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支队,杀人计划书的笔迹,经科学鉴定,不是女副市长丈夫的。”小刘看到黎明剑从他们办公室门口经过,叫住了他。
“哦?”黎明剑尽管有些意外,但还是确信这位丈夫有杀人嫌疑。小刘又说:“专家从好几方面进行全面比对,这计划书上的字,笔迹概貌不像,书写水平不一样,字的形状大小和字体、字间和行间的间隔、字与格线的关系、字体的倾斜走向都不同。”小刘看到黎支队面露疑惑,就把专家的意见详细地告诉他。
这个小刘有一个本领,记忆力特好,现学现卖。他方才去取鉴定书时,出于好奇,多问了几句,就记在了心里,回来给黎支队卖弄。“运笔也不一样。傅永华的运笔特点,比如横、竖、撇、捺、挑、折、勾的写法和计划书上的不同,连笔的特点及笔的压力,运笔速度也不同。”
“好了。你就别现学现卖了。”黎支队想了想,又说:“会不会有伪装笔迹?”
“这个,我也问过专家了。”小刘更得意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专家说了,如果是伪造的,字形会有异常,字体不一致,有的出现奇形怪字,运笔生涩呆板,弯曲抖动,故意拉长或缩短某些笔画,甚至出现畸形笔画,这杀人计划书却没这个特点。”
“好小子,我再问你,怎么鉴别左手伪装笔迹的特征?怎么鉴别临摹笔迹?怎么鉴别套摹笔迹?怎么识别语言风格?又怎么识别不同年龄段的语言?”黎明剑连珠炮似的发问,让小刘目瞪口呆。他连连鞠躬,“黎支队,您饶了我吧!后面那些,我连听都没听过。”
黎明剑开心地笑了。
刑警支队幸亏有这么个活宝,搜遍他全身也找不到一个严肃细胞,他就像个丑星一样,是大家的“开心果”,他也以此为乐,有时为了让大家轻松一下,他故意装疯卖傻,用心颇为良苦。
“别和队长说相声了,我这里有要紧的事。”舒白玫听到他们在走廊里争嘴斗舌,忙从房间里出来,向黎支队招招手。
“咳,要说我是黎支队的开心果,你就是他的伤心果,你总是报忧不报喜。”小刘半真半装地扮了个鬼脸,回了办公室。黎明剑跟着女法医来到了解剖室。
“你看看这个━━”舒白玫递给他一枚实习用的手榴弹,“这是办案人员在王英家窗台下的花园里找到的,上面还有血迹。”
黎明剑不解地问:“这说明什么?”舒白玫说:“这是物证。女副市长就是被这枚手榴弹击中头部致死的。”
“好哇。这印证了说明书上的凶器。”黎明剑兴奋起来。舒白玫又说:“我对她丈夫傅永华头上的伤口进行验证,也是被这枚实习手榴弹击中的。可是,他自己却说,是被入侵者用台灯座打伤了。”
“这家伙在说谎!”黎明剑愤愤地说,“他一直都在说谎!”
舒白玫说:“在他妻子死亡时间上,他说了谎。在自己被击中的凶器上,他又说了谎。他为什么说谎?明剑,这个人的作案嫌疑越来越大了。”
“是啊。我现在怀疑,到底有没有那个入侵者?”
“你是说,他就是凶手?”
“我要二十四小时监控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再玩什么鬼花样儿。”黎明剑边说边抓起了电话。
“顾兄,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舒白玫夹在丈夫和画家中间无比苦恼,抽空来到顾道录的心理诊所,向他倾吐心事。
顾道录为她泡了一杯菊花茶,看到洁白的菊花在热水中伸展开花瓣,她心中有万千感触,觉得自己就像这枚干枯的菊花一样,已经在丈夫的身边干涸了。现在,画家苏畅又用热情让她的灵魂重新开放。可是,他们的感情也如菊花一样,被阻止在这玻璃的悬崖上,水深火热之中。
“我长年浸泡在尸体和血案之中,作为一种精神调剂,我是多么渴望浪漫的爱情生活。可偏偏欧阳他是搞自然科学的,只认识人体的206块骨头和白花花的脂肪,而不承认人有灵魂。”舒白玫躺在顾道录为患者预备的安乐椅上,长吁短叹,柔软的身躯像一株溺水的植物,让顾道录格外疼怜。
“职业对人的性格影响很大。我早就觉得苏畅更适合你,而不是欧阳鹏。不过这话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你要直面现实。欧阳鹏人是很正直的,没有不良嗜好。”
“是啊。欧阳这个人除了不浪漫,实在没有什么不好,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的活不让我染指,早上起来,他帮我穿衣,晚上睡觉前,给我洗脚。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一点,是太不容易了。他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痛苦。我记得我婆婆说过:人生最大的幸福不是有人给你洗脚,而是你能找到一个甘心为他洗脚的人。”
她对顾道录讲了自己公婆的不幸婚姻后,绝望地问:“我觉得我公婆的悲剧正在我和欧阳鹏身上重演。难道不幸的婚姻也像疾病一样会遗传吗?”
听着舒白玫的话,顾道录心中一震,勉强笑道:“那倒不会。不过,不幸的婚姻可比疾病还普遍流行。处于职业的需要我作了一项社会调查,结论是:现在一百对夫妻中就有八十多对不幸福。爱情不是一厢情愿。在这个世界上,找到爱你的人并不难,而找到你爱的人,才是最可遇不可求的。曹雪芹就说过:黄金万两易得,知己一个难求。古人如此,今人就更难了。白玫,这并不是你一个人的痛苦,这恐怕是整个人类面临的巨大精神饥渴。”
“我和欧阳鹏也热恋过,我当时爱他爱得那么强烈,觉得离开他一步都像死亡那么痛苦。说出来你不要笑我,我那个时候,迷恋他的一切。我甚至嫉妒他帽子上和他的额头经常接触的垫圈、他常坐的那一把椅子。我和他唇上的烟争宠,甚至爱上了他皮鞋后跟上那两块圆圆的皮革!哎呀,笑死人了。”
舒白玫像个小姑娘一样发出了银铃般动人的笑声。顾道录听得简直入了迷。他非常喜欢和舒白玫对话,和她聊天是一件快事,她有着相当迷人的气质,时常在你面前表现出她的羞涩和含蓄。她像一朵玫瑰一样漂亮,几乎没有人能逃过她这种美的魅惑。那个可怜的苏畅就是一个被她的魅力俘获的奴隶。
她的养母、现在的婆婆一开始想把她打造成舞蹈家,从小就带她去学芭蕾舞,因此她的身段比模特还风情万种,举手投足都优雅动人,充满了诱惑。
“顾兄,我怕自己是不是心理有了毛病,总爱想一些虚幻的事情。比如,我在解剖室给尸体解剖时,总会冒出一些古怪的念头。掏出死者已经凝固了的脑组织,托在手中,如果是欧阳只能看到那些沟回,可我却立即感受到了它的质和量。你知道人脑组织沉甸甸的白中泛着死灰,有些硬也有些韧。可它的沉重让我联想到它承载过死者一生的喜怒哀乐。它的沟回,又让我联想起它曾经历过数不清的悲欢离合。”舒白玫的大眼睛开始鬼影瞳瞳地放射出幻想的光芒。“我有一种感觉,那些动人的故事就浓缩在解剖刀下的这块不大的物体中。切开它,也许能冒出人生的酸甜苦辣,而不是白花花的脑汁。如果是欧阳鹏,他可能只是去了解那些神经走向,血管的分布。可我却想了解那些凝固了的感情、感觉、感悟和感动,这样才算完整地了解人的本质。感受到他们的灵魂的存在。顾兄,您说,是不是我出了问题?”
顾道录已经被她带进了那么一种可爱的虚无缥缈的世界中去,此刻他已经不是心理医生,而是被她的魅力俘虏的可怜的一个男人。望着她那像玫瑰花瓣一样一张一合的红唇,他得拼命克制着自己,才能保持镇静。
舒白玫太会说话,如果可能她还会说谎话。如果是舒白玫来告诉你,太阳冰手月亮灼人,你都会相信。男人们如此需要她这可爱的谎言,因为在她那诡秘的眼神里,憔悴不堪的男人会觉得自己重新年轻。
深谙人的心境又从小和她一块长大的顾道录相信苏畅的话,这个舒白玫的确是一块稀世珍宝,使所有遇见她的人,都想把她据为己有。
可只有他知道:她的灵魂中洋溢着博大的爱情,任何一个男子,都无法单独满足她。这是她的悲剧,也是陪伴她的男人的悲剧。
她会使所有男人又痛苦又幸福地围绕在她的周围。心理医生知道,欧阳鹏和苏畅都是怎样经受着她的折磨。可她自己却浑然不知。她就像一种过失,而她自己却是漂浮在一切过失之上的纯真。
顾道录是最清醒的一个,当年他努力跳出情人的角色以一个兄长的身份去接近她,才摆脱了痛苦,而获得了她全部的柔情和信任。
她只对他才吐露埋藏在最心底的隐情。
“我觉得自己理想的爱人,要有欧阳的忠诚,画家的浪漫和顾兄您这种仁厚和善解人意的一个复合型人物。您说我是不是太贪婪了,想把好男人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她苦笑着,“我这种心理一定是病态的,不正常的。”
顾道录被她感染,不由说道:“白玫,我真想把你用时光隧道送回古代,让你做武则天。然后,帮你寻找几个丈夫,一个忠诚的,给你洗脚管家;一个浪漫的,陪你琴棋书画;一个仁厚智慧的,给你做心理陪护,满足你所有的精神渴望......”
二人大笑起来,笑毕,舒白玫感动地说:“知我者顾兄也!我这个人可能真的有些偏执,怎么这么求完美呢?”
“是啊。太求完美的人,本身就有一种病态的倾向。不过,你别紧张,这只是一种心理倾向,我会帮你调适的。总比那些光知道穿衣吃饭睡觉毫无追求的人或金钱至上的物欲狂要好多了。”
“你真会安慰我。我倒是希望能平凡一点,要不然现代人怎么一个劲嚷嚷,‘我要平庸’呢?”
“那种心态更可怕,只能导致堕落。我经常接诊这样的病人,对人生失去了希望,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他送白玫出门时,看到她已经平静了不少,心中感到十分欣慰。望着舒白玫越过一盏盏兰花型的街灯越走越远,他的心中不由涌起不知谁的诗句:“你的美/是一种/优雅的教唆/让人/只能/优雅地/爱你。”他暗暗庆幸自己把痴情包藏在兄长的面具后面,偏得到了她更多的呵护和柔情。这个最聪明的心理医生用变相的爱占据了这个粉红女郎的灵魂。
欧阳鹏根本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情敌不是那个画家而是这个心理医生。
好久,他才转过身来回到诊所,打了一个电话。听到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后,他急切地说:“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马上帮我办一下。好,半小时之后,咱们在碧水湾餐厅见面。”
舒白玫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理复杂的“三人行”苏畅又“借尸还魂”找上门来,打着为女模特鸣冤叫屈的幌子,实际上是来求爱的。
“苏畅,你知不知道,你是不受欢迎的人?”舒白玫一见苏畅就皱起眉头,“上次你来当面赠珠,弄得大家都对我白眼相加。这次你又来给我闹什么地震?”
“放心吧。我不是来报复你的。我是为了另一个不幸的灵魂鸣冤叫屈。”苏畅口里这么说,眼睛却频频放电。他本来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如果有人给他寄来马粪,他并不生气,以为人家是忘了把马车一块寄来。引申到爱情上,他就更是一厢情愿,盲目乐观。
“要报案喊冤你去刑警支队,那些事不在我的职责之内。”舒白玫故意板起脸,看着他那俊俏的脸上泛起窘态,心里忍不住偷偷地取乐。
“别别别,法医大人。我不想见他们,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立功受奖,只想把这个特别的信息告诉你,让你立一大功。”看着他用这种办法来取悦自己,舒白玫尽管觉得好笑,也仍有些感动。不过也就更怀疑他提供的信息的可信度了。
“你们手中的女模特被害案不是一直未破吗?只有我知道她的死因。不过,白玫,你要是仍然板着脸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我可就无法跟你说了。”
舒白玫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你就是我的敌人。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舒白玫笑了一下,又死死地板起脸。
“哎,白玫,我为你写过一首诗你应该记得,叫祝你恨我。恨是爱的另一种方式嘛!”看到他得意的样子,舒白玫知道又上了他的当了,忙说:“有案子你快说案子,别在这里走私贩毒。”
苏畅被揭穿了目的,只好说起了女模特的死因。“是那个无耻的网络逼死了吴倩倩━━”
舒白玫不相信他真会有什么线索,不屑地说:“你怎么说得这么肯定?难道吴倩倩这个女模特也是你的一个敌人?”
“你又误会了,”苏畅笑眯眯地说:“她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模特。她拍写真集的前后经过,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苏畅尽管从舒白玫的脸上又读到了醋意,可他却慷慨激昂地说下去。
“女模特死于对美的追求。我们生活在一个怪圈里,以美丽开始的事物,好像注定会有一个丑陋而残酷的结局。吴倩倩被美丽的假象所迷惑,没想到这是一个陷阱。”
舒白玫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别甩词了,直接说好不好?”
可画家苏畅怎么能忍住不在心上人的面前卖弄才华呢?结果,舒白玫只好一边听,一边做减法,从他那些故弄玄虚的词句、牵强附会的哲学思考、啰里啰唆的叙述中,好不容易理出了一个头绪。
整件事情缘于一次极偶然的拍照。有一次,国内一家有名的网站为了揽生意拿明星发大财,放出风去说要给一些演员做资料库。无非是拍一些露骨的所谓“艺术写真”。实际上是打着“艺术”的幌子拍裸体照片。一些大小明星趋之若鹜。女模特吴倩倩在一些不知名的电视剧中演过一些小角色,也就央求朋友把她介绍给这家网站去拍照。巧合的是,当时他们正为一种内衣的促销找模特,一见女模特身材曲线毕露,就竭力怂恿她拍一些内衣照的广告。
这其实就是一个陷阱。他们常常是用“内衣秀”来引人上钩。他们拿来一些外国明星穿泳装的照片给吴倩倩看,自称这都是他们的作品。像吴倩倩这种未出名的群众角色,对大明星本来就垂涎欲滴,非常想模仿她们的姿容。于是,那家网站就给她拍了一些内衣秀。照片出来后,他们又说:“拍得这么好,衣服看上去就多余了。如果不穿衣服,效果会更好。”
一心想出名又看惯了那些一脱成名的女歌星的吴倩倩,虽然一开始有些害怕,可在网络那些人什么“女人的人体是最美的呀”,“什么衣服都多余呀!”什么“人生如朝露,青春不留白,现在不拍,等到你鸡皮鹤发时就会后悔了,为什么不乘年轻时把美丽留住呢?”这些极有煽动力的话语让吴倩倩心动了。一想到世界上并不是只有她一个拍写真照片,何况她又是最不出名的一个。于是,在“青春不留白”这种愚蠢念头的支配下,她就大胆投入了。
“这算什么逼迫?是吴倩倩自己想一脱成名嘛!”舒白玫不屑地说。作为女性,她不能理解那些用肉体去出名挣钱的女人。这些人不过是不吃苦又想成功,自己走上邪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