我们的某项行为就变成了“云雨巫山”、“敦伦尽分”等诗意朦胧或道德十足的称谓。《西厢记》是这样写崔张:“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上天台,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牡丹亭》是这样写柳杜:“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得个日下胭脂雨上鲜。”文人用文明的语言描绘出来,充满了美感和魅感。
文明时代的文明人,脚踏“欲”、“爱”两条船,乐此不疲,欲罢不能。晚唐那位有名的朦胧诗人李商隐,在终南山修道时与一位道姑发生了爱情关系(爱欲),就算在当时的情况下,亦是不洁而失德的,内心未免天人交战,写下了大量隐晦的诗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在这里,爱欲被大大地精神化,空灵、缥缈、惆怅、暧昧,唯美至极。
佛教把这种对爱欲的美化视之为“颠倒想”。佛教认为,导致人生痛苦的根源在于无明,爱欲即是无明的表现之一,对欲望的贪溺是罪恶的根源。“诸烦恼中爱缘所合,此最为重,如是烦恼深彻骨髓。”(《大宝积经》)“女色者,世间之枷锁,凡夫恋著,不能自拔。”(《菩萨呵色欲经》)爱欲,在佛教来说,是不净的,是枷锁、是罪恶、是障道的尘埃,人陷溺其中,起种种非分之想,从而引起种种忧愁恐怖,破坏了安宁祥和的心态,染污了原本洁净澄明的本性。“佛言,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佛说四十二章经》)
我的观点是,爱因欲有,爱欲是人类传宗接代的本能,是一项普通的人类物性,既不伟大也不崇高,是必须的。如要说伟大,那就是繁衍了子孙,造就了这个花花世界。爱情有其美好合理的一面,但本质是自私的、占有的、排他的,把握不定,则易起痴妄之念、嗔恨之心,易以高尚的名义行苟且之举、极端之事。所以,要防止以全身心、全生命来陷溺其中。佛说如此便是愚痴,是颠倒妄想,是执迷不悟,是起惑造业。“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色后思淫,则男女之见尽绝。故人当以事后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则性定而动无不正。”(《菜根谭》)痴迷只在当下一念,很多人因爱而起争斗之后,爱情已经到一边去了;漫天狂舞的,全是人性中的嗔毒心、斗狠狂、征服欲。爱的极端,便是一根导火索,一根引发人性之恶的导火索。
考察我们这个民族,尽管我们拥有梁祝这般美丽动人的爱情传说,但只要仔细审视一番,就能发现,国人的爱情并不总是那么牢靠、那么纯洁,特别是男性。在爱情的纯洁方面,女性要比男性好得多。女性,特别是古代女性,在社会上地位上处于弱势,基本上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爱情的主动性很小。即使有些自由度的,也大都还是谋爱兼着谋生,怕是以谋生为主。但讲男性的爱情,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专注持久的,只是爱情这件事本身,而不是爱情的对象,往往洞房花烛夜,就是爱情结束时;或者说,是下一轮爱情的开始,只不过对象换了而已。我们不说厌弃糟糠的陈世美,不说负心薄幸的李甲,不说始乱终弃的张生,就说历史上的情圣如李商隐、晏几道、纳兰容若、徐志摩、苏曼殊者,谁的爱情对象不是一长串的名字?所以说,男人的爱情,逢场作戏者多,征艳逐欢者多,见异思迁者多。不过,一般都会打着爱情的幌子,或者来一段爱情的前奏。
如果说,有比较纯洁的情感,那基本上是在追索的过程中,所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所谓“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所谓“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所谓“春心莫共花共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所谓“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所谓“若使月轮重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如果说,爱情还有一些让人心折的地方,那就是距离,或者说由距离产生的相思。尽管相思粉泪,盈笥满箧,山盟海誓,充斥一部文学史,但古人的爱情,还是虚伪的成分多,真挚的情分少。即使有,也很脆弱,战胜不了别的东西,如社会舆论、伦理纲常、父母之命、仕宦之业,比如吴梅村之于顾横波、冒辟疆之于董小宛、陈子龙之于柳如是等。
人们说,古代爱情最感乎人心的,莫过于那些情真意切的文人悼亡诗歌。但经本人考察,其实也并非那么单纯。让我们来分析史上四大著名的悼亡诗作者元稹、苏东坡、陆游、纳兰容若。
元稹,与白居易齐名,并称“元白”,是唐代的状元。早年落魄,步入仕途后,依靠权贵,坐到宰相的位子。一生形迹,被陈寅恪先生讥讽为“巧婚”、“巧宦”。此公以悼亡诗著名,除《离思》五首外,尚有《遣悲怀》三首传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离思五首·其四》)这首诗可说是表白爱情经典中的经典,不知道打动了多少人。“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诚知此恨年年有,贫贱夫妻百事哀”,亦是广为传颂。不明就里的人,一定会认为元稹是情圣了。但其实真实的元稹,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此公曾作传奇《会真记》,是戏曲《西厢记》的底本,记载了张生勾引崔莺莺后,始乱终弃的故事。后人据蛛丝马迹考证,这个张生实际上就是元稹本人。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元稹实为一浮浪无行之登徒子也。大概经历了崔小姐的始乱终弃之后,元稹又娶了名门韦氏。七年后,韦氏病故。韦氏重病期间,元稹任监察御史,去成都出差,又和著名女诗人薛涛如胶似漆,往来唱和。韦氏病逝后,元稹回到长安,为韦氏写下悼亡诗。同时,“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又向薛涛诉说别后的相思,只不过没有任何实际行动,害得人家干等。所以有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知道他曾经的沧海水和巫山云是崔莺莺、韦氏、薛涛,还是后来纳的妾、再娶的妻?“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他在女人的花丛中穿行,懒于回顾为的是哪一个的“君”:崔莺莺、韦氏、薛涛、还是后来纳的妾、再娶的妻?
接着,来说说苏东坡。东坡的人品与元稹比,那是一个在云端,一个在尘泥。东坡是一个人情醇厚的人,对百姓,对父母,对兄弟,对朋友,对妻,对妾,都是款款情深。“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首《江城子·记梦》,悼念的是朝夕相守了很多年的妻子王弗,当真是比较感人。但是如东坡者,不管是王弗还是李弗,他都会产生这种真挚之情。这种情感,对王弗有,对后来的侍妾朝云也有:“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这种情感,对兄弟苏辙也有:“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种情感,我认为不能仅仅纳入爱情,我的感觉是要高于爱情。
再说陆游。他早年娶妻唐婉,情投意合,但唐婉不为陆母所容,婚姻被强拆。“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这是陆游四十年对唐婉的无尽思念和沉哀剧痛。这两首诗,千年来,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但感动之余,不免怀疑,就算当时父母权威的不可动摇,如果你真的和唐婉感情那么好,难道不会为维护爱情做一些策略性的抗争?难道母孝和妻爱的矛盾就不能调和到这个地步?所以,尽管陆游是一个受到肯定的爱国者、豪放诗人,我还是要指出,他在爱情上是懦夫,是一点也不豪放的;他的悼亡,不过是良心上的自谴、情感上的自愧罢了。他有负一个弱女子的托付,他有负一个男子汉的担当。但与元稹比,他的诗格调要高些。元、陆的诗不排除真情的因素,但都摆脱不了事后自我粉饰的机巧和矫情,要卖力地向世人表白:我们不是薄情之徒。
寂寞无解:敢于担当薄幸名的男儿极少,古时的一两句诗,如今的一句“对不起”,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污垢全洗清了。
伊人若茶:爱情不食人间烟火?那还叫爱情么?
大音希声:爱情,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因人、因时、因境(心境)而异吧?我十分敬仰苏东坡,感动于他的《江城子·记梦》。
淡饭粗茶:古代爱情,都是纸上爱情,纸上得来,不太清楚。
珍珠天堂:所谓爱情,在水一方。觉得爱情还是纸上谈谈比较好,省钱,省是非,还可以出点好作品、精神食粮。
婚姻,它需要安详,需要谐和,需要稳定,需要柴米油盐,需要吃喝拉撒睡。有精神性,但更多的是物性;有浪漫,但更多的是琐碎;有激情,但更多的是责任。要把你的爱人,当成友人去沟通,去小心维系;要把你的爱人,当成兄长来爱敬,当成妹妹来呵护;要把你的爱人,当成一世相携相扶的伴侣来牵手。
纳兰容若,古今第一伤心人也。“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浣溪沙》)纳兰与妻子卢氏恩爱,但好景不长,结缡三年后卢氏便因产后受寒而殁,这对纳兰打击很大,为此写下大量的悼亡诗词以遣伤怀,可说是悼亡诗里写得最用心、最动情的了。“梦好难留,诗成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待结个,来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铿,剩月零风里。”(《金缕曲》)我反复读过纳兰所有的悼亡词,当真是字字血,声声泪。
考察纳兰的身世,我们说,纳兰天潢贵胄、宰相之子,富贵逼人,虽有些“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但毕竟年纪还轻。即便年纪轻,也还是贵为二品带刀侍卫,常随皇帝左右,风光是少不了的。他有才华,有容貌,有地位,有佳人,什么都有了,所以,他需要如此伤心吗?他竟然是古今第一伤心人!我们只能说,这个古今第一伤心人,是从胎胞里面带出来的,是多生累劫在阿赖耶识中积集起来的,他那不可救药的伤心,是天生的。“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采桑子》)他的伤心,渗透到骨子里面去了,一有触媒,伤心便从骨子里顽固地汩汩而出。春来,伤心;秋去,伤心;出塞,伤心;南下,伤心;朋友有难,伤心;心爱的姑娘入宫别抱,伤心。所以说,妻子的殇逝,是他人生最大的一个伤心触媒,且由此一发不可收拾,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他的英年早逝。就算悼亡,他也不只悼过卢氏一人,他也悼过别人,这个别人是谁,说不清楚,但不是卢氏。“林下荒苔道韫家,生怜玉骨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山花子》)这种悲伤欲绝,这种沉哀剧痛,丝毫不亚于对妻子卢氏。
所以说,纳兰的悼亡,与其说是对爱情的缅怀追忆,不如说是佛家所云慧根深具者对人生无常、世事如幻的深刻体悟,对彩云易散、琉璃易碎的深沉慨叹,以及对人世间美好物事的无尽的执著和不舍。也可以说,这也他本人年命不永的谶语。所以说,纳兰的悼亡,表面上是爱情,实际上是一种更为深刻的生命体验。
我们通过对元稹、苏东坡、陆游、纳兰容若四大悼亡诗人的考察可得知,他们的爱情是不完全经得起推敲的。特别是,人们用元稹的诗句来歌颂爱情,本身就是悖论,本身就是反讽。或者,元稹式的爱情就是人世间真正爱情的范式,是一个爱情真相的冷酷寓言。
关于爱情的悖论,我们还可以来看看徐志摩。徐志摩是大诗人、大情圣,他的情圣地位,在近现代,不是第一,也是第二。他本有自己美满的婚姻,妻子张幼仪端庄能干,在人们眼中,也是神仙眷侣了。但徐志摩并不满足,一颗爱情疯燃的心,总是像觅食的老鼠一样,时刻都在伺机而动。在德国初遇林徽因,惊为天人,不顾自己是有妇之夫,不顾人家心有所归(梁思成),锲而不舍地展开了浪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势。好在林姑娘定云止水,与之虚应故事,如如不动,才没让徐志摩得逞,否则又会产生一个绝代的旷女怨妇。俘林不获,心头怅怅,岂料到又碰到了一个更为娇俏的陆小曼。颠颠倒倒之下,于是展开猛攻。陆小曼这个津门名媛、有妇之夫,到底招架不住。好事近,徐立马逼正怀孕的发妻张幼仪离了婚(爱情此时有点残忍),在非议汹汹之下,与陆入了洞房。但结合之后,爱情从云端落到地上,落到吃喝拉撒睡上,落到柴米油盐出门七件事上,于是这个童话般的婚姻又出问题了,真应了“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名言。“志摩害了小曼,小曼也害了志摩”,一般人都这么认定,但我认为,第一,是志摩害了小曼。人家好端端的一个警长夫人,你不去惹人家人家就会惹你?第二,是志摩害了自己。他的飞机失事之于爱情,没有直接关系,也有间接关系。
徐志摩的毁灭,是徐志摩心头情的魔焰燃烧的。所以,我不敢恭维徐志摩的爱情,倒是对林徽因的另一个追求者大哲学家金岳霖,有些感佩:他理智地在林徽因难以取舍的情况下退出角逐,让自己心爱的人安心于归,一生稳妥。自己真正做到“曾经沧海难为水”,终其一生不娶,并在一旁小心地呵护林徽因和梁思成的婚姻,毫无私心,只是在林徽因香魂缥缈多年之后,郑重其事地邀请一班至交好友到北京饭店赴宴。众人大惑不解之际,老金开口宣布:“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举座顿时感叹欷歔。徐与金,判若云泥。
所以呢,我的观点就是,爱情的本质是欲,如果爱入了魔,说得再不好听一点,就是“淫”。从肉体上的“淫”到精神上的“淫”,双重的“淫”。有人又说:爱情者,灵魂之空气也。这个“人”是苏曼殊,他也曾“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拭泪痕”,因为有佛教戒律在,他不太敢在肉体上的“淫”走得太远,因为邪淫之报,是要受铁床铜柱地狱之剧苦重罪的。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享受“灵魂之空气”了。印光大师云:“淫念一生,诸念皆起;邪缘未凑,生幻妄心;勾引无计,生机械心;少有阻碍,生嗔恨心;欲情颠倒,生贪着心;羡人之有,生妒毒心;夺人之爱,生杀害心。种种恶业,从此而起,故曰:万恶淫为首。”当然,佛家并不反对世俗的正当的夫妻之爱,只是反对邪淫,爱情如果说没有节制,与邪淫何异?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徐志摩式的悲剧,或比徐凄惨万倍的,当数不胜数。
我写以上文字,第一,不是反对爱欲。孟子说,食色,性也。人从爱欲生,这是本性,作为不是修道者的普通人,岂可制断爱欲?若要制断,就没有人类社会,就没有正常的人类社会了(大家都压抑变态)。在文明社会里,一夫一妻的制度是必要的,是合理的,它既可解决人类爱欲的需求,同时又维持了伦理的相对规范,使人类社会成其为文明社会。第二,不是反对爱情。爱情虽有排他性、自私性,但毕竟和一夫一妻的制度是吻合的,是文明的进步。但不提倡无节制的爱情、走极端的爱情。爱情,它毕竟是裹着占有、排他内核的高尚;它没有妥协,没有宽容,没有共享,走到极端,容易起妄念,起嗔心,起偏执,起妒毒,起痴狂,起杀伐,甚至起战争。才女鱼玄机怀疑侍女绿翘横刀夺爱,竟活生生将她鞭笞致死;为争夺美人海伦,希腊人不惜发起特洛伊战争;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悍然引清兵入关。当然美女不是红颜祸水,祸水出自男人的滚滚欲海。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被历来的情痴情种情圣所蛊惑所误导,爱情其实只是人类情感的一部分,虽美好,但不神圣;虽重要,但不是全部,因为我们还有友情之爱、亲情之爱、无缘大慈之爱、同体大悲之爱。这些爱,不会低于情爱,只会大大地高于情爱。所以,我们要正确地看待,理性地去追求爱情,不要不顾一切,不要偏执成狂。
人们说,爱情的归宿是婚姻。但我以为,爱情与婚姻,有时是一致的,但更多的时候并不一致,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话说人类这个婚姻,是顶重要的(我认为比爱情重要),它安顿情感,安顿心灵,安顿生命。它进可以攻,是赢得事业人生的出发点;它退可以守,当你遭遇挫折不顺时,它是疗伤休整的隐秘后方。爱情是浪漫的,但婚姻是现实的,就像流连在秦淮河畔的才子们一样,过程可以风月无边,但结果却是实际得不能再实际。所以呢,我们尽可能不要让不切实际的爱情去撕扯它,不要让颠倒妄想的爱情去搅乱它。婚姻,它需要安详,需要和谐,需要稳定,需要柴米油盐,需要吃喝拉撒睡。有精神性,但更多的是物性;有浪漫,但更多的是琐碎;有激情,但更多的是责任。要把你的爱人,当成友人去沟通,去小心维系;要把你的爱人,当成兄长来爱敬,当成妹妹来呵护;要把你的爱人,当成一世相携相扶的伴侣来牵手。
据调查,当今时代国人的婚姻大都说不上美满,种种因素凑合着。“城外的拼命往里钻,城里的拼命往外跑”,钱钟书的“围城”悖论确实是够老辣的,看得深透。除了确实是性格不合或者是价值观的差异引起“围城”效应外,很多人是因为陶醉于爱情的颠倒妄想,不愿面临婚姻的现实性,觉得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满足不了爱情浪漫的追求,从而起颠倒心,起背离心,同床异梦。种种原因离不成婚,于是就暗度陈仓,婚外情、一夜情、网络情,什么都来了。潘多拉的盒子一开,爱情变成了邪淫,变成了失德,变成了无伦,甚至变成了犯法,变成了毁灭。
这是说,不能把婚姻当成爱情来经营。爱情可浪漫,但婚姻不可浪漫,甚至还要考虑一些俗气的东西,比如家庭、学养、财富、地位、容貌、年龄的相当性、性格的互补性以及价值观的一致性。“门当户对”,这不是封建吗?但一种文化传统你可以在形式上消灭它,但很难从血脉中消灭它。你仔细想想,一般的情况下,差异才会打破平衡,差异才会引起裂痕。什么差异?地位差异,陈世美就是这么产生的;容貌差异,很多婚姻由此红杏出墙;财富差异,夫妻地位的不平等很多是由此产生的;价值差异,会引起难以调和的矛盾;性格差异,会引起许多无谓的争执。所以,由爱情到婚姻,要就低不就高,要照顾人性的弱点,要考虑你不肯将就的世俗、其实,婚姻本来就是世俗的,摆脱不了。就像大锅饭,大锅饭有什么不好,这是建立在人性的较高层次上,无我有公,但是行不通。分田包干,这是建立在人性较低一个层次上的,有我有公,不如此,人民就不能脱贫。婚姻亦然。
珍珠天堂:从如如不动到千古情探,看得我几次眼中有泪涌动。只有如如不动的人才可以谈情说爱,谈得天花乱坠,红颜祸水,滚滚欲海,只有日月不动,依旧当空。
伊人若茶:对于婚姻和爱情,偶主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家人的事,如何平衡融洽这两者,的确是艺术,它需要的不只是一颗心。
大音希声:不由得联想起最近看到的一篇短文《爱不苟且》:“不横刀夺爱,不在爱的名义下苟且,把爱人放在光明之处,把自己放在光明之处。”卡夫卡用孤寂的一生,表达自己对爱的尊重,令我敬畏。
放弃是一种勇气,但放弃绝不是对自己的背叛。放弃一段缥缈的感情,你就会变得踏实,如释重负,轻轻爽爽。
放弃是一种美丽,放弃是一种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