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离了家，与格令巴同向宫廷走去。一路上，列那说道：“外甥，我又做了许多狡事。我现在告诉你这一切：我使熊受了大创，把他的皮割了一块下来，做了一个背囊；还叫狼和他的妻都失了一对的靴；我用大谎话哄骗国王，告诉他说，狼和熊要反叛，想谋杀他，——因此，我使国王大大的恨怒他们，实则这是冤枉的；我还告诉国王说，有一注大财宝埋在克里铿辟，可以使他大富，实则这也是谎话；我叫巴林羊和克瓦兔和我同走，杀了克瓦，把他的头颅给巴林带与国王；我抓住大兔的头，几乎杀死了他，亏得他拚死逃去了；乌鸦控告的事也是真的，我把他的妻夏比全个吞吃进去。还有一件事，我上次忘了对你说。我曾和狼同走，看见一只红马，带了一只黑色的小驹，只有四个月大小，又好又肥。依赛格林饿得快死。恳求我到马那里，问她这个小驹卖不卖。
“我奔到马身边，问她这事。她说要有现钱才卖。
“我问她要卖多少钱。
“她说道：‘价钱写在我的后足上。如果你认得字，能够看得出，你便来看吧。’
“于是我猜出她的心思了，我说道：‘不，你不认得字，我也不想买你的孩子。依赛格林叫我到这里来，要问多少价钱。’
“马道：‘那末，让他自己到这里来，我要叫他得些知识。’
“我说道：‘好的。’于是奔到依赛格林那里，说道：‘叔叔，你要买这只小驹，她说价钱已写在她的足上。她要我去看，但我不认得一个字，我很自悔，因为我没有上过学校。叔叔，你要吃这小驹么？如果你认得字，便可以去买了。’
“‘嗄，侄儿，我很能够做这事。我懂得法文、拉丁文、英文及荷兰文。我到过渥斯福的学校。我要到她那里，看看这小驹的价钱。’他叫我等候他，他奔到马那里，问她是否要卖去这小驹。她道：‘价钱已写在我足上。’他道：‘让我看看。’她道：‘好的。’举起她的足，正正踢在他的头上，马蹄铁是新换的，还钉有六只尖钉，他被踢，倒在地上，好像已死去。马领了小驹自去，依赛格林带着重伤躺着。他血流不止，呻吟着。于是我走近去，说道：‘依赛格林勋爵，好叔叔，你现在怎么样了？你把小驹肉吃够了么？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我代你传过命。你是否饭后便睡？我求你告诉我，马足上写的是什么？是散文还是韵文？我很想知道。我以为必是一首诗，因为我远远的已听见你在唱——你极博学，没有人读书比你读得更好些。’
“‘唉，列那，唉！’狼道，‘我求你不要再开玩笑了。我是这样的受伤，即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可怜我！我看她的字，不料她踢我一下，头上有六个伤。这样的文字我将永不想再读了。一好叔叔，你告诉我的是真话么？我很惊异，我以为你是现今生存的最大文人之一！现在我才晓得古语说得好，最好的文人，不必是最聪明的人。他们不聪明的原因，就在于研究知识及科学太多了，因此变成愚人了。’这就是我害得依赛格林几乎要受伤而死的一件事。
“好甥儿，现在我已把我所能记得住的罪过都说出来了。即使宫廷上有什么失败——我知道这是不会有的——我现在已是不怕，因我已刷清了罪过。我很喜欢要你助我忏悔。”
格令巴道：“你害的人太多了，但我可以为你赦罪。只有你把克瓦的头颅送到宫廷一件事，使国王气得太甚了，舅舅，这是太恶了。”
狐道：“什么，好甥儿！什么人经手拿蜜的，他只肯吮吮指头么？我有时觉得我应该爱上帝超乎一切；爱同胞如自己，所做的都要与上帝的法律相合。但你想，内心的理性与外来的欲望要如何的争斗呢？有时我想一定要洗脱诸罪，努力为善，但这不过是独居时的所想；隔了一瞬刻，世界与我相见了，我便觉我的路上有许多石块；又见了有钱的牧师，教士们的行动，于是我为欲望所胜了，世界上有无数的东西，我于是失去我的一切善念与计划了。我听见那里在唱，在吹笛，在笑，在游戏，一切是快乐；我听见那一班教士牧师们所说的，全与他们所想的，所做的不同。于是我也学说谎。谎话在国王的宫中最流行，爵主、贵妇、教士、文人都在说谎。现在人们是不敢向爵主们说真话了。我必须也哄骗说谎，不然，便不能在门内坐着了。
“好甥儿，因此，现在的人必须到处说谎哄骗，寻求每个人的弱点。但我所主张的不过说人们在小事情上须要说些谎，因为永远说真话的人，他在现在的世界上是不能通行的。什么人常说真话，他的路上便要有许多阻碍。当必要时，人不妨说谎，待以后再补救。在所有杀害之中有怜悯在。最聪明的人有时也要成为一个愚人。”
格令巴道：“舅舅，你的理由已在我所能懂的以外了。你还要求人忏悔赦罪做什么？你自己应该做教士，而让我和别的羊们到你那里求忏悔赦罪，你知道一切世态人情，没有一个人可以立在你面前了。”
他们说着，已走进宫廷了。狐心里有些焦急。格令巴道：“舅舅，不要怕，镇定的对付一切！勇敢的人，机会能帮助他。”
狐道：“甥儿，你的话是对的。上帝感谢你，你安慰了我！”
他向前走，眼光闪熠的四处的看，好像说：“你们要怎么样？——我来了！”他看见有好些他的同类，及和他好的，站在那里。
狐走了进去，在国王面前跪下，开始说话。
（二十八）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上帝保佑我的主与我的后，愿上帝使他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因为世界上有许多人，他们的内心是与外表绝不相同的。我愿上帝能公开的显示出每个人的罪过，而他们所有的罪状都能写在他们的前额上。我现在控诉那些恶贼，他们使我受了许多苦。但我愿你们，我的王与后，不要相信他们那些假造的谎话，你们是聪明正直的，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他们的。所以我的爱主，我求你以你的智力研究合理合法的事，所有言动都使每个人不受冤枉。我不再求别的了。他是有罪的，是说谎的，让他去受罚。人们在我离开朝廷之前，将十分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说好听的假话，只能心里有什么，嘴里便说什么。”所有在宫殿上的人都沉默着，他们都震骇于狐的话说得如此的刚强。
国王道：“哈，列那，你真会哄骗人！但你的巧辩却不能帮助你。我已熟想过，你所做的事，在今天必须受绞刑。我不同你辩驳，我将减短你的痛苦。你对待兔及乌鸦的样子，就是你所谓爱我们的榜样了。你的谎话万不能延长你死的时候。‘一只水瓶汲了许久的水了，最后，它要碎成片片的。’我想，你的水瓶，骗了我们许久的，现在也要碎了。”
列那听了这些话，十分的恐怖。他后悔他的投到。然而他想，无论如何，他必须把讼事洗刷清楚。
他道：“我的主，我的王，请你听完了我的话。虽然我判定了死刑，然你应该听我的话。我以前曾为你划了许多策，做了许多事，在别人躲避着的时候，我都在你身边。如果现在恶兽们以假事控告我，我又不能得你的宽恕，那末我还能不辩诉么？旧的好处，应该记住。我见这里有许多我的同宗和朋友，他们心里都很忧愁，你，我的主，却不公平的要杀我。如果你杀了我，那末，你便要失掉你国内的最忠诚的仆人了。你想想看，我的主，如果我觉得有罪，或有对不起人处，我怎么肯在所有我的仇人中投到法律之前呢？不，我王，不！就是为了全世界的黄金也不！因为我是自由的，无罪的。谢谢上帝，我知道自己是一点罪也没有的，所以我敢在光明中到这里来回答一切人对于我的控诉。但当格令巴把这些消息告诉我时，我很难过，不知怎么办好。恰好我的叔父米尔丁猴遇到了我。他见我愁眉不解，便道：‘好侄儿，我觉得你不大舒服。有什么事，应该叫朋友们晓得。一个好朋友是一个大臂助；他可以设法救助你。’我道：‘好叔叔，我现在有大苦难，这是我所不应受的；这事起于一个朋友，大兔。他昨天清早到我这里来，这时我正坐在门外。他告诉我，他要到宫廷里去，他向我问好，我也问他好。’
“‘于是他对我说道：“好列那，我是又倦又饿了，你有什么吃的么？”
“‘我道：“是的，有的——你来吧。”
“‘于是我给他一对圆面包，还涂上牛油。那天是礼拜三，是我不吃肉的日子。他吃完了，我的最小的孩子洛赛尔要把剩下的拿去。你知道，小孩子总是贪嘴的。不料大兔咬了他一口，池出血了，晕倒在地。我的大孩子列那定见了，跃过来把大兔的头捉住，如果我不赶快去救他，他几乎要被杀死了。我帮助他走开了，还把孩子打了一顿，不料大兔却到国王那里，诉说我要谋害他。看，叔叔，这就是他们说我有罪的一件事。
“‘此事之后，科班乌鸦来了，他悲鸣着飞来。我问他什么事。他说道：“唉，我的妻死了！那边有一只死兔，浑身都生了虫，她吃得太多了，虫把她的喉管弄断了。”
“‘我问他这事究竟怎样发生的。他不再说一句话，又飞开去了。现在他却说我咬了她，杀了她。我怎样能走近她？因为她是飞的，我是在地上走的。好叔叔，我是这样的被冤枉！我真不快活！’
“猴对我说道：‘侄儿，你到宫殿上去，求国王的原谅。’
“‘不，叔叔，不能去，因为主教要责罚我。这事是由依赛格林狼起的。他要脱离了他的教会，回复自由的生活。他向我诉说，他的生活十分拘束，长久的素食，又要读书唱诗，他简直不能再住在那里了，如果他再住下去，他真要死了。我听了他的话，很可怜他，于是我帮助他出来。我现在很后悔，因为他倒竭力要陷害我，真是以怨报德。叔叔，因此我已到了智穷力尽之境了。因为我必须到罗马去求赦罪，我去了，我的妻子恐要受害无穷。那些恶兽妒嫉我的，恐将尽力的害他们。我如能到宫廷去辩护了一切，便可保护他们了；但我又不敢去。我没有求赦罪，上帝会责备我。’
“猴道：‘不，不要怕。我可以帮助你，我知道到罗马去的路。我会替你去的。我还要带些钱去。祈祷者有了钱便会办得更妥。侄儿，不要愁！我明天就去，一直到罗马。你呢，到宫廷里去，立刻去。你所有的罪，我都替你承担了下来。你到了宫中的时候，可遇见我的妻绿克娜，她的两个姊妹，和我的三个孩子，还有许多亲友。我的妻很高兴帮助人。如果你的事不得直，立刻叫人到罗马告诉我，我有法子想。所以侄儿，你为我向国王要求，他对你存公道。我知道他不会拒绝你的。’
“我主，当我听见这些话，我笑了。我十分高兴的到这里来，告诉你所有的事。如果有人在这里能以充分的证据控告我的，那末，有法律在；如果他不能如此，那末，可以定好日子，定好地方，我们可以相见于决斗场上。谁能以腕力得胜，让他得胜去。这个权利尚在，我不能因我而破坏。法律与公义不会冤枉人的。”
所有的禽兽，无论穷的富的，都沉默着，听狐这一席好像理直气壮的话。拉卜里大兔和科班乌鸦是十二分的害怕起来，他们不敢说话，都迅速的离开了宫殿。当他们俩到了远处的平原才说道：“神助这个恶贼作恶！他能隐藏他的虚谎，说来好像真的，如福音书一样的真，这些事只有我们知道，我们怎么会有证人呢？我们最好是忍耐着走开了，不要和他决斗。他的凶残，就是我们有五个也不能保护自己而要被他一个个杀死。”
依赛格林狼和白鲁因熊见他们两个离了宫殿，心里很忧愁。
国王说道：“如果有人要控告的，他可以站出来，我要听。他昨天到这里来的那么多——现在列那在这里了，他们却到哪里去了呢？”
狐道：“我的主，有许多控诉的人，而他们见了他们的仇人却沉默了，不控诉了。——现在看拉卜里大兔和科班乌鸦，他们于我不在这里时向你控告我；现在呢，我来了，他们却逃走了，不敢再说一句话。如果人要相信了谎言的恶贼，好人是要受许多害——至于我，却不要紧。然而，我主，如果他们有你的命令向我求恕，任他们如何害我，我都可以为你之故原恕了他们。我不恨也不控告我的仇人们。但我把一切事放在上帝手上，他会报酬他们的。”
国王道：“列那，我想，你说你很难过。你以为事情已了么？不，我必须说我的受害，这已足使你以生命报酬之了——当我把你的所有罪过都赦了时，你答应渡海去朝陵，我所以给你背囊和靴子，然而你此后却做了一件凶暴可羞的大罪。你叫巴林羊把背囊装了克瓦的头颅送还了我。你做的这事是否一个大罪？你怎么敢给我这样的一个羞辱？把仆人的头颅送给一个主人，这是不是恶作剧？你再不能说没有这事了，因为巴林羊已经把这事的颠末都说出来了。他把这信带给我们时，已得了那样的报酬。你也将有同样的，不然，公道要没有了！”
这时列那惊吓住了，他不知说什么话。他已智穷力尽了，很可怜的四面望着，见他的许多亲友都不说一句话。他全个脸都变白了；但没有一个人肯用一手或一足帮助他。
国王说道：“你这恶贼！你这谎徒！为什么不说话了？你现在成了哑子了么？”
狐十分恐怖的站在那里，重重的叹着气，什么人都听见。但是狼与熊很喜欢。
（二十九）
母猴绿克娜，列那的婶母，是不大高兴了。她十分得宠于王后。亏得有她在这里，因为她极机敏，又会说话，她所到什么地方，每个人都喜欢她。
她说道：“我的主，当你审判时，不应该发怒，这是有损于你的尊严的。一个王坐在王廷，应有周密的思虑。我很懂得法律，懂得应用。西尼加说，一个王在任何事件上都应有正义与法律——他将已不会再责备那给与在正义与法律以上的他的保护的人。每个人在这里的都应自己反省，可怜列那，让每个人知道他自己——那是我的劝告。没有一个人能永久站得稳，他有时是要滑倒或跌落的。一生没有做过坏事或罪过的是神圣，是善人，不必再去纠正他了。当一个人做了错事，后来被劝改过了，那是对的，应该做的；但常常做坏事而不改过，那才是恶魔的生活。请记住福音书的话：你要怜悯；还有一句话：不要裁判一个人，你也将不会被裁判。法里西人带了一个通奸被捉住的妇人，要把她用石打死。他们问我们的主，他要说什么。他说道：‘你们当中如有无罪的人，请他抛第一块石块。’于是每个人都走开去了，只剩下她站在那里。
“这里也是如此。许多人都看见一根小稻草在别人的眼里，却不能看见在他自己眼里的一根木柱。许多人都会裁判别人，而他自己却是那一班人中的最坏的。虽然人常跌落，最后却站起来求他。上帝接受所有要求他怜悯的人。虽然人们知道某人做错了事，却不要责备他们；但让他们见到他们自己的过失，然后他们可以自己先改过，于是我的侄儿列那将不在那很坏的人之中了。因为他的祖与父在这个宫廷中比之依赛格林狼或白鲁因的全族都更得人主的爱与信用。这里有一个很不同的比较，一一我侄儿列那的机敏与他所得的光荣与名誉；及他们的会议：因为他们简直是不知道什么的。我想这个宫廷是倒置了。那些狡贼、骗子、会说谎的，都爬上去，为王与后所信用；至于好的、忠诚的、聪明的人都被抑下了。我不能见这种情形能站得长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