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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生死场

这一天是农历一五七二年的五月二十五日,也是大明朝第十二代皇帝隆庆六年的五月二十五日,隆庆皇帝朱载垕沉疴发作,且伴有满身的热疮,眼看就要不行了。

司礼监禀笔太监冯保扯着年仅九岁的朱翊钧的手,急匆匆地走向长长的回廊。

回廊很暗,很阴,朱翊钧衣着整齐,脚步踉跄,头上郑重系着平时不怎么戴的纱帽。冯保扯他,大步流星地走,心急火燎地走。他还是头一回让冯保这样慌慌张张地扯着走。路上,他将信将疑地问冯保:“父皇真要见我了?他过去不愿见我,他说,他跟我是两条龙,要少见面,不见面最好。”

迎面过来些内侍,抬着软黄缎子的内宫肩舆,匆匆忙忙的,一个内侍轻声说:“冯爷,得快点儿了。”

冯保嫌朱翊钧走得慢,一抄手把他抱起,放在肩舆上。

朱翊钧觉得不妙,再问:“怎么了?父皇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一上了肩舆,四个内侍就跑起来,跑得飞快。他躺在肩舆上,看着宫殿屋角、飞檐、树梢儿一齐向后飞,跑过长长的回廊,肩舆就停在乾清宫东暖阁阶下。

东暖阁外站满了内侍、锦衣卫,一个个垂手无语。

冯保顾不得了,蹲下说:“太子爷快上来,大伴儿背你,皇上急着要见你。”

冯保背着朱翊钧向上跑,几十级台阶没跑完,冯保就大喘气,还不放心,边跑边嘱咐:“太子,一会儿见了……皇上,别哭,千万别哭。这会儿可……不是哭的时候啊。”可嘴说不哭不哭的冯保早就哭咧咧的了。

五月的东暖阁有点儿阴凉,宽大的朱门与深厚的牖窗都大开着,比平时更显诡异,冯保扯着朱翊钧在阁外伫立。远远能看见父皇朱载垕斜躺在御榻上,脸色有点儿灰败,正跟三位大臣说话,三个人是内阁大学士高拱、张居正、高仪。站在皇帝身边的司礼掌印太监陈洪给冯保递眼色,悄声说:“太子来了。”

皇上就看见了朱翊钧,微微点头,要他上前来。朱载垕伸出手,手有点儿干枯,因缺水而苍白,手在朱翊钧头上抖,抖半天,也没摸到他的头。皇上说:“我要去见你皇祖父了,你也该长大了。”朱翊钧就点头,咧了咧嘴。朱载垕说:“别太贪玩了,要好好保住大明的江山。”朱翊钧哇一声哭起来,说不出话。

朱载垕看着三位辅臣:“太子还小,国事就托给你们了。”高拱说:“皇上放心,粉身碎骨,我们也会尽力辅佐太子。”

朱载垕有许多话要说,但没足够的力气说出来,就伸出手,虚虚地想抓住什么。高拱想要抓住那只手,不料皇上这是在向站在御榻旁的张居正打招呼。张居正过来,抓住皇上的手。皇上说:“你要教导他,他聪明,但要教训他,不要教他坏了大明的祖业。”张居正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皇上挥了挥手,司礼掌印太监陈洪就拿起拟好的圣旨念起来:“我做皇帝六年了,如今得病了,不能起床,实在是对不住先皇了。太子还小,你们三个大臣全力辅佐他,遵照祖制,保住大明,你们的功绩,就能永载史册。”

朱翊钧觉得不妙,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自从父皇继位,他五岁时就给立为太子,人都说他聪明,能做个好皇帝,可他还没玩够呢。一见父皇病重,他心里惧怕,只会号啕大哭。

陈洪轻声呵斥冯保:“快,让太子别哭,别误了大事。”

皇上示意再念,陈洪就又给太子念遗嘱,冯保忙扯着朱翊钧跪下听旨:“给皇太子的遗诏。我的身子不行了,皇帝给你来做,礼仪都照规矩办,你要依靠三位辅臣,加上司礼监辅导你,进修学业,加强德行,使用贤臣能吏,不要懒惰,保住大明朝。”

一读完皇上的遗诏,众人开始流泪,又不敢高声哭泣。高拱带人跪在御榻前,隆庆皇帝命令高拱伸手,握着他的手说:“我要去了。”他回头看着榻脚的皇贵妃李氏,对高拱说:“我要以天下累先生了,望先生每事与冯保商榷而行。”

大臣都抽泣着,哽咽着,不敢大放悲声。皇上挥了挥手,人都慢慢地一步步向后撤出去。

朱翊钧被冯保扯出来,来到东暖阁门外,眼巴巴地瞅着。隔着大开的阁门,能看见躺在榻上的父皇。暖阁的长窗隙透进一缕阳光,正照在父皇脸上,脸呈死灰色,没一丝人气儿,看来他真是要死了。朱翊钧长到九岁,对生老病死还没什么概念,眼盯着父皇,他心里十分惧怕,手不由得紧紧地扯牢冯保。

皇上还没咽气,从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到大明朝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不能回家了,重臣们或坐或倚靠在东暖阁殿外的回廊里,更多人从殿外一直排到朝门,都站着,俯首贴耳地站着。

朱载垕躺在御榻上,眼睛散光了,但还有气儿。陈洪有点儿怕,就拿一柄蝉翼纱扇放在皇帝的嘴边。这有点儿不敬,皇上微弱地吹息,蝉翼纱扇颤动,表明他还活着。陈洪瞪眼看着皇上,眼泪哗哗流。陈洪轻声念叨:“皇上,你要走了,老奴也跟你走,老奴去陪你,去陵寝陪皇上,早早晚晚陪皇上。”

冯保把朱翊钧带到西庐。冯保说:“三位阁老,这里是个静地儿,离东暖阁近,就让太子在这歇息歇息。”冯保有事要忙,急着去了。

高拱、张居正、高仪对太子行礼,请朱翊钧坐在阁炕上。

太子朱翊钧头一回儿来西庐坐,东瞅西望,西庐屋里很暗,白天也点着蜡烛,也没什么好玩的。到处堆满了文书。有两条小小的炕桌儿,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旁边放一只敞开口的竹皮箱子,箱子里堆放着折子。折子是大明朝各地的地方官奏上来的,有从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十三道御史那里递送来的,也有官员单独呈给皇上的私人奏折。这西庐内有五扇窗户、五根柱子,高拱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张居正坐在左边,高仪坐他右边,三人一坐,像三尊晦气的佛像,朱翊钧心中一乐,但不敢笑。

朱翊钧看着这三人,高拱微胖,有些矮,有胡须,眼皮向下耷着,每一说话,眼皮就翻动。张居正个子高,身材健壮,每要说话,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一眼朱翊钧。高仪脸色苍白,说话没底气,也很少说话。

高拱说:“太子坐在这里,好好歇息,我们还是来议公事吧?”

依照老规矩,炕桌上放着三沓奏折。一沓是天下各地奏来的灾异呈报,哪儿有水灾,哪儿正闹旱灾,又有哪儿地震了。还有一沓是对各地方官任免的请示报告。最后一沓是宫中的言官、大臣给皇上的私人奏折。按老法子,该是张居正去拿奏折,念奏折,高拱在地上来回踱步,听着,随时说出处理意见。张居正和高仪附议,再由高拱口述,用皇上的口气写出批复来。

太子在一旁坐着,三个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张居正想,太子马上就要做皇上了,虽然他只有九岁,最好是处理一些天下灾异的折子,要太子学会体恤天下百姓,才能做一个好皇帝。他就伸手去拿折子,不料高拱随手拿起一本奏折,说:“就处理这个。”

这是御史高启愚的奏本,列举皇上继位六年来,竟册封了二十几个妃嫔,指责皇上贪淫好色,不以大明江山为重,只是迷恋宫里的女人,这样的皇上是逆天而行者。

高拱说:“念。”

张居正一愣,马上明白了高拱的用心。

一读奏折,朱翊钧就很紧张,他从来没想到大臣还上这样的奏折,直接斥责皇帝,说父皇贪淫、好色,是暴君。

念完了奏折,朱翊钧动也不敢动,他无助地看着三位辅臣,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理这道奏折。

高拱想,大明朝的几代先帝都栽在贪淫好色上,太子虽小,先要给他一个教训。高拱来回踱步,不看太子,但太子的眼神、心思,都在他眼里。高拱说:“这个高启愚想给皇上一个厉害呀,可惜皇上不行了,你说,该怎么处置这道奏折?”

张居正说:“淹了,不发,不理他。”

高仪说:“皇上的事儿要完了,大明江山没完,要不要发与给事中房,要他们议一议?”

高拱说:“议什么?有什么可议的?”

张居正和高仪看着高拱,但听他说得理直气壮:“雨后送伞,皇上要宾天了,才提皇上贪淫好色,有什么用?晚了,这道折子没用了。”

高仪不明白高拱的心思,隆庆皇帝眼看就要驾崩,有的是折子要处理,有的是事儿要做,单单把御史高启愚的折子拿出来,让张居正念上一遍,又说这折子无用,摆明是给太子听的,这可不好。高拱气势汹汹,顺手从张居正手里夺过奏折,撕扯,把奏折扯碎。八折的奏折叠在一起,上好的薛涛笺,纸稠,撕也不容易。高拱好不容易把奏折扯碎,扔在地上,还骂了一句:“笨蛋!”

朱翊钧有点儿害怕,高拱一骂人,脸上肉就横起来,朱翊钧印象深刻,觉得高拱这个人很凶、很可怕。

冯保站在一间破败房子外,静静地站着,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五月天皇城有些热,偏偏站的地方是阳光照射最强烈之处,冯保又有些胖,怕热,头上就冒汗,身上粘腻腻的。

原东厂厂督吕芳这会儿没权没势,成了闲人,日子过得狼狈。他坐在屋里喝茶,远远地盯着冯保,就是不理睬冯保。

冯保姿势不变,仍是静静地站着,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

身边的小太监觉得冯保站得够久了,就咳嗽一声,说:“老祖宗,是不是让他进来?”

吕芳笑了:“受不了啦,站这么一小会儿,就受不了啦?行啊,让他进来吧。”

冯保进来,磕头。

吕芳笑了笑:“冯大伴儿,你这会儿行了,太子不是太子,要当皇上了,你可真成了皇上的大伴儿了。”

冯保磕头:“老祖宗,我是您的干儿子,有今天,都是您老祖宗给的呀。”

吕芳尖声笑:“别这么说,我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这会儿你可不是鸡了,是一彩凤凰,大明朝皇宫内院里,可就数你有彩儿了,除了不能给皇上生儿子,你是啥啥都能干。从今儿起,你就成了咱的老祖宗喽。”

冯保流泪说:“当年我在宫内被排挤,找老祖宗告状,老祖宗打了我三十杖,问我服不服?我说,老祖宗告诉我,为什么打我?老祖宗说了一句话,我这会儿还记得呢。”

吕芳乐:“能记住?说说,我那会儿说什么了?”

冯保磕头:“老祖宗说,谁官大,谁说话。打那时起,老祖宗就让我去裕王府伺候裕王,熬了十多年,裕王成了皇上,小王子成了太子,这会儿到了揭锅的时候了。老祖宗,我心神不定,坐卧不安,寝食俱废啊。我不知是死是活啊我?”

吕芳笑:“别人看你可是条大鱼,眼瞅着你就跳上龙门成条龙了。”

冯保哭,说:“老祖宗,这会儿只要一个不小心,我的命就没了。皇宫里上上下下都盯着咱,咱家怎么办?老祖宗,你发话呀,要不要去干点儿啥?见见太后还是拜拜辅臣?咱不能不动啊?”

吕芳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你是个蠢货啊?这会儿咱大明朝北京城十万大珰小珰,头儿可不是你,还是隆庆皇帝的掌印太监陈洪,你得老实点儿,等着,谁也别见,别张扬,夹着尾巴做奴才,就是做上了司礼监掌印,你也是头三年见谁都陪笑脸,中间三年小脸板着,后边三年才轮到你使威风呢。”

冯保又磕头:“老祖宗,你教我一句话,就受用一辈子,这会你再教我一句。”吕芳看冯保,笑:“司礼掌印就缺一个玩艺儿,没男人那玩艺儿,你得和辅臣勾搭,结成死党。”冯保问:“那我就得讨好高拱了?”吕芳笑一笑,摇头,轻声吐气:“不,是张居正。”

冯保来到西庐,老远就叫:“太子!太子!”

高拱、张居正、高仪三个人瞅着他,不吭气儿。朱翊钧喊:“大伴儿,我在这儿!”冯保拎着一个食盒,放在一边,搬来小炕桌,顺手就把几沓奏折扔在炕上。高拱瞪眼看着,冯保不理高拱,给皇上搬好炕桌,再从食盒里拿出饭菜摆上,给朱翊钧吃。

朱翊钧对高拱行礼,对张居正行礼,说:“高大人,张师傅,你们也吃点儿东西吧?”高拱摇头,吃不下。张居正点头:“太子,你吃吧。”高仪对他笑笑。朱翊钧就坐下吃东西,吃得也不踏实,时不时地看着三人。

这会儿冯保过去了,从炕上拿起奏折,两手捧着,一沓一沓地捧在手里,对张居正笑:“高大人、张师傅,这可是咱大明朝的命脉啊,能摆上这小桌的,就是大明朝的大事儿,真是对不住了,不知把这放哪儿?”

高拱看着他,笑一笑:“也没什么要紧的折子,就放在一边儿吧。”张居正过去,从冯保手里接过折子,笑笑说:“我来安排吧。”张居正就把折子放在桌角。高拱冷眼看着张居正,不喜欢张居正讨好冯保。冯保是个大珰,马上就要做司礼掌印太监了,内阁辅臣一定得限制他、训斥他,不容他在皇宫内作威作福。

高拱正要说话,就听得角楼上的钟声震响了,这是丧钟,高拱一屁股坐在炕桌上,三个辅臣都放声大哭,朱翊钧也哇地一声哭起来。

天亮了,隆庆皇帝咽气了,他瞪着眼,死不瞑目,还盯着他的宫殿,看着他的女人,放不下他的大明王朝。

第三天晚上,首辅高拱请次辅张居正和辅臣高仪来府中议事。

高拱请两人小阁静坐,命家人治好几道精致小菜,摆放阁内。家人退下,阁内就只剩下三人。高拱请二人入座,说:“皇上只有九岁,大明朝的担子就着落在我们三个人身上了,我请二位来,单说一件事,怎么振兴大明朝。”张居正、高仪点头。高拱说:“太岳兄,你是皇上的讲学老师,皇上只有九岁,你要教他,做一个圣明君子。”张居正点头。高拱说:“绝不能让他像先皇一样,只会玩乐,我们要行新政,让大明朝中兴。来,为这个,我们干一杯。”张居正说:“大行皇帝刚宾天,我们内阁阁臣就喝酒,不好吧?”高仪点头:“是不合适。”高拱一笑:“做大事,不拘小节,先喝一杯,我有话要说。”

高拱说:“大明朝坏就坏在阉党擅权上,这些狗东西变着法儿哄皇上,贪淫乱、玩女人、弄珠宝,这些事儿皇上一学就会,一会就贪,一贪就不可收拾,大明朝还有救吗?要紧的,就是要这些大珰一个个老老实实,皇上一登基,我们就要给那些大珰一个下马威,杀杀他们的威风。”张居正问:“新郑兄想怎么干?”高拱猛地站起来,大声说:“先杀他一个下马威,拿掉冯保,换一个老实的大珰!”

张居正和高仪没出声,按旧例,新皇一登基,侍候他的大珰冯保就可能做司礼掌印太监。冯保跟新皇帝从小就在一起,新皇帝口口声声称他为大伴儿,不等他做司礼监就把他拿掉,这行吗?高拱说:“皇上身边不能有专横跋扈的大珰,大明朝历十二代帝王,细数数,有多少是栽在这些大珰身上的?拿掉他,把他打发去南京看坟,他要不服,就宰了他!”

张居正和高仪看着高拱,很意外,无话可说。

高拱逼问:“太岳是不是舍不得,不愿意拿下冯保?”张居正面不改色,微微沉吟着:“为什么要拿下冯保,新郑兄,你说说看。”高拱有点儿生气:“他与皇上有感情,是司礼监里最有主意的大珰,让他在皇帝身边,就会把皇帝带坏。”张居正说:“我不这么看。”高拱冷笑:“那你说说看。”张居正说:“我跟新郑兄的看法不同,我说要保住冯保,冯保新任司礼监掌印,也坐不稳,要是内阁阁臣支持他,支撑他,他一定心怀感激,跟我们同心。”高拱反讥:“我们需要冯保跟我们同心吗?”张居正说:“需要,大明朝经过了十二代君主,辅臣跟内宦总是明争暗斗,耗了多少精力,就不能同舟共济吗?”

高拱冷笑:“同舟?大明朝是一只破船,天上风狂雨骤,河里狂风巨浪,你想同舟,他会和你同舟吗?共济?你想去哪儿,他不想去。你想要的是大明朝,一个兴旺的大明朝,他可不想。切掉了做男人的那玩艺儿,他从来就没想过再做人。你想要的,他都不要,你不要的,他全想要。大太监王振弄乱了一个朝代,辅臣算什么?只是他的口中食,门下狗。”张居正说:“我从来没和新郑兄争论过,但这一回,我和你想法不一样。皇上刚刚宾天,天子继位,要先稳下来,才能行新政。”高拱怒声大喝:“能稳得住吗?大明万历一朝,只要有冯保,就没法行新政,你是不是想和冯保狼狈为奸?我知道,你曾经向他递过‘晚生’的帖子,你想跟他内外勾结,为祸大明朝吗?”

这句话很伤张居正的面子,张居正做国子监司业时,是高拱的副手,他曾给司礼监禀笔太监冯保上过“晚生”的帖子,这事儿做得不光彩,朝中官员人人皆知,但高拱不该拿这事儿来责备张居正。

张居正脸色苍白,站起来:“我跟冯保没有勾搭,他是他,我是我,我不主张拿掉冯保,那样会让新朝不稳的。”高拱大声说:“要想中兴大明朝,就必须拿掉冯保,你要行新政,最后的阻挠就是冯保!太岳,你就说一句话,跟不跟我一心?我们三个人下决心,就是要拿掉冯保!”张居正无奈地点头:“你愿意这么做,我听你的。”

三个人说定,由高拱授意他的门生,上奏折列举冯保几大罪状。张居正要乘给皇上讲课时告诉皇上,冯保是大奸大恶,一定要拿掉他。

高拱请兵部尚书谭纶来府密谈。谭纶是一个奇人,上阵杀敌,一战能亲手砍下首级几百。谭纶亲手制定一个规矩,每砍一个首级赏银三十两,后来这个规矩成了大明朝兵部的规矩。有人计算过,谭纶征战十年,砍敌首级二万余颗。谭纶又是一个文臣,能写诗,晓音律,吟诗舞剑,醉酒狂歌,拥美在怀,能这般狂放的,只有谭纶。

高拱说:“谭大人,特请你来,就为一件事,我想拿掉冯保。”谭纶双目炯炯:“为什么?”高拱说:“大明朝要想有好日子过,就得拿掉冯保。皇上小,没有冯保,他就会成为一个明君;有了冯保,万历就又会是荒淫好色的一朝。”谭纶沉吟,想了想,问:“内阁三人同心吗?”高拱摇头:“张居正不愿,但他说听我的。”谭纶说:“我愿帮你,要我做什么?”高拱大笑:“有你一句话,我心就放肚子里了,要是言官上奏,要治冯保大罪,谭大人肯暗中支持吗?”谭纶笑:“岂止是暗中支持,你要我上奏拿下他,我也没有二话。”

高拱派人去叫御史陈三谟来,陈三谟听说首辅呼唤,马上就来了。高拱劈头便问:“要你上奏疏,你敢不敢?”陈三谟谄笑:“大明满朝文武,老师要拿下谁,谁明天就得丢官,有什么不敢?”高拱看着陈三谟,陈三谟是他的学生,这人殷勤,时常在府门外静立,等高拱下朝归府,凑到轿前来说几句话,行个礼,起身就走。高拱奇怪,问他:“有事吗?”陈三谟一笑:“没事,只是想见见老师。”一听陈三谟这么回答,高拱就微笑,很满意。陈三谟问:“老师要拿下谁?”高拱一字一字地吐:“冯保。”陈三谟沉默了,他有个习惯,想事儿时两手拿起来如佛拈指,拇指不停地在食指的指肚上移动,像在盘算。陈三谟说:“老师,能拿得下冯保吗?”高拱冷笑:“拿得下得拿,拿不下也得拿,非拿下他不可。”陈三谟笑了,拍胸脯:“老师这么信任,交与我做。老师是想让他走,还是想让他死?”高拱沉吟:“你杀过人吗?”陈三谟摇头。高拱说:“往死里打,打不死,也把他打成残废。”陈三谟说:“老师,现在就动手吗?”高拱摇头:“不急,皇上一登基,冯保就该死了。”

张居正坐在书房里,师爷庞清、门客姚旷、心腹家人游七在门前静等着,等着张居正出来。可张居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足足坐了五个时辰,才喊:“来人!”

游七进去了:“相爷,你得吃点儿东西。”张居正说:“你下去吧,把姚旷给我叫来。”姚旷进了书房,静静地站立着。张居正说:“高大人想要拿下冯公公,言官中会有人上疏,列举他的罪状,这件事我可不想亲自告诉他。”姚旷静静地听完,说:“我明白了。”姚旷起身要走,张居正喊住了他,说:“你把这只玉鼎拿去,说是我送给冯公公的。”姚旷说:“明白了。”

冯保在皇宫后有一个府第,园子只比陈洪的差点儿,府里也有百十个人,丫头、小珰侍候着。冯保坐在太师椅上,徐爵进来,低声说:“干爹,姚旷来了。”冯保有点儿意外,姚旷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徐爵说:“姚旷说,张居正说了,皇上登基那天,言官会全都上奏折,要求治干爹的大罪,要一举拿下干爹。”冯保蹲椅子上,不坐,只是蹲着,像猴一样蹲着。别人讲话时,冯保常常闭着眼睛,咂摸、揣摸。冯保慢悠悠地说:“咱家还没掌印呢,就有罪状了?他想说咱什么罪呢?张居正让姚旷来,单只为告诉这件事吗?”徐爵说:“不是,张居正派姚旷来给干爹送礼。”冯保笑:“有意思,这事儿有意思,他送我什么礼?拿来看看。”徐爵双手捧着一个礼盒,把礼盒放在桌上,打开,一只小小的玉鼎摆在盒内。冯保说:“拿出来,拿出来,放在桌上。”玉鼎就摆在桌上了。冯保和徐爵就细看这只玉鼎,左右端详,上下观看。冯保说:“徐爵,你看我这人是只鼎吗?我是大明朝的鼎吗?张居正送我这只鼎,是什么意思?”徐爵长吁一口气:“张居正的用意很深,他说干爹就是大明朝的鼎,是大明朝的玉鼎,在他张居正看来,干爹跟他的心是相通的,能想到一块儿去。”冯保叹气:“可高拱想让我死啊,张居正他就不怕这一宝押错了?”徐爵笑:“干爹,没错,张居正看得准,他看准了干爹准是赢家,大明万历一朝,可不就是拿干爹当定朝的宝鼎?没错儿,他没弄错。”冯保笑了:“行啊,让姚旷进来吧。”

姚旷进了冯保内室,有点儿吃惊,冯保这会儿算不得大人物,但他内室摆满珍宝,琳琅满目。冯保对姚旷笑:“多谢张相爷,还派你来看我,真是高看我一眼。张相爷送我一只鼎,我可真得把它提拎在心上,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张相爷。”冯保回身,从一个箱子里拎出一个匣子,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它。二人以为冯保是想送给张居正一件珠宝,就盯着看。开了锁,匣子里还有一只小匣子,再打开,里边放着几封信,冯保拿出一封信来。这封信很怪,信皮上无字,信封后的火漆已经变成暗红色,至少有几年不曾开封了。冯保把这封信交给姚旷,说:“张相爷送我重礼,我也要略表敬意,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张相爷吧。”姚旷和徐爵都以为这信封内必然是田契、银票一类东西。姚旷接过来,说:“我一定交给相爷。”

姚旷走了,冯保说:“鼎啊鼎,你拿我冯保当个鼎,不知道皇上拿我当啥?太后拿我当啥?”

冯保吩咐备轿,他要进宫去见皇上。

姚旷回到府中,来到书房,把信交给张居正。张居正看着这信,问:“是冯公公亲笔写的吗?”姚旷说:“不是,早就封好了。”张居正拿起信来,看着信上的火漆、封印,这火漆、封印旁有字,写的是:嘉靖四十年。张居正笑了,问姚旷:“知道信封里是什么吗?”姚旷摇头,张居正说:“嘉靖四十年,冯保做司礼禀笔太监,我给他递过一张帖子,帖子的落款谦卑地写着两个字:晚生。”姚旷点头,这张帖子被传得沸沸扬扬,朝野的人都知道张居正给冯保上帖子,自称“晚生”,是想谋官讨好,走司礼监的路子。当时冯保突然出宫,去了裕王府,张居正也就给人留下了笑柄。

张居正撕开信,果然是那张帖子,只见帖子上写着:贺冯公公寿诞,晚生张居正叩首。冯保在旁边写注上四个大字:必成大器。

姚旷说:“相爷,冯公公当年接了你的帖子,就封起来了,他认为相爷会成为国家栋梁,他是宦官,也有大见识。”姚旷拿起这张帖子,凑到灯前去,想要烧了。张居正说:“不,不,不是这么做的,把它摆书柜上,让我时时能看见,这件事儿没完。我写了‘晚生’二字,是我行止有亏,冯保写了四个字,是远见卓识。要我能做得好,振兴大明朝,这件事才算有了好结局。”

李氏说了一句:“你过来。”朱翊钧往前走,离母亲很近。她还是说:“过来。”就再往前走,一直走到她面前,李氏两手抱捧他的头,突然大放悲声,痛哭起来。

朱翊钧虽然只有九岁,但人很聪明,知道母亲这一哭,是心里难受。朱翊钧说:“母后别哭了,有什么事儿,我帮你。”

李氏说:“你帮不了我。”

冯保站在一旁,小声说:“太后,这会儿皇上说了就算,皇上说帮你,就能帮你。”

冯保叫她太后,李氏心里舒服;但只冯保一个人叫,李氏心里不舒服。她想着,儿子是皇帝了,总得晋封陈皇后为太后,她只能按例晋封为皇太妃。这一条让她不高兴,想说出来,但对九岁的皇上说这件事,有一点儿为难。

冯保说:“太后,有什么事儿,可以让皇上去对张居正说。”

李氏一下子听明白了,是啊,她为什么不去对张居正说?

有一次,张居正在暖阁里教太子读书,她去督视,张居正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她说话。恰巧有一只蜜蜂飞来,绕她头上飞来飞去,她正教训太子,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就没法子去哄赶蜜蜂。张居正拿起放在桌案上的一束花,向她头旁一扬,花挟带浓浓的香气,引得那蜜蜂飞开。她记得,当时张居正的脸上有笑意,那笑意是男人会心的微笑。

她喜欢张居正。

李氏对朱翊钧说:“你听着,我要做太后,你明白吗?我要跟陈皇后一样,做太后。我不要做什么皇太妃,你明白了吗?等大学士他们忙完了你父皇陵寝的事儿,你得空儿跟他们说,记住了吗?大伴儿,你抽空也跟阁臣们说说。”

冯保扑通跪下,说:“太后,太后啊,奴才没用了,使不上劲了。”

李氏觉得意外,问:“你怎么使不上劲了?”

冯保伏泣:“阁臣要拿下奴才,处死老奴了。”

李氏惊讶,这是什么意思?

冯保说:“高拱嫌老奴碍他的事儿,想要杀了我。”

李氏不解:“你又瞎传什么?高拱是首辅,大事儿还忙不过来,怎么会杀你?”

冯保叩头,把殿石叩得咚咚响:“太后,他不想让皇上主事儿,想自己擅权,这会儿想得多了,想主大明朝的政。”

李氏吼:“别胡说!你眼看就要做司礼监掌印了,你得和高拱和睦相处,才能帮皇上。”

冯保叩头,说:“奴才记下了,太后吩咐,奴才一定去做。”

李氏问:“你怎么做?”

冯保说:“这件事去问高拱,肯定不行,只有一个人能帮忙。”

李氏很紧张:“你说的是谁?”

冯保说:“张居正。”

张居正一大早回到了家,院里静静的,没有声息。他来到厅堂,看到师爷庞清、门客姚旷、家人游七三人正陪着徐爵说话。

张居正笑:“徐大人来了?”

徐爵起立,行礼:“相爷一早归来,就来打扰,实在抱歉。冯爷有话,要我亲自禀报相爷……”

话语一断,就拿眼瞟三个人,三个人行礼,告退。

张居正笑:“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徐爵说:“冯公公想今晚亲自前来拜会。”

张居正不动声色:“有要紧事吗?”

徐爵说:“十分要紧。”

张居正沉吟,冯保也知道高拱要拿下他,言官已经开始吵嚷,要上折子,拿下冯保。冯保要夜半来张居正府中,对他很不利。

徐爵瞪眼看张居正:“相爷觉得很为难吗?”

张居正笑了:“不是。我正在想,既是冯公公要来看我,为什么要半夜来?就在大白天来,你看怎么样?”

徐爵犹豫了一下,想不到张居正竟敢让冯保大白天来晤,这真是出人意料。他不怕高拱吗?高拱性急,暴躁,要听说冯保来拜晤张居正,肯定要追究,张居正不怕吗?

徐爵兴冲冲地:“好,相爷这么爽快,我一定报告给冯公公。”

庞清、姚旷、游七三人静立,看着张居正。

游七说:“相爷是不是要跟冯保合谋,拿下高拱?”

张居正摇头。

姚旷说:“相爷,高大人知道这事儿就危险了,他不会善罢甘休。”

张居正笑一笑,委婉道:“冯保见我,必有大事,不能不见。既是要见,何必深夜?弄得夜晚让人起疑,索性就白天见,又能如何?高大人心胸会那么狭窄吗?”

下午冯保进了张居正府,张居正迎他,一直延请至书房。书房满是书卷,是文人书室,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珍玉古玩,只在桌案上放几片秦砖汉瓦,一方镇尺是玉的,一件笔洗是古瓷,除此之外,没什么珍贵物什。

张居正请冯保坐,冯保不坐,对张居正行礼,一礼眼泪就下来了,趔趄着要跪拜,张居正忙扯住。

张居正带笑:“冯公公是贵人,还曾做过我的长辈,怎么能要你跪我?”

冯保流泪说:“相爷,我苦熬十多年,眼看着好日子来了,高拱不让我过好日子,想杀了我,想把我从宫中赶出去,我只能来求你了,你帮帮我。”

张居正苦笑:“我帮不了你,高拱是首辅,西庐的事都是他说了算,我说也没用。”

冯保不哭了,起身说:“高拱召见御史陈三谟,要拿下我,这会儿十三道御史和给事中房人都忙着呢,就为了灭我一个冯保,忙坏了。”

张居正点头。

冯保直视张居正的眼睛:“相爷就不想救我了?”

张居正直言:“想救,但苦于没好法子。”

冯保逼视张居正:“你是一个能主大明朝事的忠良,甘心一辈子跟在高拱屁股后,写他拟的谕旨吗?”

张居正看着冯保,淡淡地说:“高拱是首辅,我是次辅,只能听他的。”

冯保紧逼一句:“要是让你做首辅呢?那时是不是人人都得听你的?”

张居正笑笑,摇头:“先帝托孤,要的是你跟高拱同心协力,共创万历新朝。”

冯保摇头:“没有我,没我的事儿了。张相爷,我来找你,不是为我,是为你。你要是肯做首辅,就跟我一起拿下高拱,我在宫内帮你,万历新朝才能有成。你信吗?”

张居正摇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做。”

冯保凑近,悄声说:“并立太后,两宫并立。”

高拱坐在西庐正中椅子上,低着头,每逢要决断大事时,他总是先低着头,沉吟半晌,然后再说话。张居正、高仪两个人就等着他说话。

高拱没抬头,淡淡地问:“太岳,冯保去你家了?”

张居正说:“是。”

高拱抬高了声音:“宫里那么多事,忙都忙不过来,他去你家干什么?”

张居正笑一笑:“他有一件大事想说。”

高拱的语气更是不快:“从什么时候起,内府人的大事,要到太岳府中去说了?”

张居正笑笑:“冯保说首辅不大喜欢他,便先来见我,说一说这件事,要我向首辅禀报。”

高拱问:“什么事?”

张居正说:“两宫并立。”

高拱一时怔住,没听清话意,好一会儿才问:“这么说,她也想做太后?”

张居正点头:“可能吧?这件事冯保打探我,是想知道高大人的意思。”

高拱瞪眼看着张居正,冷冷地问:“我想知道你对冯保怎么说,你是赞成,还是反对呢?”

张居正肃然直立:“这是大事,我不能说什么,只说要听高大人的意思。”

高拱突然站起来,走到高仪面前说:“你说,我大明朝有过这样的先例吗?”

高仪摇头:“没有。”

高拱对张居正说:“没有,从没有过。我说过,要振兴万历新朝,我们三人就得一心一德,太岳就不能当场驳回冯保,让他别再胡乱搅事?两宫并立,真是千古奇谈!”

张居正摇头,但又问:“要真是太后的意思呢,新郑兄也不愿理会吗?”

高拱直言追问:“哪个太后?”

张居正不回答。

高拱疾言厉色:“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她不会搅事!皇帝的生母不是太后,她只是皇太妃!她想做皇太后,妄想!”

张居正看看高拱,不语。

高拱大声说:“告诉陈三谟,要他早早动手,拿下冯保,处死他,让他阉党内竖,惧怕我朝臣正气!”

高仪咳嗽,凝望着高拱。

张居正想对高拱说,皇上年幼,太后很重要,不能跟太后、太妃闹僵,那对西庐不利。但看高拱那愤怒神色,张居正只能缄默。

徐爵问冯保:“公公去见张居正,会不会是一招错棋?”

冯保笑笑,问一句话,竟与此事毫无搭葛:“你说张居正的字写得好,还是高拱的字写得好?”

徐爵一愣:“当然是张居正的字写得好。”

冯保讲个故事给徐爵听:朱翊钧跟张居正学字,抄录心得时,却要朱翊钧看高拱抄录的《皇祖遗训》。朱翊钧问张居正,老师,你的字是不是比高拱的字写得好?张居正当时就愣了,被这话问住了。他不能不答,最后说,首辅的字骨硬,心壮;我的字圆润,得体。朱翊钧就又问一句,我是问老师,是你的字写得好,还是高拱的字写得好?张居正只能回答,各有所长。朱翊钧问,老师说,君子待人以诚,高拱的字写得像羊粪蛋儿,有什么好的?你说他好,就是说假话,就不是待人以诚的君子。张居正没回答。你说,皇上才九岁,就知道问这个,你看皇上是想要用高拱,还是要用张居正?

徐爵说:“皇上只是个孩子,等他要想罢掉高拱,那就晚了,什么都晚了。”

冯保冷笑:“你想活在大明朝,就别心眼儿太窄,你要是心眼儿太窄了,目光短浅,早晚要吃亏,他不小了。我去裕王府做奴才,眼瞅着他一棵小苗长起来。我等他十年了,我能等,他九岁,再等十年,他就得自己说了算。我得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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