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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杀心顿起

朱希孝心里忐忑,他带着姚旷夜晚进宫,他可从来不曾在夜里进宫,夜晚的皇宫灯火通明,从一径幽深的长廊直走下去,深深处明几处灯火,皇宫更显幽雅宁静。

朱希孝想着如何奏对皇上,他吩咐姚旷说:“你是锦衣卫派去张居正家里的人,是先帝所派,皇上并不知情,一会儿奏对时,你要小心些。”姚旷进了深宫,更是不出一声,只是点头。

朱希孝进了宫,他说:“皇上,锦衣卫有密事禀报,能不能单独与皇上说?”

万历说:“好啊。”

万历一挥手,张鲸与魏朝就下去了。

朱朱孝跪下磕头,万历笑一笑,很和气:“你有什么事儿要说?说吧。”

朱希孝说:“皇上,先帝时就派了锦衣卫府中人去张居正、高拱、高仪三家监视他们,如今派去监视张居正的姚旷回来复命。他是在先帝隆庆三年派去的,如今已是有十三个年头了。”

万历暗暗吃惊,他也知道,锦衣卫会对每一个大臣密切监视,但从来不知,对像张居正这样炙手可热的权臣也派人监视,而且是从十三年前就派去了人监视他。万历一沉吟,就说:“我要是知道你们在张先生的家里派人监视,我不会答应的。”

朱希孝说:“不是皇上的事儿,是先帝的遗命,先帝吩咐,凡有所用,必得一心,要是辅臣不能得用,就得监视他,必要时就做掉他。如是暴露了,锦衣卫派去的人当自尽,不能泄露一丁点儿机密。”

万历很满意,看来先帝对三位辅政大臣也不是那么放心,他才这么安排。他问:“在张居正的府里看到了什么,值得夜入宫中,向我禀报?”

朱希孝说:“张居正要死了。”

万历的心一哆嗦,手不禁抖起来。张居正要死了?张居正要死了!这一句炸响心底,轰碎了他的沉静与文雅,轰碎了他的懒惰与傲慢。心底里做帝王的那一个大狂傲一下子便醒来了。他忽地起立,在宫中来回走。宫殿不一样了,藻井也不一样了,一时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看着朱希孝,像没有听明白这一句。

朱希孝没想到皇上会这么震惊,看来张居正对于大明朝确实是太重要了。他再奏报:“姚旷从张居正府里出来,我把他带来了,皇上要不要亲自问一问他?”

万历问:“姚旷,就是那个无论如何也不愿外放做官,只愿意做张居正门客的人?”朱希孝说是,他是我们的人。

万历说:“好啊,让他进来,让他进来。”

在等待姚旷的这一会儿静下心神,他想到许多人,一旦张居正死了,慈圣皇太后会伤心,会失意。她一直以为,万历是处理不了国事的,非得有张居正这样的大僚帮扶,他才能处理国事。还有仁圣皇太后,她一直以为皇上贪玩,怂恿皇上玩,在她那里总是备有各种点心、佳果,等着他去,给他吃,仁圣皇太后亲眼看着他吃。仁圣皇太后还是像当年一样,当他去了宫里,就命她宫中最漂亮的宫女来侍候他,让他去小睡一会儿。他明白了仁圣皇太后的心思,如果他能在仁圣皇太后的宫里呆上那么一会儿,宫人就会说他孝顺,说他待仁圣皇太后很好。仁圣皇太后每一次都要弄一个很特别的宫女,原来的乐儿没了,如今这一个颇像乐儿,一举一动都像极了乐儿。她轻轻来侍候皇上,问他:“你想乐儿吗?”他点头。那个宫女说:“太后告诉我了,你想乐儿,你是一个有良心的皇帝。”

说皇帝有良心,似乎是一个笑话,但他听了这句话,还是很受用。他轻轻抚摸着这个宫女,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你就叫我乐儿吧?”他说,你不能叫乐儿,在我看来,世上只有一个乐儿,她死了,死在我不能护住她的时候,她一定在阴世间也怨我,怨我不能保住她。

万历惦念着张诚,张诚去了许久,下江南寻找美女。把天下美色一网打尽,弄来宫中,是他的愿心。他想,天下最美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天下最好的珠宝玉石应该是他的,天下最肥的良田应该是皇庄,天下最多的金银美玉应该在皇宫里。当张诚回来时,他就有了最美的美女,后宫便有了佳丽万千。

姚旷来了,跪下磕头:“锦衣卫同知姚旷叩见圣上。”

万历急匆匆问:“你说,张居正怎么了?”

姚旷知道,他只能说上几句话,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上那么几句,讲一讲张居正的近况。他说了李时珍被请来的经过,说了李时珍的诊断,他说,张居正活不过六月去。

万历的心咚咚跳,心里隐隐盼望着的一件事正在成为事实,他一直在想,他不是自己做皇上,他是在替张居正做皇上。张居正在他小时候吼他,他最恨张居正的事儿是,张居正利用两宫皇太后,把他最喜欢的两个玩伴儿孙海、客用给赶走了。他喜欢与孙海交好,孙海长一身女人的皮肤,唇红齿白;客用一张小嘴能妙语生花,他两人导引皇上弄声色狗马,让皇上习武,一天他在两人的引导下,饮醉了酒,把那两个冯保的干儿子小太监给打成了重伤。他还趁醉赶到冯保的住处,骑马在外,大声喝叫冯保的名字,要他出来,要用剑与他说话。冯保吓得不敢出来,只是躲在屋内。后来冯保把这事儿禀报了皇太后,慈圣母皇太后不穿凤袍,只穿一件青布袍,要特召阁部大臣,谒告太庙,把他这个皇帝废了,另立他的弟弟潞王为帝。他可是吓坏了,就去皇太后面前认错,跪地上磕头告饶,皇太后问计张居正,张居正也替他求情,皇太后才饶过他。如今看这件事,要是没有张居正与冯保勾通一气,皇太后也不会那么快就知道了,也不会早早就要废了他,要新立潞王。他那一次丢尽了面子,最恨张居正与冯保。冯保其实是排斥异己,趁机把万历喜欢的小太监都换上了自己人,把孙德秀、温祥、周海等人全都赶走了。万历想,太监是侍候我的,反是我说了不算,弄一些不得意的人在身边,我看他们烦是不烦?冯保也太过狂傲了。

万历记得当时他要冯保为他写疏,对皇太后悔过时的情景,冯保故作不知,等他说如何写。万历说,你写吧,你有文采,你能写好这个。冯保说,皇上自己说,写得皇太后才能满意。皇上说,老奴写。他只能念道“孙海、客用凡事引诱,无所不为,著降作小火者,发去(南京)孝陵种菜。尔等司礼监并管事牌子,既受朝廷爵禄,我一时昏迷,以致有错,尔等就该力谏方可,尔等图我一时欢喜不言。今奉圣母教诲,我今改过,奸邪已去。今后但有奸邪的小人,尔等司礼监并管事牌子,一同举名来奏。”

那件事发生后的第二天,万历还对张居正发了脾气,他吼道:“你是我的先生,你怎么见了此事不语,反是让皇太后来说我?你们不说,我受了训斥,就是你们的过失。”

张居正当时跪在地上,反复说,是他的过失,他当注意宫内的大事,对皇上行事应有劝谏。这件事后来反复折腾,他便更恨冯保与张居正。他想着,冯保是与张居正合手对付他,差一点儿让皇太后给废了,他在皇宫内是皇上,当时又哭又悔的,让宫女与太监都看到了,真是一场大羞辱。

他不恨皇太后,仁圣皇太后来劝慈圣母皇太后,慈圣母皇太后是他的亲娘,哪有儿子恨亲娘的?但他恨冯保,恨张居正,恨他们让自己陷入困境。

可张居正要死了,张居正一死,他怕什么呢?他怕内阁里的事务没有人管吗?他怕冯保吗?他最近已不大依靠冯保了,觉得大太监中,张诚是可靠的,张鲸也是可靠的,张宏也不错,他们哪一个对皇上不是毕恭毕敬?哪像冯保,他不老,还自称老奴,还是那些人的活老祖宗。万历不止一次地想,他是活老祖宗,他是能活啊,能活到多大岁数?能活百岁吗?他叫老祖宗就够神气的了,还叫个什么活老祖宗?我要不叫你活,你就能活吗?你能成老祖宗,我不叫你成老祖宗,你只能成老不死的。

万历心里想着许多事儿,出神了,姚旷与朱希孝哪里知道他此时想着什么,呆呆地等着他发话。

万历声音空远:“张居正要死了,是李时珍说的吗?”

姚旷说是。

万历沉吟:“听说这个李时珍是神医,他写了一本《本草纲目》,连太医院的御医都羡慕他,说想着能拜读呢。他是不是真的很有本事?”

朱希孝说:“他看了谭纶的病,说谭纶必死,结果谭纶死了。他看过许多人的病,也治好了许多人,民间传说,只要经他看了的病,有许多人死而复生,这都是真事。他的话,真是准的。我请了他来,给皇后看病,他答应了,如今在宫外,请皇上准他为皇后看病。如果皇上要问一问李时珍,张居正的病是不是没救了,可以请他进来,问他。”

万历心里一阵子激动:“不问了,不问了,我问那个做什么?我不想问。你们两个听着,除了告诉我,不许再告诉第二个人。”

朱希孝与姚旷一愣,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

万历说:“朱希孝,你把姚旷给我派到张诚那里,张诚为我选宫女,我不放心,你去监视他,要他好好做。不许他暗中做手脚,你明白吗?你要悄悄而去,从此在张居正那里消失,你懂了吗?”

姚旷说:“谨遵圣命。”

万历此时忽地雄心万丈,他说:“你听着,凡有所奏,用密疏的形式,里面用封,外用火漆,我付你一个火漆。”万历随手拿起来桌案上的一个火漆印章,这还是孙海刻着玩的,写着古篆字“玩乐大将军”。万历说:“你再密疏奏我,我便亲自看,我要吩咐他们司礼监,任何人都不得拆看我的密奏。也要吩咐中书舍人,不必内阁着中书舍人抄誊密疏,那样就没有人看到这些密疏了。记住了吗?唔,你可以走了。”

万历不喜欢批复臣子的疏奏,动不动便愿意留中不报,他不回答,时间一久,这事便成了“死局”,再也没人关心,没有人问起了。他厌倦批复奏章,此时便想到,如有密疏奏来,我愿意看的事儿,就看;不愿意看的事儿,我就一直不理,那有多好?时人于慎行对于万历此时的心境及后来对于奏疏的态度有一个极好的描述:“今上在御日久,习知人情,每见台谏条陈,即曰:‘此套子也。’即有直言激切,指斥乘舆,有时全不动怒,曰:‘此不过欲沽名尔,若重处之,适以成其名。’卷而封之。予尝称圣明宽度,具知情状,有当事大臣所不及者,而太宰宋公独愀然曰:‘此反不是,时事得失,言官须极论,正要主上动心,宁可怒及言官,毕竟还有惊省,今若一概不理,就如痿庳之疾,全无痛痒,无药可医矣。’同列皆服其言。此后数年,百凡奏请,一切留中,即内阁密揭,亦不报闻,而上下之交日隔矣。”

朱希孝请宫女向王皇后禀报,请来了李时珍,要不要请李时珍给她号一号脉?王皇后说,好啊,请他来吧。

朱希孝在宫门外等候,他再三叮嘱:“李先生,你小心点儿,皇后有时喜怒无常,愿意发火啊。”

李时珍给王皇后磕头,王皇后说:“你是名医,我听说过你,你来看一看,我怎么会没有孩子?头回生了公主,再没怀上,我没有什么毛病吧?你说,是不是皇上他……”

李时珍一阵子咳,王皇后也明白,他是不愿意说起这个不可提起的话头。她就说:“好了,好了,李时珍给我诊脉,你们都退下去吧。”

宫女退下去,只剩下李时珍与王皇后。

王皇后看李时珍,李时珍有六十多岁了,但人精神矍铄,不见老,他全神贯注地诊脉。王皇后悄声问:“我能不能怀孩子?”

李时珍说:“怀孩子是天地交孕,得皇上有精,皇后有神,才会成孕。”

王皇后说得不无嫉恨:“皇上有精神,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可有精神了。”

李时珍一看看出,王皇后因久未成孕,便十分焦躁,每事当头,便火气冲天,急急躁躁,易大发脾气,这对她的身体十分不利。

李时珍说:“皇后的身体很好,再多焦躁,怕对身子不利。”

王皇后说:“我只想问问你,我能不能生儿子,能不能再生一个公主?我要生儿子,给皇上生儿子,给皇上生女儿。”

李时珍想着,要不要把皇后很难再生育的这件事告诉她?如果告诉她,她会怎么样?会从此灰心失望,或是从此再无振作?那样就是害了她,但不告诉她,她总是这么焦躁,必定寿命不永啊。

王皇后紧盯着李时珍的脸,看他的神色,真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生育,她悄声问:“我能不能生了?”

李时珍说:“恐怕皇后……”

王皇后忽地泪如雨下,她的命不强,如果她不能再生育了,还能做什么?

李时珍忽说:“皇后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王皇后说:“你说,你说,我听着呢。”

李时珍说:“有人说,皇后性情急躁,有时易发火,动不动就生气,可能还要惩罚宫女,是不是?”

王皇后点头,她打死宫女之事,皇宫内外都有人知道,这事儿也不新鲜,她只想知道李时珍还能说什么。

李时珍缓缓道:“这是病,皇后心里有火,有急火,一遇上事儿,就易动怒,打人的事儿就出来了。皇后能心气平和,不再生气,就是自己的福气,就是家人的福气了。”

王皇后说:“你是说,我不能再生儿子、女儿了?”

李时珍无奈地点头。

王皇后脸色大变,看着李时珍,轻声说:“我盼着你来,我寻人找你来,想你一定会帮我,帮我生下一男半女的,给皇上一个后嗣,你来了,反给了我一个失望,我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李时珍说:“皇后再生气下去,不光没有子嗣,更会性命不永。如果皇后能看开一切,在宫内和气待人,便会有无穷的好处。再说了,只要皇后把别人的子女拿来养着,养成自己的子女,有什么不好?但要是身体不好,皇上也不喜欢,人也容颜憔悴,那就不好了。”

万历很快乐,想着再去慈宁宫一趟。上一次他在慈庆宫里喝了一点儿酒,喝得暖暖的,就去慈宁宫里看慈圣皇太后,恰巧那一天母后不在,去武清侯李伟家省亲去了,万历就在宫里坐下,一个叫王茵的宫女来侍候,万历问她,你几岁了?王茵低头回答,我十六岁了。他说,十六了,该选婆家了,我有空跟母后说说,把你打发出去配人。王茵说,我不愿意出去配人,一辈子跟着太后,也过得好。万历酒醉,就说,一个女人,还是有男人的好,你长得也一般,人也老实,怎么能不出去配人?你配了人,生个一男半女的,也算是有个指望。王茵说,我父母生了我们兄妹七个,也没什么指望,一辈子还是穷人。我不想做穷人,只在宫里,人家吃时我吃,人家穿时我穿,有什么想头儿?

万历说:“那也行啊,你是个苦人家的女儿,长得嘛,也不算丑。你过来,我看看你。”

万历趁着酒劲儿,乜斜眼儿瞟看宫女。王茵说:“皇上,我只是一个宫女,你要看,还是叫女官来吧?”万历说:“我只看你,我又不是没看过女官,你过来,脱下长衣,我看看你的身材。”

王茵只好脱下长衣,给万历看。

万历说:“还好,身材是好的,再看看你的脖颈,我告诉你,美人要脖颈美,一挺直,脖筋便出来了,不能看是一条直筒子,那太难看了。你再脱下上衣,我看看你的乳。”

王茵说:“皇上,不能看了。”

万历说:“我是皇上,说看就看,有什么不能看的?你要不让我看,我先赐你死。”

王茵只好脱下内衣,一看她的身子,竟是有小小的尖乳,生是少女初成的模样。万历一笑,说:“长这么一个小豆豆儿,还掩着藏着,不给人看,这怎么行?就放在我的眼皮下看,也容易看丢了,你还要掖着藏着?”

王茵一听他讥诮自己,顿时委屈,便流下泪来。

万历悻悻:“这样就不好玩了,你听着,我给你一个宠幸,让你做我的女人,你来吧。”

万历扯着王茵,像扯着一只小小的羔羊,这会儿他也有作恶的快感,从来没有在母后的宫里行事,这般行事,让他觉得自己十分痛快。王茵的身肢较长,腿十分好看,他说,幸好有这一双美腿,让我看着还十分快乐。他扯着她的腿,把两条腿抱在怀里,说,我只喜欢这两条腿,冲着生这两条腿,你也算是美人了。

万历一边说,一边对王茵薄幸,王茵哪敢惹他?只能奉迎,她又不擅此道,便笨拙得很。万历说,女人本来是男人的喜欢物儿,怎么会这么笨拙?是不是从来不懂得男人女人?你看着,要这么做。

从前在慈庆宫里要乐儿教他的那个皇帝没了,只有如今一个大行其道的万历,他扯着王茵,说:“你是母后的人,可不要告诉她,你要一告诉她,她就会教训我,她一教训我,我就在宫人面前丢尽了脸,你懂了吗?”

王茵此时情急,哪听得明白他的话,只是事事点头,处处听话,心慌面嫩,一时尽听他的,还能分辩得出什么事儿来?

万历那一天就与王茵快乐了一场。

在慈宁宫里做这种事,真是偷腥,他后来便不敢了,只有那一场。这会儿他想着,决不告诉母后,这件事是大事儿,就是不跟母后说,他要准备亲政了,要自己管着大明朝的天下大事了,没有张居正,他一样能治理得大明朝成中兴朝代,有什么了不起的?

万历满面是笑,来到了慈宁宫,对着慈圣皇太后磕头,说:“母后,你今天是不是心情很好啊?”

慈圣皇太后满面红光,似乎有什么大喜事,她看着万历,笑,笑得万历莫明其妙。她说:“你来了,好,你来了好。我想对你说,说起我父亲的事儿,他是武清侯了,但他管的事儿太小了,当初张居正要他管制衣事,还差一点儿出了大疵漏,如今他还想弄一个差使,我是不是要对张先生提一下,要父亲做一点儿什么事儿?要他能有一点儿收益,那是最好。”

万历说:“要姥爷去管一些皇庄吧?要他管皇庄,跟冯保说一声就是了。”

他心里想,要是我自己说了算,根本就不必告诉那个冯保,他事事都要掣肘,我早晚不拿下他?但他表面仍是不动声色,想着张居正,说:“张先生近来身子不大好,我要他再安心休养,如果他好了,再去西庐执事也好。”

慈圣皇太后说:“许多人说,你的万历十年,是大明朝最富庶的年头了,边境安宁,连那个俺答也不敢犯边了,听说他还死了?”

万历回答:“俺答是死了,他的子孙会听命于大明朝的,也不必再犯难,边事宁静,是母后之福。”

慈圣皇太后对万历说:“你叫她们都下去,我有事要跟你说。”

万历叫宫女都下去了,只剩下他与慈圣皇太后,母亲盯着他看,看得他心里发毛。莫不是张居正的事儿给太后知道了?还是让李时珍给皇后诊病的事儿给太后知道了?或者,她想问起张居正的病情?

慈圣皇太后说,你也二十岁了,我说要张先生帮你至三十岁,那也是为你好。万历说,我知道。慈圣皇太后说,皇后不再孕育,你找人替她看病了没有?万历笑说,我正要告诉母后呢,从民间找来了一个人,这人叫李时珍,他很有本事的,母后放心,如果有人能治得好皇后,那只能是李时珍了。

“好,好,你能记着这件事,太好了。”慈圣皇太后说,“我叫你来,有一件事要对你说。你是皇上,叫宫女侍寝,没谁敢不应。但你叫了她,就得负责,你幸过我宫里的宫女吗?”

万历低声说:“不记得了,有时喝得醉了,就糊涂。”

慈圣皇太后大声斥他:“你糊涂,你做过的事儿,你还糊涂,别人再怎么做?你不能糊涂,你是皇上,糊涂不得。你说,你在我宫里幸没幸过宫女?”

万历只能咬牙不认,他说:“我怎么敢在母后宫里幸宫女?我没做过。”

慈圣皇太后说:“好啊,你没幸过,那好,我叫她来,你看看她,看你幸没幸过?”

慈圣皇太后喝叫一声,把那个宫女叫进来。

就真的叫进来了王茵,万历一看,更是大惊,王茵已是小腹隆起,微微显怀了。慈圣母皇太后说:“在我宫里,你做下了事儿,她说是你干的,你说是不是你?”万历此时看这个王茵,真是难看极了,怎么看怎么不好看,心下一硬,大声说:“她是谁?我不认得她。”

王茵只是流泪,别无一句话说,连看万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慈圣皇太后问她:“你说,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王茵看看万历,似怨还羞:“请太后问皇上吧?”万历心里咚咚打鼓,可没想到当初醉酒时弄下的祸事,此时竟成了一审的铁证,他说:“我没有做这件事。”慈圣皇太后已怀盛怒,怒声说:“你要是说这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王茵便犯了大罪,我要打死她。你说,到底是不是你的?”

万历只能咬牙说:“不是。”

慈圣皇太后看着儿子,忽地有一点儿无奈,这个儿子是皇帝,但也是一个无赖,他真能当场不认,你能拿他怎么样?她忽地对王茵说:“你下去吧,我会为你做主的。”王茵哭着低头悄声下去了。

慈圣皇太后仍有怒气:“只剩下你跟我了,你说实话,我回娘家时,你是不是来我宫里了。王茵说,你那天醉了,喝得烂醉,就要她脱衣,是不是?”

万历只能说是。

慈圣皇太后说得很诚恳:“我老了,还没有孙子,果真是个男儿,我们大明朝也有福气了。这就是祖宗的福分啊。母亲是以儿子为贵的,怎么能因为她的身分就差一等呢?你听着,要封她为妃子,你明白了吗?”

万历可不想封这个王茵做什么妃子,他的嫔妃有许多,哪一个都比这个王茵强上许多,哪有她做妃子的份儿?但慈圣母皇太后的吩咐,他不敢违背,只能听从:“那就听从母后的,叫她做妃子吧。”

慈圣皇太后说:“这会儿是四月份了,她也渐渐显怀了,在宫里也好说不好听,我要你把她封了,要她有一个自己的宫,那样会更好些。”

万历无奈,想对慈圣皇太后说,他已要张诚去天下广选美女,选来的四千美女中,一定会有才貌双全的,那时再封几个妃子不迟,但此时他没有法子,只能听太后的。

这晚上,万历奉慈圣皇太后的懿旨,封王茵为恭妃,给予玉册,且拨与素娴阁居住,又依着母后的吩咐,晚上去幸王茵。他看王茵跪在地阶上,十分厌恶,说道:“我不喜欢与你在一起,有母后吩咐,不得不做。你听着,你怀了我的孩子,他早晚是一个王,但你可没那么幸运了。”

王茵默默流泪,不敢与他顶嘴,知道他厌恶自己。万历命叫来素娴阁的十几个宫女,看着,说:“怎么没有十分姿色的,一个个比起你来,也不遑多让,真的都是平常丫头。”看着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却是一个小巧的宫女,说:“也好,就当你是妃子,你今夜就与我在一起,我要幸你。”

那宫女嗫嚅着:“皇上,你来阁里,要与主子亲热,怎么也轮不到奴才侍寝,奴才再大胆,也不敢应承。”

万历说:“怎么不敢?你主子也是趁我酒醉,她才得了宠幸的,原本就是糊涂事儿,你要来侍寝,也是一糊涂事儿,有何不可?”

王茵以为皇太后命令皇上来自己阁中,也封了自己做妃子,一定会对自己略加温存的,没想到万历竟是这般无情,她默默流泪,抚摸着肚子,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是皇上的骨肉,可皇上不喜欢你娘,他更不喜欢你,你得受苦了。她再流泪,不敢来与万历亲近。

万历想着自己该心硬,但他对待女人本来心软,只要女人柔媚,会说话,会笑会讨好,他也不会过分,但无奈这个王茵本来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儿,给选入宫中,也是偶然,更不懂得风情,与万历酒后一欢,便得怀孕,哪里懂得如何讨好献媚?她只会流泪,不能做别的了。万历心里有暗暗得手的欢欣,看来母后也拿他无奈,他已长大了,就是在慈宁宫里幸了这个王茵,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封她一个恭妃就是了。万历对那个小宫女说:“我告诉你,你要好好侍候我,要是你不听我的,我要你的主子难堪。”

小宫女早知道这是一个不敢惹的主儿,只能小心侍候着,她脱尽长衣,问他说,这样行吗?万历说,行。她再过来,躺在床上,对他说,这样行吗?万历说,行。她再扯下她的亵衣,轻声说,这样行吗?万历说,不行,你得学那些妃嫔,学得狐媚些,挑逗我,我便有兴致与你交欢,要是你真再怀上了我的孩子,我也封你一个妃子什么的,你不就有了依靠?

小宫女脸儿绯红:“我可怀不了孕。”

万历说:“你怎么不能怀?”

小宫女说:“我不会怀孕。”

万历大笑:“不是你要怀就怀的,是我让你怀的,你才能怀上我的骨肉,怀上了我的骨肉,你就是贵人了。”

小宫女说:“好啊,我就做贵人吧。”

万历很兴奋,他大有勇气,他要做真正的皇上了,再过两个月,张居正就死了,他有时感到,张居正不在,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又觉得一旦张居正不在,他会过得很好,会为所欲为,会大振朝纲。他幸小宫女时,小宫女忍痛,不敢出声儿。他说,你叫啊,你怕我,怕我太勇猛,你就叫喊好了。

小宫女轻声说:“我不敢叫,我在这宫里没资格叫喊,她们会笑话我的。”

万历说:“你叫,你要不叫,我就会罚你,我要你去浣衣局去,做一个苦嫠妇,你叫不叫?”小宫女便叫,但她的叫声不那么像,只是一种装佯而已。万历很满足,他要给张居正再发一道道谕旨,让所有的官员大臣都知道,他倚重张居正。他要张居正享尽皇上的恩宠,让皇太后与大臣们都知道,他是一个恩重如山的明君。

张诚当值,念张居正的奏疏给万历听,他念,万历闭着眼睛听。张诚念完了,万历说:“每逢听到先生的奏疏,便感同身受,他真是顾念大明朝的忠臣啊。只是我离不开他,要他走,我舍不得。”张诚说:“张先生的身子骨不行了,他是耗尽了,为大明朝耗尽了心血啊。”

万历想,张居正也是在女人身上耗尽了心血,他问过姚旷,张居正有几个女人,与几个女人同寝?他对张居正的生活有兴趣,因为他是自己的先生,时时板着面孔训诫皇上,他自己怎么样?是苦行者吗?不是,听姚旷说,他也曾与琴依一起做竟夜欢,他也曾让那些乐女侍寝,他特地派人去侍奉他母亲,让七十多岁的老母在另一所清凉府里居住,他与女人独处,这就是张居正。他喝酒用的杯子有上百种,玉杯、金樽、琥珀杯,应有尽有,他的日子比皇上更舒服。万历有一种冲动,真想知道张居正的东西有哪一种是皇宫里所没有的,他愿意一一看看张居正的起居生活所用所置。

万历说:“张先生是我的先生,我不舍得他走,他病了,要他在家里好好养病,你就写‘朕久不见卿,朝夕殊念,方计日待出,如何遽有此奏!朕览之,惕然不宁。仍准给假调理,卿宜安心静摄。痊可即出辅理,用慰朕怀。’”

万历说:“你去,把我的劝慰读与先生听,他一定会喜欢的,那样,说不定病会好起来呢。”

张居正对琴依说,我的病好不了,你听到了江陵的风声雨声与河水的拍堤声吗?我小时候总在江边读书,江水与我相熟,江水的流淌声与我的读书声相谐,我不知是江水声更响还是我的读书声更响。我惦念着江陵,纵览江面,有无数扁舟,滑划而翔,如鸟如风,远看舟子的身影,如一叶如一粟,天地辽远,人更渺茫,你对苍天大地充满了感激……

琴依觉得,此时的张居正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文人。

张居正说,士子在江边读书,总能看到许多浣衣女,记得有一个浣衣女,大约只有十二岁左右,眼睛大大的,长得很漂亮,我后来再看所有的女人,都以她为蓝本,凡是像她的,我便认为是漂亮的,凡是不像她的,我便以为有所不足。我们总好取笑对方,士子们说我是那个浣衣女的丈夫,要我去跟她说话,我说,说就说,我就去了,他们打赌,要我能与她说上几句话,说得她俏嫣一笑,就请我吃大席。我便跟那个浣衣女说话,我对她说,你不愿意对我说话,是不是?她点头。我说,你不跟我说话,他们就赢了,我就输了。浣衣女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大有关系。你跟我说话,我就赢了,我一赢了,你要什么,我拿给你。我当时就说动那个女孩子,要她听我的。说了好久,她说,你尽说废话。我最后说,你就当我是一个好看的男人,就当你看了我也喜欢,不行吗?她笑了,她真的笑了,笑得很灿烂,我当时就傻了,如被雷殛……

琴依知道,张居正时日无多,他能对她讲这些,回顾他的少年时光,是他惜时顾旧,不舍离去。她轻声说:“你好好养病。”

张居正说:“我的病养不好了,我告诉你,如果再有十年,只要十年,我就能把大明朝的积弊革除了,你信不信?”

琴依不信,但她温柔地说:“我信,你做得到。”

张居正看着窗外,天已很热了,天气早热,使得京城有些许的热意,有的人已去远郊踏青。张居正说,你再上疏,请求皇上,要他放我走。

琴依没什么信心,但得听张居正的,她就写,张居正轻声说“今日精力已竭,强留于此,不过行尸走肉耳,将焉用之!”

张居正说,皇上不放我走,我真不明白,他是长不大,还是一心不要我回乡,我梦里回家,我要回家,回家的感觉真好。

万历看了张居正的奏疏,对张鲸说:“你写上,我不放他走,我真的离不开他。他从前也说过的,没有他,大明朝怎么办呢?你写‘卿受皇考顾命,夙夜勤劳,弼参展治理。朕方虚己仰成,眷倚甚切,卿何忍遽欲摈朕而去!览之心动。其专心静摄,以俟辅理。’”

万历要张鲸念一遍,问张鲸,这一谕怎么样?

张鲸说:“很有恩情,张居正应在枕上磕头感恩。”

万历说,我派魏朝去,要他去慰问张先生,我还要写一道亲笔手谕,我就写“朕自冲龄登极,赖先生启活佐理,心无不尽。迄今十载,海内升平。朕垂拱受成,先生真足以光先帝顾命。朕方切永赖,乃屡以疾辞,忍离朕耶!朕知先生竭力国事,致此劳瘁。然不妨在京调理,阁务且总大纲,令次辅等办理。先生其专精神,省思虑,自然康复。庶慰朕朝夕惓惓至意。”你看如何?

张鲸长叹:“皇上的深情,就连奴才听了也要流泪,张先生一定会喜欢的。”

张居正病重了,对琴依说,我要是与你们在一起,就会觉得我是一个男人,乐与你们欢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太过贪淫?你平时总是劝我,少做一些贪淫的事儿,我听你的多,不听的少,是不是?琴依说,你平时要真听我的,身体不会这么差,你太过贪淫了。张居正说,你总是说实话,但我不后悔。

琴依说:“我后悔。”

张居正有一点儿惊讶,琴依后悔什么?

琴依流泪说:“不是嫉妒,我是想着你的身子骨要紧,不能太过贪婪,你喜欢女色,男人哪有不喜欢的?但我惦念着,要管住你一点儿,你能长寿些,岂不更好?要知道你命该如此,我不如与你一齐贪欢。”

张居正大笑,一笑就咳:“说得好,我真心喜欢这一句,不如与你一齐贪欢。真是好琴依,你是我的知心女人!”

六月十八日,万历皇帝广选的宫女全都到了京城,张居正处于头一次昏迷中。

张居正昏迷中一直在说一句话:“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呢?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呢?”

琴依与张居正的老妻、乐女们都在厅上,她们与张居正的四个儿子一齐,看守着张居正。

没有人再肯为张居正设醮了,张居正不久人世了,张府的人惊惶惶的,在街上走路时也低着头,他们怕有人问,相爷怎么样了?官员们早就开始了自己的打算,不会再为一个将死的人设醮了,该巴结的是下一个内阁首辅。他会是谁呢?张居正要举荐人的,他不会举荐张四维,也不会举荐申时行,那么他在意的那个人是谁呢?

每十个宫女坐在一辆车上,用密帘遮着,车缕缕行行直进了皇宫,车队在黄昏的夕阳下慢慢向宫内驶去。万历这一天的心情是愉快的,他期待着宫女的到来,魏朝与张诚的描述并不能让他体味到美女的滋味,他要亲自遴选,要从这些宫女中选出他喜欢的妃嫔来,用她们充实后宫。他做皇帝已有十年了,也二十岁了,他要做自己的事儿。

张居正病危的消息传来时,他正站在丹墀上,望着远方,只盼着看到一群群美艳的女人。

载宫女的车辆足有好几百辆,车慢慢驶向宫内,在乾清宫前的大场上,无数大珰小珰忙碌着,恭请皇太后来的人早就去了,两宫皇太后都盛装而至,她们会在宫女们站满了大场上时,过来坐下,由宫中女史指引,所有新选宫女来到太后的面前,来到皇上的面前,听凭太后与皇上挑选。

皇太后坐在皇上身后,没皇上那么热心,她们要换一批宫女,把原来的老宫妇挑出来,不得力的打发出宫配人。但她们也用惯了旧人,不是皇上再三说服,她们才不肯换人。万历嬉皮笑脸地说,两宫刚刚新修,宫室焕然一新,可不能满宫都是皱纹,都是半老婆子。要是来了新宫女,挑几个伶俐聪慧的,给皇太后用。两宫皇太后也听了喜欢,不管怎么说,皇上有孝心,那是好事。

万历对张诚早就吩咐过了,也吩咐过了张鲸,要是他喜欢上的,皇太后要了,也得要回来,但他不能说,只能让张诚与张鲸说,那时他只要脚稍稍一动,便由他们两人出声说话,把那个宫女要回来。

张诚对张鲸也嘱咐一番,两人先说好了,到时免得慌了手脚。

早就准备好了灯火,以备夜晚选人,在大场上,立了无数的灯架,大珰小珰们侍候着,专等皇上与太后选宫女。

新选来的宫女也分几拨,最先上来的是从江南选来的,便多是秀气的女孩子,一个个身姿袅袅,五人一伙儿,先上来报名字,再走一番碎步,直走至两宫太后面前。

皇太后是见识多广,不像万历这么激动,她们两个也是从选宫女那日子里过来的,便眼尖舌快,一见了好的,点头叫住,叫她站一旁去。一眨眼间,已选了十数个美女。

万历一直没出声。

他这会儿觉得,张诚说得有些过了,他选的这些美女,与宫里的宫女也没多少不同,没什么美艳女人,像人家传诵的美女杨玉环、赵飞燕,真是不多见。也许古人只是吹诩,有那么美的美人吗?

正想着,忽地看到来了五个美人,这五个美人向前走,便令两宫太后与皇上眼前一亮。

这五个美人步伐不同,一走一顾,一行一盼,便身姿有意,眼波有情,肩骨有心,足下有媚。万历看着,看得呆了,没料到张诚会在这时弄出了五个美女。这五个美女中,更有一人是最美的,她会笑,笑在骨上,笑在颊里,笑在万历的心上。他看着那个美女,有些惊呆了。

他看看张鲸,张鲸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新选的宫女说:“我叫郑妩。”声音也十分甜美,有诱惑力,惹得万历情急。

张鲸问:“郑妩?哪一个妩?”

郑妩说:“妩媚的妩。”

张鲸说:“好,你站在一旁吧,皇上看中你了。”

郑妩正要站去一旁,这就是把她选为乾清宫的侍女了,如果有幸,再过几天,会给皇上封为妃嫔。可正巧在这时,慈圣皇太后发话了,她问:“你多大了?”

郑妩只能站住,回答说:“我十四岁。”

慈圣皇太后说:“她十四岁,有点儿小。”

万历的心咚咚跳,他可是最看好这个郑妩,如果慈圣皇太后选中她,那可就坏了。他看着张鲸,张鲸说:“皇上要她侍候,就请皇太后放她在乾清宫当值吧?”

慈圣皇太后说:“不行,要她来我宫中,我用她,看她怪机灵的,就用她做我的宫女吧?”

仁圣皇太后早就看出万历的猴急心情,她笑说:“妹妹,我看你可是有点儿要错了人,你看那一个,她更稳重,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帮手,你要她好了。”仁圣皇太后指着一个青衣的美女说,那穿青衣的也很美艳,只是有一种冷峻感,看去不大喜人。

慈圣皇太后说:“我看她有一些狐媚,姐姐看是不是?我不想让皇上把她留在宫里。”

仁圣皇太后笑:“你可是看错了,一个小丫头,不足十四岁,你说她狐媚?我看你才是老狐媚子。”

慈圣皇太后笑笑,她知道,仁圣皇太后一向宠惯万历,她笑说:“你惯着儿子,只让我做坏人。”

仁圣皇太后笑:“你要做好人,我做坏人,你看怎么样?只怕我管得多了,你又瞎操心,我不像你,你管的事儿多,人还精神,我可没你那么精神。”慈圣皇太后说:“这回的宫女看着整齐多了,比上一次弄来的好些,是张诚去办的吧?要赏他。”

万历笑说:“母后说的是,我说过了,要赏张诚,内府里有赏赐的,母后放心。”

仁圣皇太后说:“行了,那个人就给皇上吧?看他急的,要是我跟他娘抢了,说不定会怎么恨呢?再说了,就是抢到了慈宁宫、慈庆宫,也没用啊。”

仁圣皇太后是说王茵事,慈圣皇太后心里明白,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就笑笑说:“皇上要的,就给皇上吧。”

仁圣皇太后说:“这个穿青衣的也挺好看的,就一并给了皇上吧?”

万历笑了,慈圣皇太后乐:“你看姐姐惯着他,把他可美坏了。”

万历笑:“我有两个娘,一样惯着我,我有多威风?这会儿选宫女,娘可是得挑几个聪明伶俐的用,省得总是惹娘生气。”

慈圣皇太后也喜欢万历的孝顺:“你说得还好,只是好的都尽可着你挑。”

当下就挑出了二十多个顶尖的女孩子,站在一旁,两宫太后这会儿走过来,捏捏这个的手,看看那个的头,精心挑选,仔细品评。看着那个郑妩,慈圣皇太后问:“去侍候皇上,你愿意不愿意?”

郑妩说:“愿意,能侍候皇上,是我的福份。”

慈圣皇太后笑笑:“那就得看你有福没福了,你得小心点儿,好生侍候皇上。你是哪里人,会什么?”

郑妩敛眉低声:“我什么都会,自小在家学的。我是大兴人,就是京郊的大兴。”

慈圣皇太后抚摸着她的骨头,忽地问:“你的骨架儿怎么这么小?”郑妩说:“自小我便骨弱,像是没骨头,但我体质好,能吃苦。”

慈圣皇太后说得淡淡的:“那就好。”

张鲸在后面悄声与冯保说:“刚送来的消息,说是张居正昏迷,恐怕挺不过三两天了,要不要禀报皇上?”

冯保说:“这会儿怕不能打扰皇上,他选秀女正在兴头上,谁去打扰他,不是找麻烦吗?待一会儿再对他说。”

张鲸说:“只怕张居正会出意外,要是有意外,皇上要安排后事呢,怕就来不及了。”

冯保沉吟,怕张居正出意外,他说:“我去,我代皇上去看张居正,这总行了吧?听着,你就在这里守着,皇上要是找我有事,你就说张居正不行了,我替皇上去看他了。”冯保想着,要是皇上此时问起他,听说他去看张居正了,皇上也会愿意,这会儿皇上的心不在张居正身上。

冯保匆匆赶往张府,去看张居正。

张居正昏迷后再次醒来,他看到了四个儿子,看到了乐女都围在他的床边,琴依问他:“要不要再请太夫人来?”

张居正说:“不要告诉娘。”

他的声音很是喑哑,只有琴依听得见,附在他耳旁,轻声说:“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张居正问:“皇上有谕旨吗?”

琴依说:“皇上没有谕旨。”

琴依知道,满大街人都知道皇上如今正选宫女,几百辆车缕缕行行进皇宫,谁不知道?连府里的人都知道,皇上今晚选秀女。万历在选秀女,根本就顾不上看顾张居正,他要是真死在此时,皇上也无暇顾及。

张居正也知道皇上心性,他宁可与一个妃子玩乐,也不愿看张居正的奏疏,他叹息说:“皇上顾不上我了。”

他心里一阵子悲凉,长子敬修说:“父亲,皇上有事,再就是怕司礼监没报上去,皇上已在歇息了。”

张居正说:“是啊,这会儿是黄昏了吧?”

敬修说:“晚上了,这会儿是晚上了。”

万历选宫女,用了足足三个时辰,他细看过所有的宫女,他想着,这一次可以充实他的后宫,把后宫嫔妃都备足,这也没什么,把所有的后宫妃子都选好,以后再不必忙这种事儿了。如是有不合适的,再换就是了。他想后宫选足七十多嫔妃,再有六院的嫔御,还有一些女官,后宫从此花团锦簇,真个热闹了。

他看好了许多宫女,这些女孩子比起从前选的,可大是不同了,有许多美人胚子,越长越好看的。

他心里最惦念着的是那个郑妩,晚上看她,会怎么样,在灯下看,她会不会更好看?只不知她的身材怎么样,皮肤如何?要是像是杨玉环那皮肤,如凝脂如美玉,那就真个受用了。他正呆呆地想着事儿,慈圣皇太后叫他几声,他也没听见。仁圣皇太后说,皇上惦念着国事,连选秀女这件事,他也心不在焉。慈圣皇太后心想,他是不知想什么心事儿呢?可绝不会是想着张居正。她再问一声,张鲸站对面,悄声提醒他:“皇上,皇上,太后叫呢。”

万历看着慈圣皇太后,她问:“你想什么呢?”

万历急中生智:“张先生病重,我惦念着,对了,张鲸,你这会儿听没听说张先生怎么样了?”

张鲸说:“刚才冯公公在,他说,张先生病重了,他怕打扰了皇上的选秀,就自做主张去看张先生了,冯公公会替皇上对张先生说,皇上对他很惦念的。”

“为什么不报我?”

张鲸说:“怕打扰了皇上选秀。”

万历说:“你快赶去,问问先生,朝中的后事如何安排?再安排人在张先生的府中看顾,有什么事,一定马上报我。”

慈圣皇太后说:“你去办事儿,这儿的事就交与我们吧?你选的人都完了,就给你,派张诚安顿她们,让她们进宫好了。”

万历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他说:“好,我去等张先生的消息。”

万历回到了乾清宫,命张宏去告诉张诚,要那几个看中的宫女今晚上就来乾清宫。张宏听得谕旨,要走。万历再叫住了他:“要悄悄地对张诚说,你听明白了?”

张宏走了,万历想着,那个郑妩真是个好看,要是能让她脱去长衣,展示一下身体,那就好了。天下真是万历的天下,要什么就该拿来什么。拿什么圣贤的话来训诫他?那是没用的。

他要告诉冯保,要冯保再大开内市,内市里的珠宝真是无穷,他不在乎多用银两,就是拿出所有的银两去买珠宝,也是值得的。内府的银两是做什么用的?就是给他用的。没有了张居正,他还怕谁?内阁次辅张四维从来不敢劝谏他,那个申时行更是一个性情温和之人,要他们来管他万历?

张居正对他修陵寝事,根本就不在意,张居正说,皇上正春秋鼎盛,不必太着急修陵寝,如果大事修陵,会耗费钱财,国力受亏。国力怎么会因他修陵寝就受亏?他不在乎,一定要修陵寝。张居正的话他还肯听一听,要是换了别人劝他,绝不会听的。

万历在暖阁里等待美人,心里有些高兴,有些亢奋,期待感让他感到新鲜。他想知道那个美女郑妩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他已是很久没有这样亢奋过了。他换了青衣小帽、小衣一袭,再坐下拿一册书看,皇帝的威严使得他有所矜持,不能让宫女看他显得猴急,他要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女人他见得太多了,几个宫女又能怎么样呢?

张居正看到了冯保,长吁了一口气,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皇上仍在惦念他。他问冯保:“皇上安好?”冯保说:“好,好着呢,今天在大场选秀,四千宫女进宫,忙着呢。”

张居正一下子心冷了,皇上忙着选秀,根本不在意他。但冯保来了,让他还是感到些安慰。冯保很关心他:“你怎么了,真的不行了吗?咱们两个里里外外的,也不易啊,你就不能挺过去吗?”

张居正说:“挺不过去了,身子骨早就不行了,担太多的事儿,早挺不住了,起先是强挺着,这会儿不行了,挺不住了。你也要多保重。”

冯保说,我跟你可是最对脾气,这么多年了,咱们是小磕磕绊绊的不少,大的争吵可没有。咱没少做坏事,可跟着你,还是做了大事儿的,是不是?

张居正说,我得罪了不少人,我一死,会有人要挖我的坟。你可得小心了,要跟我身后的内阁弄好,他们不像我,挺不直腰,怕不会成事儿。

冯保流泪,谁会像你呢?你是皇上的老师,我是皇上的大伴儿,咱们才是一家人。我替皇上来看你,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张居正说,我看张四维跟申时行都不是能成大事的主儿,我荐举两个人入内阁,要他们主事,一个是原礼部尚书潘晟,一个是吏部左侍郎余有丁,这两个人会把我的政策实施到底。他们也会听你的。

冯保说:“我跟皇上说,就把他们两个补上,补上内阁,好吧?”

张居正说:“着原任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潘晟着以原官兼武英殿大学士,掌詹事府事。着吏部左侍郎余有丁升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俱入阁办事。”

冯保挺满意的,张居正先说潘晟,潘晟是他的老师,与他能成一党,这也是讨他的好啊。但他也不说破,就问:“国事上,你还有什么吩咐?”

张居正有气无力,对琴依说:“琴依,你对冯公公说。”

冯保知道,琴依是张居正的真正心腹,看她说话,仍是面带悲戚,几乎是悲痛欲绝,就知道她是从心底里爱着张居正的。她说:“平时相爷多说国事,所以我多少也知道一些,我说一说,对的,相爷就点头,如果不对,相爷就闭一下眼,好不好?”

张居正点头。

琴依说,要实施“一条鞭法”,如果国家有法,就不怕有人坏事,实施一法,便可安定国家。这件事顶重要。

张居正点头。

冯保说:“我记下了。”

琴依说:“要安定边境,有好将帅,边境就安定,要保住戚继光、李成梁以及李成梁的几个儿子,还有殷正茂、凌云翼等人,要保证他们的军饷供给。”

张居正点头。

琴依说:“皇上贪婪,他喜欢美色,喜欢珠宝,喜欢占田,喜欢穷尽民力,这不是好事,要限制皇上,这怕是最难做到的。皇上怕三个人,一个是圣母皇太后,一个是我,一个是大伴你。要用你们两人的力量制止皇上贪欲膨胀,如不能限制皇上的贪欲,大明朝就有危机。”

冯保说:“是,是,你说得对。”

琴依说,内阁里,张四维是商家出身,他夫家与娘家王崇古都是大商人,山西商帮能行天下,但振商不能兴国,要大明朝行商与外,是张四维的美梦,就是郑和下西洋,也没振兴得了大明,只是把大明朝的兴旺告诉了外国。不要兴商,一兴商,民趋于利而少忠孝,官趋于财而少忠诚,大明朝很快就会有危险了。

冯保平时没怎么想这些,他忽地心生悲哀,真的没有张居正,大明朝还能行吗?也许上天就生出一个张居正来保住大明朝的,这会儿,就连他也后悔,如果他与他的司礼监也弄一场场醮事,也许张居正的命就给他们抢回来了呢?

琴依说:“最重要的是,要保住大明朝的经济收入,每年太仓的岁入是一个关键,要把太仓的钱用于国事,不能用于皇上的私用,这事得公公操心了。”

冯保只是帮扶皇上,他可不惦念着国事,国事有人惦念着,张居正做恶人,他做好人。可张居正没了,他能管得住皇上吗?他可不想管皇上,平时他只是哄皇上,他不是管皇上的那个人,管皇上的人是太后,但太后只在皇宫里管皇上,能管得着皇上的只有张居正,可张居正要死了。

冯保说得很伤感:“我都记下了,你呀,就不能好好活下去?你才五十七岁,比我也大不了那么几岁,我还活着呢,你可不能死,你要死了,大明朝就没意思了。”

张居正苦笑笑,他说:“公公保重。”

宫女们齐齐地被带进来了。暗香袭人,一阵阵香气逼人。万历听得张宏说,你们听着,这是乾清宫的暖阁,你们都有福气,新进来,便给带来了,有些宫人,一辈子也进不了阁呢。

九个宫女站在万历面前。

万历很威严:“你们听明白了规矩吗?”

众宫女有的抿嘴笑,点头,有的应声说:“听明白了,都吩咐过了。”

万历说:“好啊,我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听我的,这就是谕旨,知道什么是谕旨吗?就是我说的话,你们都得听从,万一有谁不听,她就得一死,你们懂了吗?”

众宫女一齐说:“懂了。”

万历的眼光一直盯着那个郑妩,她真的很美艳,怎么看怎么好看。

万历看着郑妩,惦念着让这个美女多说话,听她说话,声音很甜,很有穿透力,声音让他心悦,他说:“你出来,我看看你。”

郑妩站出来,万历说:“你们听着,我要看看你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一个人的女人了,不管你多大了,在皇宫里,只有一个男人是你们的主人,那就是我,是皇上。”

郑妩站在前面,腿站得很直,万历说:“你们都脱下长衣,让我看看。”

所有的宫女都脱下长衣,有的秀颀,有的丰腴,有的美艳,但郑妩还是与她们不一样,她既美且艳,既秀且颀。万历再一挥手,说,脱。宫女们便慢慢脱衣,都是女孩子,便有些迟缓,脱衣时有的遮遮掩掩,有的羞羞答答,有的慢慢吞吞,只有郑妩仍是那么美艳,轻盈地脱下衣服,给万历先看她的身体。万历有一点儿气促,真的没见过这么好的身材,浑圆的乳、挺直的背,会说话的肌肤,能秀立的骨骼,还有那美如乌玉的秀发,无一处不美。万历生出冲动,但他看着众宫女,矜持地看着。他说:“你们都生得俊美,但还都小,我要你们做我的妃嫔,先做宫内的嫔御,就是在乾清宫里侍候我的人。来人!”

便上来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不敢抬头看,要是给皇上看到他偷看了嫔妃,那是失仪的大罪,至少要打他几十廷杖。小太监不抬头,每一人发一玉牒,这玉牒便是一块小小的玉牌,但不是牌形,而是花状,这是乾清宫里的宫人才有的玉牒,从此她们便是皇上身边的人了。

万历说:“听着,我要你们去乾清宫里的玉液池里洗浴,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洗。”一个宫女低声嘟哝:“还洗啊?一天要洗几次?”

万历看她,说:“要是给司礼监当值的听见了,他会打你几十廷杖的,你听着,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哪有那么多的废话?”

万历忽地省悟了,他不在乎张居正的死活,如果说从前他有放纵之处,那就是在乾清门以内,在皇宫内,在乾清门内,凡事可以自做主张。即或在乾清门内做事,还要事事瞒着皇太后,不然也有人管他。如今张居正要死了,在乾清门外,他也可以为所欲为,那就最好了。他对自己说,大明朝是你的,不是张居正的,张居正只帮你管国事,他管不了你,他真的管不了你。

万历看着美女在浴池里洗浴,想到了孙海与客用,那两个小太监会玩,他们教皇上骑马,教他如何玩乐,弄断袖之欢,他真的很快活。但张居正与皇太后把孙海弄走了,把客用弄走了,他恨张居正,也恨冯保。

郑妩在洗她的秀发,长发在洗浴池里漂散,一会儿变成在水里漂的乌云,一会儿变成了条条缕缕的长丝,她不是在洗浴,是在玩水。万历喜欢她有玩心,盯着这个宫女,她才十四岁,尖尖的小乳笔挺,人也玉立,真是个美人胚子。万历忽地叫道:“郑妩,你出来。”郑妩叫道:“出来做什么?”万历笑笑:“我叫你出来,你就出来。”郑妩出来了,万历抱着她,一下子便把她抱起来,毫不费力,他说:“你们洗着,我要郑妩承欢。”

乾清阁的幕帘放下了,天地都在氤氲之中,远处传来更鼓之声,值更的是钟鼓司的小珰,他们是犯了过失才在风雨中值更,叫更声显得凄冷、伤心:“二更天了,当心火烛!”

本来这叫声是“当心明火”的,但到了成祖时,皇上忽有一天对这叫法不乐意了,成祖说,当心明火,大明朝就是有旺运,怎么能当心明火呢?不行,大学士就奉旨改了,叫做当心火烛。大明朝在旺运中度过了几百年。到了他万历年间,日子更好过了,太仓里有银子,边境又安宁,少有的平和日子啊。

万历扯着郑妩,有一点儿迫不及待,把她安放在御榻上,榻上的龙头看着他与郑妩。郑妩瞪眼看他:“你要干什么?”他说:“我要幸你。”郑妩说:“你要幸我,幸是什么意思?”万历笑:“皇上与女人交媾,就叫幸,是皇上给你快乐,让你承受恩泽的意思。”郑妩拒绝:“我不愿意让你幸我。”

万历一愣,怎么不愿意?

郑妩说:“你有那么多的宫女,你幸她们好了。”

“你不知道,宫中妃嫔多了,皇上喜欢哪一个,那可不一样,我在四千个美女中选出来你,你最受宠幸,很高兴吧?”万历告诉她。

郑妩说:“你幸我,你才高兴。”

万历喜欢女人爽直,郑妩这么说,令他高兴。他说:“我高兴,你才能高兴。你家里的人做什么的?”郑妩说:“我不告诉你,你幸我就幸我,我给你幸就是了;我不给你幸,你让那些小太监打我,几棍子就把我打死了,怕你打死我,就给你幸。”

万历把郑妩放在床榻上,肌如玉,秀如冰,美如蝉,肤似锦,这个郑妩真是美人。万历喃喃自语:“是,就是这样的,我要的就是你。”

郑妩说:“你可不光是要我,要那么多的小丫头来,你要那么多的女人做什么?”

万历仍沉浸在郑妩的美色中:“我要的就是你,你不明白这个,你不明白。”

万历会体味女人了,他不着急,夜长着呢,他抚摸着郑妩。肌肤确如所想,如玉一般光滑,如玉一般柔软,他体味着美妙如斯的曲线,从那曲线里体味美妙,从乌发后的玉颈里寻找渴欲,他有一点儿颤抖,原来的女人直如粪土了吗?她们真没有郑妩这般秀美吗?最难得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竟长得如此成熟,是熟透的女人身体,他渴欲,忘了一切。

夜深了,张居正大喘,恍惚身在江陵,在江边读书,江水哗哗响,水声与棹声相酬。读书的士子们与他一样,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说起国事来,一个个侃侃而谈,能说善讲。他们要管国家大事,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把大明朝的命运与他们自己联系起来。他做到了,他要回家了。

琴依看着他,有一点儿苦楚。

张居正忽地睁开了眼:“琴依,我要与你亲热。”

琴依不愿意:“你还是与乐女亲热吧?”

张居正这会儿太清醒了,他说:“她们看我的眼神……和你不一样。”

一句话说出来,马上让琴依明白了,张居正喜欢乐女,喜欢乐女的丰腴与肉欲,喜欢她们对男人的贪婪,可也知道,她们不会爱张居正,不会给他一种心底里的热爱。

张居正要琴依叫来四个儿子。

张居正说:“我要死了,你们兄弟四个,等我一死,便都要辞官,不要再做官了,你们不是做官的人,如果能回家,还能保住一家人。”

敬修与嗣修点头,老三懋修不以为然,父亲权可倾国,怎么能一死,便不许他们做官了呢?他们今后的日子长着呢。

张居正说:“你们下去吧,我要与琴依在一起。”

张居正对琴依说:“琴依,我对不住你,你是高拱送我的,有了你,我此生不虚。”

琴依流泪,她是张居正的心上人,张居正看她,像是看自己一样。他叹气说:“如果你是一个男人就好了,可以替代潘晟做首辅,可惜你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有才有识的女人。”

琴依不语,抚摸着张居正的头发,他头发花白了,才五十七岁啊,他死得太早了。

张居正说:“琴依,你能不能来与我亲热一下?”

这是张居正头一次求琴依,一个垂死的男人恳求琴依。琴依知道,他已是骨瘦如柴,浑身汗淋,但她情愿陪着张居正走完这最后一程。张居正说:“我每当写一疏时,就想告诉你,我告老归回林泉,有你在身旁,老心弥笃,此生堪慰。但我再三上疏,皇上不准我有这幸运,只能死在京城了,但这里有许多双恨眼盯牢我,恨不得我马上就死。”

琴依最知张居正心里惶惧,怕皇上不在意他,愿意皇上给他生之极荣,死之极哀。他可能享受到这个,但此后的情景会怎样,谁在乎呢?

张居正扯着琴依,琴依脱去衣服,依偎在张居正的身旁,一个骨瘦如柴,一个丰腴如玉;一个正当妙龄,一个垂垂老矣;一个如花似玉,一个苟延残喘;两人躺在一起,便有些不凡。张居正大喘:“我想与你亲热,你不觉得这有些荒唐?”

琴依说:“不荒唐,一点儿也不荒唐。你平时多行荒唐事,这点儿事儿算什么荒唐?”

张居正说:“你帮我……”

男人垂死挣扎,也是男人的贪婪欲望,男人在一生中最好色,每逢渴欲时便贪,很少有垂死时挂念,他此时挂念着女人,有无限的眷恋与垂爱,就显得小心翼翼,显得分外郑重,显得很有爱意。

琴依爱张居正,心痛搅得身体有些麻木,她想讨好张居正,就放纵一下如何?有什么了不起的?平时的张居正还是有些顾忌的,怕人说他贪淫,怕人说他好色,怕人说他敛财。但他是好色的,他是贪淫的,他也会敛财,人要死了,才毫无顾忌,是不是晚了一些呢?

琴依不想让张居正劳累,她只想着,两人挨在一起,躺卧一床,便足够了,但张居正不愿,轻声说:“你怕我是一个老人?你要真怀了我的孩子,那可就是上天垂怜了。”

琴依也激动,真愿为张居正怀一个孩子,真的有一个张居正的孩子,他会是一个聪慧的孩子,是一个能成大器的孩子。她顺从了张居正,与张居正进行着生死之恋。

可能是太过吃力,张居正一边流汗,一边喘息,一边亲热,他说:“我真的太少照看你了,我太少照看你了。”他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她的乳,她的胸,迷恋着这个女人。

琴依忽地想着,既是他那么喜欢,为什么平时反而不大与我亲热,总是与乐女亲近呢?

她问了,张居正回答:“你是我的心,我不敢碰,她是我的器,我只能多用我的器。”

张居正要琴依拿来床前的那个小盒子,他说,我送你一件礼物,你猜不到是什么。

琴依说,只能是那条犀带,当年你第一次考中举人时,顾璘顾大人送你的那条犀带。

张居天一叹,说道:“琴依,你真是我的知己。”

琴依拿出那条犀带,张居正看着这条犀带,是这条犀带把他带入了雄心勃勃的梦幻仕途,他一入仕,便有人说,他是做宰相的大才,他是何等的欢欣鼓舞啊!他说:“你要拿走这条带子,在张府,已没有人在意它了,有的是玉带,有的是珠宝,你明白吗?”

琴依说:“我明白。”

她流泪了,女人重情,她依偎着张居正,帮扶着张居正,在张居正的家里,她甚至都不是他的侍妾,只是他书房里的一个人,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随时在张居正的身边,但不是他的亲人。

“琴依,你走吧,我也给你一些东西,你也走吧。”

琴依说:“我不要东西,我要守着你,你还有一天,我就看你一天。你还有十日,我要照看你十日。你要没了,我马上就走,张府里不会再有我了。”

张居正叹息:“是啊,是啊,你属于张居正,不属于什么张府,这件事没有人明白啊。”

万历很满意,他把郑妩当成禁脔,陷入疯狂,人的身体能惹起他这么大的热情,这还是第一次。美人如玉,体贴她,温存她,享用她,万历陷入了疯狂。他口中念念有词,说:“你是我的心肝,真是我的心肝,拿我的心肝换个你,我也愿意,我真的愿意。我是你的心肝,拿你的心肝换我,你愿意不愿意?”

郑妩先是疼痛,再是快乐,她流汗了,看着皇上,他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哪。她忽地猛抱住他,说:“你只有我一个女人就好了,你只有我一个就好了。”万历说:“乖,你要知道,我这会儿可不就只有你一个吗?你知道的。”

八个洗浴后的宫女在乾清阁外间睡着了,睡得东倒西歪,她们没郑妩那么幸运,皇上并不宠爱她们。

万历再派人去看张居正,张居正写下了他推荐的人选,他写许多人的名字在单子上,但他此时也心狭,除了推荐潘晟,余有丁,还推荐了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工部尚书曾省吾,还有侍郎许国、陈经邦、王篆等人。张居正说,这些人都可大用。提到的人大都是他的亲信,梁梦龙、曾省吾是他的门生,王篆是他长子敬修的亲家,徐学谟在他归葬老父时做过抚治郧襄的都御史,他愿意这些人在他死后掌管大明朝的政事。

万历听从张居正的话,他甚至把这些人的名字都写在他身后的屏风上。

冯保深知此事的重要,他劝皇上把在家赋闲的潘晟叫来,要他早早入阁,先居张四维名下,担任次辅之职。

万历十年(1582 年)六月二十日,大明朝的支柱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病逝。

万历听到这个噩耗,他呆了好久,说:“辍朝一日。”

万历回宫里,一天呆在乾清宫的暖阁里,头一次没召见宫女妃嫔,一个人在阁里呆了一整天。冯保站在阁外,张鲸与张诚、张宏等大珰一直在阁外等待,等着皇上出来或是下谕旨,但万历一直呆在阁里不出来。

没人能想到,万历这会儿在写字,在写大字。他写大字,一开始是想给张居正写一幅字,但提起笔来,不知道写什么字好了,记得一开始给张居正写字,就写上“尔惟盐梅”,但如今他的盐也没了,梅也没了,他还得过下去,而且心里隐隐地生出一丝振奋,为什么呢?

他写上几个字“文忠”,这是给张居正的谥号,这是最高的谥号了,他给张居正最高的谥号,在大明朝没有谁能得到这个谥号吧?他记不得了。也许有,有也就是刘基、徐达一类的开国功臣吧?他再写上几个字,但都认为不好,忽地想起来张居正的训诫,要他不要在写字上下功夫,他说:“我记着,我记着。”忽地满面是泪,他哭了,很伤心,“我那么依靠你,你为什么要死呢?”

西庐里,只有两个人静坐着。

张四维与申时行两人呆呆坐着,张四维缓缓说道:“他推荐了潘晟,潘晟是一个无用的人,我不说别的,他太无能。为什么要推荐潘晟?就因为他是冯保的老师,还是因为他是张居正一党?”

申时行也不满意张居正,张居正一死,他也愿意说说话了,他说:“他推荐潘晟,只是讨好冯保,他想让冯保多掌外权。”

张四维很坚定:“那可不行,内府再掌外权,就会再出一个刘瑾,再出一个王振,那时大明朝还有安宁之日吗?”

申时行说:“你说怎么办?”

张四维说,潘晟不在京中,赋闲在家,这会儿下诏要他早来,他会回京的。一旦他入了阁,冯保必会保他做首辅,那时我们就被动了。

申时行说,依你看,怎么办?

张四维说,要言官们弹劾潘晟,皇上也不会喜欢有人天天弹劾他的,说不定一下子就把他拿掉了。

申时行说:“好,我去办。”

申时行去访御史雷士祯,他说,张居正没了,但他安排下了人,潘晟是一个正直君子也还算好,但他是个贪婪小人,他任礼部尚书时,作恶太多,是给你弹劾下去的。这种人,优游林下也就是了,让他再来朝中主事,可就是大错了。

雷士祯曾弹劾过潘晟,正怕他再回来主事,便说:“此事我再上疏,就弹劾他,说他‘清华久玷,不闻亮节异能,廉耻尽捐,但有甘言媚色’。看皇上罢不罢免他?”

这天晚上,万历刚刚去乾清阁里,就有当值的大珰张鲸过来,对他说:“有御史上奏,密折说事,皇上要不要看一看?”

万历这会儿正有心气儿呢,张居正一死,所有的大事都得经他处置,怎么能不看?他说:“他说的是什么?你说说我听。”

张鲸看折子:“他认为潘晟这人不可用,这人在先帝时秽迹昭彰,总被先帝斥责。皇上用他时,他又贪婪,给皇上罢免了,这会儿再起用,言官们皆不服他。”

万历说:“我也知道他这人不怎么样,但既是先生临去之荐,就算他行,用了吧。”

张鲸说:“是,我就写下皇上的批复,拿这个批红好了。”

冯保听说了,对张鲸说:“这些时日,你与张宏在乾清阁当值,如果有疏说潘晟事,给我挡着,听明白了吗?”

张鲸说:“听老祖宗的,我都挡着呢,皇上刚才问潘晟事,我就挡了,替皇上拟了批复。”

冯保说:“对,你就这么做。”

冯保想,潘晟一旦入了阁,就要他做内阁首辅,他不是张居正,但也强似张四维与申时行,那两个人不肯事事听他的,反是有自己的主意,那怎么行?就是要潘晟主持阁务,从此万历一朝的大事都得由他冯保说了算。冯保告知司礼监众人,只要内阁有事,都得向他禀报。万历问冯保,张先生保荐的潘晟怎么样?冯保说,他还行,如今要上下齐心,就得一个老成持重的人来主持内阁,不能由张四维主事,他要主事,便会重商而轻农,这可是张先生最不愿意看到的。要由申时行主事,便有一点儿软。万历点点头,说,张先生原就保荐潘晟,那就是潘晟吧。

万历下谕旨:潘晟是元辅临终所荐,何必以旧事滋扰?

张四维与申时行不甘罢休,更有给事中张鼎思、王继光、孙玮、牛惟炳、御史魏允贞、王国等人再三上疏,一齐弹劾潘晟;更有御史们齐说,如果皇上真的用潘晟,他们将一齐上疏,举潘晟的旧事,说他如何贪污渎职,在礼部尚书位上做出的许多事,给人一件件一事事说出,在京城里散发。

潘晟正从家里启程,家乡人知他是替代张居正做内阁辅臣的,早晚他会代张四维而为首辅,有许多人来送行。在长亭上,潘晟论言侃侃:“大明朝正值多事之秋,如果能按照张相的旧例,一成不变,大明朝还有望振兴,这十年大家不是看到了吗?我曾对张相说,没有张相,便没有大明朝的今天,也就是说,没有张相,也没有大明朝的明天。我要上朝,就是要重提张相的所有新政,把这新政进行到底。”

众人齐开口夸他,不愧张相举荐潘大人,有了潘大人,张相的新政才可能进行到底。

潘晟在众人的一片欢呼声中上船,他要沿着漕路一直进京,去内阁就职。

冯保病了,他躺在家里,一连十天不能上朝,他想,皇帝身旁都是他的人,有什么事儿,张鲸、张宏、李佑、何进这些人哪一个不立刻飞一般地跑来告诉他?

潘晟站在船头,看着船渐渐离开码头,脸上就没了笑容。他知道张居正举荐他的用意,是要他再行新政,把张居正的一套新政进行到底。但新政能进行到底吗?有张四维、申时行这些人,他们分明不在意新政。张四维说,行时兴商,振外交而行商,兴国以经济,实行银税制度化,让各府州能兴商而独立,这想法真是大胆。自有大明朝以来,太祖皇帝想的,就是要中央集权,要天下一统,国家强盛不强盛有什么关系?只要大明朝不垮,朱家子孙不败,就行了。潘晟想着,他去做内阁阁臣时能做什么?他能说服张四维、申时行这些人吗?

船行到了杭州,接到了京城里的消息,给事中、御史们都在弹劾他,说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官员,重提旧事,说他当礼部尚书贪婪收贿,竟成恶习。礼部官员都知道,他喜欢古旧物,每一升迁者来京都要送他礼物。再说到他在隆庆五年因贪污礼部大典款项而被御史雷士祯弹劾。这一次雷士祯更是首先发难,直接上疏弹劾他,说他不配做内阁阁臣,就是故去的元辅举荐,也不能用。元辅是一位重臣,大明朝赖他而中兴,但他在病重昏谵之时,怎么会说得明白,怎么会举荐出他心里最为信任的忠臣来呢?一定是他迷昏了,也许是别人听错了。

潘晟的心里咚咚打鼓,他想:有人不想要我去京城啊。

他故意停在杭州会友,在京杭运河上与朋友晤。有人说,要庆祝他入阁执事。他笑说,不一定,我不一定要去内阁做事,我这几年赋闲,得了个大领悟,要是能闲着,最好什么都不做。你看看太岳兄吧,他是鞠躬尽瘁,也难保他身后哀荣,有许多人要对他发起攻讦,死后再有人弹劾他,他的身后事会怎样?世事难料啊。

万历在晚上看折子,正是张鲸当值,万历问他:“有那么多人弹劾潘晟,他还没上任,人们为什么不放过他?”

张鲸说:“就看皇上想不想用潘晟,要是他是皇上心里想用的人,皇上就力挺他,皇上用他,谁敢说话?但皇上要是不想用,就是张先生死前举荐的,也不用他。张先生举荐的,不合适,也不必用他。一用上他,惹得言官都不满,惹得阁臣也不愿,对皇上有什么好处?皇上想啊,这会儿张四维与申时行是不是一心听皇上的,要是他们肯一心听皇上的,就用他们,有什么不可?”

万历心想,我要那个潘晟有什么用?言官与阁臣都反对他,我何必用他?张居正死了,我也不必每一句话都依他的办。万历说:“你就对张四维说,要他拟旨,看怎么办吧?”

张四维与申时行正在西庐坐着,张鲸来了,对张四维说:“上一次得你的帮助,真是不错,这一回得报答你了。”张四维笑:“多谢公公,有什么事儿,还望公公直说。”

张鲸说:“那是,你是首辅了,当然得直说。”

张四维问:“皇上对言官弹劾潘晟的事怎么看?怎么说?”

张鲸笑了,笑得含蓄:“皇上说了,要你拟旨。你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好了。”

张四维明白了,他对张鲸说:“多谢公公。”

张鲸与张四维也就此形成默契,他看着张鲸,对张鲸不声不响就做出大事,极是佩服。他问得小心:“依公公看,潘晟能不能成为阁臣一员呢?”

张鲸说:“依我看,他干不成了。那么多的言官反对他,阁臣也反对他,他能干成吗?”

张四维说:“我明白了。”

张四维代皇上拟旨,写道:放之归。著潘晟以新衔致仕,让他回家。

潘晟在杭州西湖上泛舟,悠闲饮酒,等着京城消息。友人问他,你怎么不着急去京城就职?他笑说,京城里有许多人弹劾我,说我贪婪,说我任礼部主官时大肆贪污,凡有人送礼,来者不拒。我不入京城,就已死定了。

友人问:“如此一看,张相一死,朝中的政事会大变了?”

潘晟说:“肯定是,我也不能入阁,只能一走了之。”

忽听得岸上有人喊:“请新任内阁大学士潘相说话!”

潘晟说:“来了,真来了。”

船靠岸后,便有人上来,叫潘晟接旨,潘晟跪接圣旨,圣旨说:著潘晟以新衔致仕。

潘晟跪接圣旨。等来人走后,潘晟说:“京城要下雨了,风暴就要来了,我去干什么?我要回家了,我回新昌了,我回家去,不入暴风中心。”

友人都叹息,潘晟刚被任命为阁臣,人没入京,便出变故,看来京城的新一轮变故要来了。

冯保在家里正与小秀儿玩乐,忽听得冯邦宁叫门,冯保说:“叫他进来。”小秀儿看冯邦宁,自是有些不大习惯,但冯邦宁连看也不看她,只是说:“宫里出事儿了,叔叔知道不知道?”

“出什么事儿了?有什么事儿可出?”冯保不大在意。

冯邦宁说得惊慌:“叔叔,内阁阁臣这两天做了一件大事,他们把潘晟潘大人给弄没了。”

冯保大惊,他霍地起身,大声喝问:“你说什么?潘晟不是来京了吗?他怎么给弄没了?”

冯邦宁说:“你还给蒙在鼓里,言官以那个雷士祯为首,后来一大群人上疏,要求罢免潘晟,这些人有给事中张鼎思、王继光、孙玮、牛惟炳,御史魏允贞、王国等人,足足有十几个人连续上疏,要求罢免潘晟,皇上也下了旨,内阁也批了票,圣旨早就下去了,这会儿恐怕已把潘大人发回原籍去了。”

冯保咬着牙,想着,我才休了几天假,宫里的事儿就没有我的份儿了?他大呼道:“我生了小病,就看不见我了吗?我才生了小病,就看不见我了吗?”冯保在地上来回走,说,“我要回宫里去找皇太后,找两宫皇太后,我是皇上的大伴儿,不能这么干,这是眼里没我。”

七月二十九日,张居正的灵柩在三千人的护送下,乘七十多只船,由母亲张氏带领着,浩浩荡荡向荆州进发。

除了船上的三千人,还有船夫三千多人。船上送柩的官员和太监中,有朝廷皇上派的人,太后派的人,他们成群结队,乌乌突突,如涌出京城去赶一大集。

张居正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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