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朋友是省里一家大医院的科室主任，喜欢文学，业余著述甚丰。题材集中在医药科普，以及医卫现状分析，在改革医疗制度和改善医患关系方面有许多新鲜而独到的见解，并且尽可能身体力行。因为对医界“红包”现象深恶痛绝，他在担任科室主任之后便严禁本科室收受红包，又在科室门口树立“严禁红包”的巨幅立体告示。相对于他的悬壶济世理想，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不光背着他的红包收受没有杜绝，而且在私下里，患者对那告示的解读跟字面的意思正好相反，当成是对收受红包的提醒甚至强调。
“真是可怕！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啊。”觉得自己做了一回堂吉诃德的朋友跟我说起，不由得痛心疾首。
我这朋友跟我一样在精神上有洁癖——这是我们所以相投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样的误解会使他怎样痛苦我是可以想象的。我当时颇同情，觉得他居于社会生活中心，人事纷繁，难免有鱼目混珠之虞。像我这样呆在一个边缘化的社团，万事无人求，清苦是清苦些，却也清净而心安。没有想到，不久后，我有一篇记叙我在省内一处尚未开发的风景区的游历观感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一位远在京城的朋友因为开会与我偶遇，说起这一般人难得注意的文章，很是认真。我以为他或许是客气，或许是真的关心我介绍的那个风景区的真实程度，哪知道他羡慕的是我一定“拿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让我瞠目结舌。
发了文章，拿了稿费，还在被写的地方拿“一个大大的红包”，又吃肉又喝汤，我不知道别处是否已经有了这样的风气，但在我在的这样一个老区、一个农业省，至少我至今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当然，也可能是我平时与社会太过隔绝，已是如此的迂腐，不谙世事。总之我很委屈。不是因为没有拿过红包，而是因为那个莫须有的红包亵渎了我的那些热心的文字，使它们变得不可信，变得像是一堆谎言。这使我更深刻地感受到了那位医生朋友的悲哀。
我曾经很天真地相信过市场经济必须付出道德代价之类的话，现在又想，倘道德真的一文不值，人事之间的真诚和信任一丝不存，还会有健全的市场吗？一个纯粹为金钱主宰的、充满了巨大而冷酷的经济怪物的社会，除了让人恐惧，让人不寒而栗，有什么美好可言呢？
好在，我这是杞人忧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