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安局自办的小食堂里，庆功会开得很热闹。战友们纷纷举杯欢庆胜利，说抓住了连环杀手，公安部一定会给刑警记大功，绿岛也可以太平一阵子了。
“我们这几天跑了多少冤枉路哇！有一个村长陪我们出去调查，在路上连连叫苦，说吃公安这碗饭可太不容易，就是把俺的户口给农转非，提了干部，俺也不干公安。”小刘用山东话模仿那个村干部的模样，惟妙惟肖，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
“最惨的是我们寻枪组，差点没让王五四那小子用一根烧火棍给撂倒了，真是有惊有险。”大周推推小警花，“幸亏小警花掩护我，才没让人抢了枪去。”
“行了，周警司，你就别正话反说了。你不是就想说你救了我一命，让我把你当成大恩人嘛！”
战友们又是一阵哄笑。
小警花汪蓬蓬和大周破获了一个地下造枪黑工厂，这次立了二等功。
黎支队更兴奋，提着大号不锈钢水杯当酒杯，醉眼蒙眬地说：“这个凶手可是天底下最变态的家伙，问他为什么杀人？他张张口就说你为什么当警察？你们的理想是当警察，对不对？我少年时的心愿就是当杀手，那才叫酷！这个冷血杀手太可怕了，如果抓不到他，还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呢。这回好了，咱们绿岛的百姓可有安全感了。”
“我可不这么看。他不是否认碎尸案是他干的吗？”舒白玫及时提醒他，不知为什么，她专爱和他唱反调。从一分配到刑警支队那天起，她就很愿意和这个长相凶巴巴的刑警较劲，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刑警，说话先爱下结论，没少挨老队长的批，他却越批越勇，舒白玫看着有趣，总爱给他出难题。他又总有惊人之语，两人就养成了争嘴斗舌的习惯，直到他当了支队长，他在她眼里仍是当年那个好斗的小公鸡，而她已经把给他泼冷水当成职业习惯了。
尤其是她每和他较一次劲，他要是输了，这个骄傲的男子曲意向她认错时的情景，非常动人，既像一个羞涩的情人又像一个调皮的学生，满足了她那不谐婚姻生活中一直得不到丈夫的精神恭维的渴望，让她无比陶醉。就像他买这种前卫的流氓兔讨好她一样，让她心中涌起别一种滋味。
“咳，他招供只是个时间问题。我看透了，这家伙还存在着侥幸心理，他知道反正性命难保，也就不彻底交代了，我会撬开这个恶魔的嘴巴，让他乖乖认罪服法。”
“那不对。他已经承认杀了15个人，怎么偏偏不承认这最后两个？我看这里面还有蹊跷。”舒白玫已经夹起砂锅里一块山药，此时又放下了，认真地盯着黎明剑。
还没等他说话，战友们纷纷攻击她，说她判断失误。
“舒法医，你就别给我们加码了，把兄弟们都累成这样了，你就不能让我们伸伸腿呀？”
“碎尸案百分之百是这个连环杀手干的！咱们绿岛没出过这么恶性的杀人案，就从这家伙流窜来之后，才连连出事。不信你看着，这家伙一进来保证不会再出命案了。”小刘喝得脸红得像涂了胭脂，更像戏台上可爱的小丑了。
舒白玫反驳道：“枪击案和碎尸案根本就不像一个人所为，那个连环杀手作案手法和特征，跟这起案子不沾边。”
黎明剑也喝多了。他打着手势说：“他杀人越多，作案经验越丰富，就忍不住想花样翻新。谁也不能保证他今天用枪杀人，明天就不用刀杀人，他已经是个疯子，疯子哪有什么章法......”
大家全给支队长鼓掌，望着舒白玫哈哈大笑，顺着支队长的话说，越说离舒白玫的主题越远，她被冷落在一边，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她不明白黎支队和自己的战友看问题为什么这么直观。碎尸案和连环杀手的作案手段如此明显不一致，他们为什么不承认呢？这个男厂医的确有重大嫌疑。给一个身体健康没有肿瘤的女孩注射抗肿瘤药，就好像给人注射毒品一样，手段如此歹毒，这样的人难道还不是凶手？都怪自己还没有找到证据，没有从血液中分离出氟尿嘧锭，他们就对这个魔鬼束手无策。想到这里，她根本没心思喝酒庆功，胡乱吃了几口填填肚子，就离席回到了解剖室。
那瓶死者的血样，还静静地放置在化验台上，舒白玫凝视着那只小瓶子，觉得那是刘金枝这个惨死的女孩鲜红的呐喊，她在用自己的鲜血恳求她：帮我复仇！一种生与死的搏斗，就在这小小的瓶子里上下翻腾。她直觉地感到那血液中的毒素，就像一个无形的杀手一样，藏身在这个小小的瓶子里，她无论如何要把他揪出来。
她把眼睛都瞪酸了，仿佛想用肉眼看穿那黏稠的血液，把那些毒素提炼出来。
她已经找遍了国内的知名专家，也到网上查询过了，因为国内没有用抗肿瘤药杀人的案子，也就没有人想到去化验，去血液中提取那种可怕的毒素。
怎么办？
她又打开电脑，想找到一点信息。电脑信箱里都是同乡们和同学们发给她的邮件，告诉她的都是坏消息：国内没有人做过这种药物的检测。
她失望地关上电脑，坐在那里发呆。
不久，她的手机响了，是欧阳鹏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今晚还要加班，就不回去住了，她听到他仿佛叹息了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又响，她以为还是丈夫的，就不想接听，他无怪乎又要嘱咐她别忘了吃补血药，别忘了在临睡前做静功，都是一些琐事。她不想接听，就把手机关掉了。
可是不久，她桌上的电话又响了，她无可奈何地拿起电话，不耐烦地说：“你又来啰唆什么？我这儿正忙着呢！”
“白玫，我想啰嗦却找不到你，你今天一天都不在办公室。”电话中传来顾道录的声音。
“是顾兄，对不起。我以为又是欧阳来烦我。”她抱歉地笑了，“你有什么指示？”
顾道录说：“明明是你指示我给你查找检测氟尿嘧锭的事嘛，你忘了？”白玫说：“哎呀，我想忘也忘不了，正为这事犯愁呢！”
顾道录告诉她，自己询问了读博士时的一些老教授，得知有一位老师曾在互联网上读过一个美国博士的论文，内容与此药有关。
“什么，太好啦！”舒白玫惊喜地说：“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顾道录说：“是你的诚心感动了上帝。最巧的是这个老师还将论文拷成光盘作为资料，至今保存在她手里，她已经给我发过来了，不过都是英文，你得找人翻译一下。”
“你马上发到我的电脑里来，我找人翻译。”
舒白玫觉得周身热血涌动，真想亲吻一下电话机，作为对这位仁兄的回报。
朝阳生于热情，夕阳死于热情。黎明剑在阳台上一边做早操，一边思忖着碎尸案和女模特被害案，仿佛悟到了什么。他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她们都被一个“情”字拴住了，使她们生命的火焰熄灭的，也许是一种更为巨大的热情。
黎明剑通过和法院的刘法官交谈，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个案子旁听的人不多，因为牵涉到隐私，参加者除了王小波和吴倩倩这一对原告被告之外，只有他们双方的两个律师。不过，有一件事很蹊跷。”刘法官是位胖乎乎的中年人，说话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在女模特和情人王小波打官司期间，那个情人出示了女模特写给他的情书和亲密手机短信，还有从电信局调取的通话录音，这些东西后来却丢失了......”
“会有这种事？”黎明剑有些吃惊。胖法官摸摸头皮，显得有些难为情。
“黎支队，不瞒您说，我们法院这么多年来从未丢失过重要证据，可这次却丢了，让我们也感到很奇怪很难堪。幸亏是在办理完了案件之后，而且双方再也没有提起上诉，不然，就很麻烦了。”
送走了胖法官，黎明剑在地上转来转去，兀自自言自语：“谁会有如此大的神通，从法院里窃走了它？”
他立即派出侦察员去海口调查那位千万富翁，从他口里抠信息，以求突破。
大周和小警花汪蓬蓬千里迢迢赶到海口，在一座19层高的写字楼上找到那位千万富翁，他摆出一副不知情的嘴脸否认一切，激起了小警花的义愤。她早就对这个案子中女模特与这两个男人的纠葛心存不平，此时忍不住出口不逊。
“张柄文，你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横行天下。事实证明，你用钱并没有买动吴倩倩，否则，她就不会背叛你去找情人。她找了情人之后，你又觉得脸上无光，逼着吴倩倩去打那场受辱又受气的侵权官司，没想到她不仅败诉了，还惹出了更多给你抹黑的偷情证据，你更觉得大失颜面，又雇佣小偷偷走那些证据资料。你更没有料到的是，王小波不服气，四处招摇，你想封住他的嘴而没能封住，就杀了吴倩倩想一了百了。你把这个可怜的女模特当成了你蒙羞的证据，用消灭了她来一洗耻辱。可惜，你这么做也是自取灭亡。”小警花汪蓬蓬学着大侦探菠萝的口吻，一边推理，一边强加于人，让大周看了心里暗暗发笑。
张柄文眨着绿豆大的眼睛，承受着小警花的劈头盖脸的呵斥，脸上随着她的话变了几遍颜色，想发作又忍住了。这家伙毕竟是个历经沙场的大奸商，很快就镇静下来。他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
“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是的，吴倩倩确实是为了保持和我的关系才打了这场官司。不错，我威胁过她，如果不跟那个音乐痞子断绝来往，我就让模特公司解雇她。而且，从此不给她一分钱的赞助。我让她去打维权官司，不是为了证明她的清白，只是为了让她和王小波反目成仇，断了他们的关系。”
小警花听到这里更生气，原来这个有钱的家伙真是拿别人的尊严当儿戏，只为了让那个王小波了断痴情，就不惜让吴倩倩身败名裂。
“你批评得好。我这人也许有些自私，可他王小波比我更无耻。打赢了官司他还得理不让人，继续纠缠吴倩倩，他以为那些证据能把我们镇住，他想得倒美━━”
“所以你就雇人去偷了证据？”
“何必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用钱买回了我需要的东西而已，这些证据可能成为那个音乐痞子继续敲诈我的武器，我取回来有什么不对？可你要是觉得我雇凶杀人，那可就是冤枉好人了。”
小警花“哼”了一声，反驳道：“你已经犯了盗窃罪，要不然也是行贿罪，还敢自称好人？”
张柄文虽然自知理亏，可还是竭力为自己辩护。“你们为什么不觉得是那个音乐痞子干的？他最恨吴倩倩了，在他离了婚之后，她不肯和他结婚又把他告上法庭，你们为什么偏偏想到了我？这世道也怪呀，怎么一出了什么事就怀疑有钱的人？有钱的人才更惜命，不会为了这些男女之间的小事去拼杀。她吴倩倩和王小波两条人命加起来，也不值我一个手指甲呀！”
尽管他这财大气粗的口吻让两位刑警十分反感，可在没有确凿证据时，他们无法反驳他。只提取了他的毛发和唾液，又风尘仆仆从海南返回了绿岛。
但是，让人费解的是，女法医从女模特未被烧毁的内裤上提取了DNA证明，无论是张柄文还是王小波，都没到过凶杀纵火现场。
杀死女模特的人肯定是另一个和她关系密切的人，不仅轻易叫开了她的房门，还和她发生了性关系。
到底谁是杀人纵火者？这个巨大的谜团，扑朔迷离，一时难以解开。
天清气爽，从机场开出来的轿车在大街上驶过。大家在车里说说笑笑，只有舒白玫一个人沉郁地望着窗外。
踏破铁鞋觅到的氟尿嘧锭检测方法终于翻译出来了，可本市没有那么高精深的检测设备，化验依然做不了。局长派舒白玫带着被害人的血样去南京中国药科大学进行鉴定。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检验人员在死者刘金枝的血样里检出“氟尿嘧锭”，含量为2．5mg／ml。据保守估算，刘金枝死时体内已积蓄了该药约为12．5克，相当于50支氟尿嘧锭的量，尚不包括她死前一个阶段被代谢出去的部分，确认其含量已达到致命量，为破案提供了有力的证据，男厂医康立国为杀人犯无疑。
“舒医生，你还生气哪？”小刘又多嘴多舌，“今天哥们一起上机场接你，就算给你道歉还不行吗？”舒白玫知道他是为了酒桌上的事向她赔不是，便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又陷入了沉思。
本来，鉴定结果已见分晓，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和黎支队又被另外的问题难住了：谁会为这个凶杀案留下血样证据？检测结果是有助于破案，还是把他们导向歧途？
根据舒白玫带回的血样检测报告，男厂医被依法逮捕，黎明剑亲自审问这个歹毒的杀人犯。
五十岁的康立国仍是个时髦的男子，用时髦来形容女人，是说她靓丽。可一个男人让人感到他时髦，就是说明他女性化，甚至有些轻浮。他獐头鼠目，目光活泼，嘴唇就像涂了口红一样鲜艳。尤其是他的嘴边还长了一颗黑痣，一说话上下翻飞，就像一只苍蝇，弄得黎明剑有些心神不宁。
审讯进行得颇为艰难，每一次他都有不同的供词。在第十二次审讯时，他才承认自己的确开了80支氟尿嘧锭，而不是以前说的60支。但在究竟给刘金枝用了多少支这个关键问题上，他一再编造谎言。
“我只用了10支。”他嘴边的黑痣上下翻飞，手指下意识地搓动衣角。黎明剑看出他想死死守住15支这个防线，因为他深知这种药的威力。
“康立国，你不要心存侥幸，以为刘金枝死了，不会说话。她人没了可血液还在，这瓶血样就是你杀人的证据！”黎明剑指指桌上的血样瓶。康立国惊讶地张开嘴，半天才合拢。
“我、我听说，她是让人给大卸八块......”他显然怀疑这么死去的刘金枝已经无血可留。这也是一直困惑黎明剑和舒白玫的问题。
“你当然是希望她什么都留不下，可这的确是她的血样，我们已经通过了法医鉴定。而且，测出她体内积蓄的药量是12．5克，相当于50支氟尿嘧锭，足以致命！康立国，这回你还敢说，你只用了10支吗？”黎明剑用鹰一样犀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个女人化的男人，他那张仕女一样精致的脸上慢慢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我、我只用了36支━━”他开始退却。黎明剑一个劲地进攻，又经过几个回合的斗智斗勇，康立国顶不住了，他向黎明剑要了一支烟，一边狂吸，一边交代了他的犯罪目的和动机。
“我想霸占她，不想让她离开我，我的目的达不到，也不让她达到目的。”
康立国之所以毒杀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刘金枝，是自私的占有欲得不到满足的变态发泄。他早已把这个朴实的姑娘看成自己不可缺少的精神依托和生活伴侣，他的一件私有财产。自从她找了男朋友想结婚时，他便杀机顿生。
“你为什么用‘氟尿嘧锭’来毒杀刘金枝？”黎明剑望着面前这张变态的脸，竭力压制着怒火。
“这种药溶于水，毒性温和，不像氰化钾就是那种毒药，吃上马上会死。而且，这种药很难检测出来。”
“你到底给她用了多少支？”
“80支━━全．．．全用了......”
“你既然已经用这种办法毒害了她，为什么还要碎尸抛尸？”黎明剑步步紧逼。
“不。我没有碎尸抛尸，那不是我干的。我只想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她，没想到那样去杀她，那太冒险了。再说，那么干我也于心不忍。”康立国的脸上变色，极力否认。一连几次提审，他都不承认。哭丧着脸，一再说：“我和她是有感情的，毒害她之后，看到她又掉头发又呕吐，我都后悔了，想投案自首。可一想到没人能查出是我干的，又存有侥幸心理。”
难道这案子有两个凶手？那另一个又隐身何处？
黎明剑和战友们百思不得其解。
从逻辑上推断，这个康立国不是碎尸抛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