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全部的／试卷中／你是我／唯一的分数。”不知为什么，在上班的路上，舒白玫心头不时浮现出这行诗句。欧阳鹏最近对她的态度，引起了她深深的不安。“纵容自己／燃烧／只为／烤热你／我天天做／平静的灰烬。”可她真能从此平静吗？她隐隐约约地觉出她竭尽全力冷处理保存的爱情，哪里出了问题。
经过门卫室，她又被叫住。门卫说，又有一封寄给她的信。
舒白玫再次心惊肉跳起来。她已经收到四封这样的信了。第一封寄了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第二封寄来了两片嘴唇和一只鼻子，第三封是一只耳朵和两个脸颊。第四封卡片是一只下巴和额头。这种骚扰信每一次都让她无比恐怖。这些解剖的整个脑袋的零件，虽然是纸片，但法医出身的舒白玫极易联想到无法寄来的血迹和骷髅一样的头骨。她甚至不敢去摸那些卡片。
尽管她整天摆弄死人的骨头和血肉，可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这些虚拟的五官和零碎的骨片，却是寄给她的，向她暗示着杀戮和血腥暴力，让她心悸。她把每一封都交给了黎明剑，他则郑重地摆在案头，说等待凶手寄全了零部件，就会露出杀机。这让舒白玫更感到莫名的恐怖。
她从门卫那里取回了信件后，用发抖的手拆开，里面只有一张卡片，是一只眼睛，怔怔地盯住了她。她手一抖，卡片掉到了地上，她只觉得膝头发软，人也跌坐在椅子上。
偏偏这时她手边的电话“叮呤呤”作响，把她吓得几乎尖叫起来。
电话是苏畅打来的，只听他贴在她耳边说：“阿玫，我寄的东西都收到了吧？”她一时没听明白，反问了一句，画家声音里带笑地说：“阿玫，怎么，你没看出来，那上面是谁吗？天哪，我的一片苦心真是白费了。”
舒白玫这才明白过来，不由恨恨地说：“什么，那些该死的卡片是你寄的？”
“是啊，阿玫，我怕你忘了我，就每天把我自己给你寄去一部分，先寄去了我的一只耳朵和一只眼睛，替我看护你和倾听你的俏骂。后寄去我的嘴唇和鼻子，代表我的倾诉和为你呼吸。再寄上耳朵和两边脸颊呢，我是想听到你的回答和承受你的打击......”
舒白玫忍不住呵斥道：“够了，苏畅。把这些甜言蜜语留给那些围着你转的女孩子去听吧。你只告诉我一句话，你是不是疯了？你用这种可怕的东西来折磨我，恫吓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苏畅正在自作多情地剖白心迹，没想到舒白玫是这种反应，他不免有些慌乱。“白玫，你、想不到你这么对待我的一片痴情。告诉你吧，我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办法，让我在你心中复原。我是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向你靠近，我怕我的爱会吓到你，想不到还是吓到你了。”
他在那边喋喋不休，语无伦次，这边舒白玫让他气得啼笑皆非。
这个自作多情的家伙，他总是弄巧成拙，总是用爱情的火焰在她身边泛滥成灾，让她有一种窒息感。
“你太过分了，又送蛋糕又点歌的，我的家快被你变成战场了，你还想怎样？”
苏畅可怜巴巴地说：“白玫，10年前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你凭什么让欧阳鹏做了新郎而不是我？眼睁睁看着你做了别人的新娘，我怎么能甘心？最可怕的是他并不能给你幸福，我就是要让那个外科医生一天也不得安宁！”
舒白玫悠悠地长叹一声，“我觉得你还很有绅士风度，想不到你这么小气！”
苏畅叫起来！“什么，我还不绅士？我当时没去抢婚，已经够大度的了。白玫打死我也不明白，你心里明明爱的是我，为什么和他结婚？”
“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凭感觉，凭心灵，凭我的灵魂！”舒白玫听到“灵魂”两个字，心猛地跳了一下。
“白玫，你别忘了，真正的情人之间是心有灵犀的。你的每一个姿势，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丝痛苦和快乐，我都接收到了，这是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信息。阿玫，你骗不了我......”
舒白玫不等他说完，就慌乱地放下电话，把那些卡片拼起来，果真看到了苏畅那张笑眯眯的脸。她心中泛起难言的感触。这个自己一向觉得这个滥情煽情自作多情的苏畅，没有和她生活过一天，可他居然了解她的痛苦。和她同床共枕了十年的丈夫，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喜怒哀乐，有一天居然指着生理解剖图，戏问她人的灵魂在哪里。
这种对比太强烈了，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好半天，她才从这种震撼中回过神来，拿起那只信封想去找黎支队，告诉他警报解除，不用对她进行二十四小时特别保护了。
可走到门口，她又站住了，一种疑惑油然而生。杀人抛尸案的凶手仍没有落网，性格狂放又懂得人体解剖的画家苏畅会不会真的就是作案人？
这些年的法医生涯，让舒白玫心中的感性和理性各自置放，就像两把手术刀一样，她更经常的是使用理性这一把。在昔日恋人动人的情话后面，她猛然看到了一种可能性：苏畅这么多年一直单身，会不会是心理变态？他对她的持久的狂热，会不会是一种偏执型人格的表现？而当年追求她受挫，会不会给他造成一种恶性刺激，促使他心理畸变，从而形成一种不良人格，导致他仇视女性，对那些无辜者施暴？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方才的感动全化成了重重疑虑，她不敢深入思考下去，却又绕不开那些可怕的念头，在房中徘徊了几圈，又坐到电脑前，调出了那封可疑的邮件，陷入深思。
是的，他不一定想杀害她，可是，他想阻止她破案，阻止她揭开真相。这封电子邮件也许就是苏畅发给她的。
电脑屏幕上闪闪烁烁的光波反映到她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更为阴晴不定。
苏畅会是凶手吗？
忙到深夜的舒白玫抱着资料从办公室走出来，急急忙忙锁好门，走向电梯，按了一下电梯开关，仰头等着。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出午夜惊魂的闹剧，正在等待着她的出台。
地下车库里光线幽淡，透着阴森之气。
一辆黑车开进来，停在一个角落里，一个男人在暗处埋伏下来，不知什么人的电话又追过来。
只听他冷冷地说：“两万太少了，你能不能多给点？”
那边挂断了电话。
他攥着手机狠狠地骂了一句，机警地看看周围，见电梯闪着数字慢慢往地下车库移动，便一下子闪到暗处。
电梯门开了，舒白玫灵巧地从中走出来，迈进灯光昏暗的地下车库。
那个男人摘下墨镜，瞄准了她苗条的身躯。
突然，寂静中响起刺耳的手机铃声，舒白玫大吃一惊。她紧张地四顾，模糊的光线里，只见一辆小车静静地伏在那里，像一只大甲虫，不见人影。
铃声响了两下就断了，她知道铃声意味着有人在这个阴森的地下车库，可又不见人影，这令她格外害怕。她没敢往前走，摸索着用手向后按了一下电梯键，电梯却迅速地升上去了。她绝望而恐惧地看着四周，一咬牙刚想往外跑，电梯却又下来了，里面走出一个男人。
舒白玫惊恐得差点叫出声，男人疑惑地看她一眼，向自己的车走去。
舒白玫捂住胸口，也匆匆走向自己的车。这是刑警支队的一辆面包车，平日她不开，只是在值夜班晚了的时候，为了不让别的男刑警送自己，她才开车回家的。好在她的车离电梯不远，她浑身发抖地打开车门上了车，仓皇地开了出去。
埋伏着的男人沉着脸看了看手机，它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差点暴露了他的行踪。
他匆匆拉开自己的车门坐进车内，尾随着舒白玫的红色面包车，紧紧咬住不放。
舒白玫把车开上深夜的街道之后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她熟练地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拨着手机，里面传来黎明剑动听的男低音：“你好，我是黎明剑。”舒白玫的脸上现出安慰之色。
“这么晚打电话，有什么事？”舒白玫突然也觉得这么晚了，不好打搅他，就说：“没什么，明天再说吧！”舒白玫把车开得飞快急着往家里赶。突然，斜刺里冲出一辆黑车向她直直地撞来，舒白玫吓得惊叫一声拼命打把，还是险些撞上。
她一踩油门，车轰地一下开出去，黑车紧追不舍。
舒白玫惊魂未定，又一打车把，把车向另一个方向开去。
黑车紧随而来。
舒白玫惊恐地开着，黑车在后面保持一段距离尾随着她。
眼前路灯多起来，这是一栋公寓楼，她似乎恍然惊醒，灵机一动，一踩刹车车停在公寓楼前。从反光镜里，她看到身后的黑车也停住了。舒白玫紧张地看着，伸手摸着车载电话急急按键，还没等那边接电话，就急匆匆地说：“喂，明剑吗？我、我这里有点不对劲。”
坐在黑色小车里男人，戴着墨镜，身子隐在暗影里。
黎明剑的手机通了，却长时间没人接。
舒白玫紧张地拿着电话，惊恐地往后看看，刚要挂断，里面传来黎明剑的声音：“喂。”舒白玫焦急地说：“喂，黎明剑，我是白玫，你休息了吗？”
“怎么了，你连声音都变了，有什么事吗？”
舒白玫害怕极了，声音发颤地说：“刚才有辆黑车故意撞我，现在我的车停在东大街南口，跟着我的那辆黑车在我身后一百米的地方停着，你能过来一下吗？”
黎明剑看了一眼家里的表，指针已指向凌晨一点，他毫不犹豫地说：“好吧，你等着，我五分钟就到。”
舒白玫放下电话，又惊恐地向后看，只见那辆黑车一动不动地停着。街道上没有任何车辆通过。舒白玫坐在车里紧张得浑身都是汗。她死死盯住后面的黑车，盼着黎明剑快点赶到。
突然，黑车启动了，慢慢向舒白玫的车开过来。
舒白玫立即紧张地挂挡想迅速避开。谁知她太紧张了，档位挂错，挂在倒车挡上，车快速倒退着向黑车开去。舒白玫意识到挂错挡忙踩刹车，车一下子就停住了。
她惊魂未定，赶紧向后看，黑车却已不知去向。
恰在此时黎明剑的车拐过来，一个急刹车停在舒白玫车旁，黎明剑下车急急地敲敲舒白玫的玻璃，舒白玫打开车门，虚弱无力地慢慢下了车。
黎明剑关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那辆车什么时候走的？”
舒白玫浑身瘫软无力地说：“十秒钟之前还在。”
“你看清车牌号了吗？”
舒白玫摇摇头，“没车牌子。开车的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脸。再说，我也太紧张了，这简直就是演恐怖电影啊！瞧瞧，我的衣服都湿透了。”
黎明剑皱着眉头问：“除了跟着你没有别的举动吗？”
舒白玫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没有。跟着我还不够吗？”黎明剑想了一下，蹲下身来察看舒白玫的车。舒白玫不解地看着他，黎明剑站起来又转着圈仔细检查着。
过了半天，黎明剑直起腰来，放心地说：“车没什么事。”
“要是有什么事我也早完了。”舒白玫打开车门，“明剑，能不能陪我上楼？欧阳鹏今晚又值夜班。”
到了舒白玫的房门口，她拿出钥匙刚要开门，黎明剑警觉地说：“等等！”舒白玫吓了一跳，她惊恐地看着黎明剑。
只见黎明剑从兜里拿出一支笔，轻轻捅了一下门，门居然开了一道缝。这一惊吓非同小可，舒白玫刚才松弛的劲头顿时烟消云散，她紧张得脸色煞白，不自觉地抓住了黎明剑的胳膊。黎明剑说：“你没锁门吗？”
“绝不可能！”黎明剑忙把舒白玫拉到身后，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门里寂然无声，他使劲用钢笔一捅，门开了，舒白玫躲在黎明剑身后紧抓着他不放。
黎明剑警觉而敏锐地观察着。客厅虽暗，但借着街灯看得出来没人。他略为放松，转身对舒白玫说：“别紧张，即使进来过人，现在也早走了。”
舒白玫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死死抓着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黎明剑低声说：“跟你一样，凭感觉。”他拿出手机，“咱们先别进去了，我马上通知队里，先做现场勘查。”
她借着街灯，柔情地凝望着黎明剑英俊的剪影，心跳加快了。“不用了。谁也不会给我家里放炸弹吧！”
黎明剑却不放心，四处看了又看，见确实没什么异常，才放心地走了。
从此，他每天都派人保护舒白玫，直到有一天，终于抓到了那个跟踪她的男子。他竟然是心理医生顾道录的好友、那个私家侦探路青。
这一发现让舒白玫大吃一惊。
女模特的案情分析会开得很热烈。黎明剑听完女法医的汇报，对苏畅大加赞赏：
“你别说，那个浪子画家说得还真有些道理。只有他们那些搞艺术的，才能搞明白他们自己脑子里那些混乱的想法，超现实走极端的怪异举动。我们用正常的思维无法理解他们。”他今天把脸刮得很干净，脸上的线条更英俊，因为受到苏畅的启发而目光炯炯。
舒白玫说：“我不这么看。虽然表面上看，这个吴倩倩好像头脑不太清晰，一错再错上了圈套，可她毕竟不是完全被动的，而是主动跳进那个陷阱的。网站并没有绑架她为她拍裸照，所谓引诱者，利用的还是她自身潜意识里不健康的倾向，想一夜成名不择手段。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她本身对这件事推波助澜，一个名利之心如此重、不惜用裸照去成名成家的女孩子，不会因为不堪社会的压力而自杀，更不会搞什么雇凶杀己。这种人如果顾及社会舆论和传统道德，就不会去拍裸照。就算是被人诱惑了拍了裸照，也不会自己出书去发表。可她不仅自己出版，还搞什么签名售书，自己炒作自己，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她怎么会去死呢？享受名利带来的快乐还来不及呢！别听苏畅故作耸人听闻之语了。”
“什么，她还签名售书，还让媒体炒作？”黎明剑也为这个女模特的大胆作法而震惊。“不知道是哪个记者采访了她？”
他迅速派侦察员调查女模特生前和哪家媒体有过联系。小刘在女模特的日记中，查到她曾给一位报社记者写过信，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那个名叫《绿岛明星导报》的记者，他曾经是她签名售书的现场采访人。他很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主动来到了刑警支队，讲明了情况。女模特在绿岛晚报上发布消息，一家书店为了促销那本写真集，让女模特前去签名售书。
“她还没到，就有几家媒体闻风在这里等候了。吴倩倩看上去很紧张，戴着大围巾和一副墨镜去了现场。不过她拒绝了其他媒体的采访，不知为什么只选了我，可能因为我们是明星导报吧。我这个娱记的文章一出来，网上就纷纷转载。吴倩倩出了名，可没想到大多是骂名，和她的初衷落差太大。她几次给我打电话，哭诉着问我怎么办。我就又写了一篇《写真集风波内幕》为她辩解，可是更多的人不理解她，说她是自取其辱。她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几乎崩溃，整天泡在歌舞厅和酒吧里寻求解脱。好几次自杀寻短见，一次让她哥哥救了，一次让美发厅的老板给救了，很惨的。”
黎明剑说：“你认为她会雇凶杀己吗？”
记者点点头，“她能干得出来。有一次她喝了酒，在电话里和我说，她想死都死不成。为了给父老乡亲一个交代，她想干脆雇个人把自己干掉，就用她出卖自己的裸体画片挣的那笔钱！”
由于画家和报社记者的证词，大家越来越倾向于女模特“雇凶杀己”的说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