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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工伤

千禧年就要到了,整个深圳像抹了一层厚厚的油彩。天堂凹也不例外,街道修葺一新了,到处摆满了鲜花,路灯杆上挂满了彩灯和灯笼。尤其是文化广场那边,老早就搭了一个高高的台,说是千禧夜那天要举办一个大型的歌舞晚会,请了全国著名的歌手,印着那些歌手相片的海报贴得到处都是。有些手痒的人在女歌手的嘴唇上添了胡子,在男歌手的胸脯上加了乳房,这就更添了些欢快的笑声。

但德宝却笑不出来。

差不多一个月前,天凤出事了。天凤上幼儿园了。一年前,为了方便跟天凤说话,虽然欠债还没还清,德宝还是汇钱叫娘装了个电话。德宝和春妹每个礼拜打个电话回去,每次都要讲得电话线发烫。当然,更多的是春妹跟天凤在讲,叽叽喳喳,又哭又笑,唱戏一样的。那天晚上打回去的时候,娘一接电话就哇呀呀大哭。原来昨天放学的路上,天凤让个骑摩托车的撞翻了,右膝盖骨断了,右额上一道血口子。那骑摩托车的是个过路客,飙走了。娘说,昨天晚上就请了治跌打损伤的乡村医生来了,上了药。乡村医生说了,鸡骨头,狗骨头,三日就是好骨头,细娃子,躺十天半个月就好了。春妹疯了一样地哭,大声向德宝娘喊:

“送去医院呀,乡村医生怎么行?天凤的腿不能断呀,脸上不能留疤呀……”

春妹这一嚷,德宝娘就有点生气了:

“去医院,去医院,我哪里有钱?”

放了电话,春妹就朝德宝撒泼了:

“就说没钱!一个月寄那么多钱,不知道用在哪里了?天凤要是破了相,我就没完……”

德宝心里也乱,看到春妹这样,就火了:

“你嚷什么嚷?医生都说了,没事的。没事都会让嚷个事出来!你就知道去医院,去医院几十里路,娘一个人,又没钱。刚才不是都说了,观察几天,叫娘借点钱准备,发了工资就寄回去还,不行再送医院。”

从此,春妹的眼泪没有干过,一有空就打电话回去,遥控指挥。春妹这样,那乡村医生就打了退堂鼓。德宝娘借了1000块钱,背了天凤去了医院。现在没电话打了,春妹只好整天求菩萨保佑。一个星期了,德宝娘还没有回来,春妹受不住了,要拉德宝请假回家。德宝的脑子都快让春妹吵成一团粥了,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实在受不了了,就撒了烟屁股大声说:

“回去回去回去!以为去一趟天堂凹,坐个摩托车呼的一下就到了?”

春妹骂:“就你猪日的硬心肠!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知道心痛。老了,看谁给你炖烂肉?病了,看谁服侍你?你瘫在床上等死吧……”

“好吧好吧,我瘫在床上等死。”

天凤还没结果,陈圳也出事了。那天,德宝和春妹刚发了工资,正准备去邮局寄钱,李元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

陈圳5岁了。这些年,小家伙就像李元庆的跟屁虫似的一晃眼就跟大了。每天黑早,爷孙俩就出发了,小家伙坐在李元庆三轮车的后面,两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天,是让他们给吵醒的。小家伙挺乖的,上坡了,他会帮李元庆推车;捡破烂的时候,他也会帮李元庆捡。傍晚,爷孙俩披着满身的晚霞回来。有时候,小家伙困了,会像只猫似的蜷在车后的破烂里,李元庆一高兴,还会哼哼豫剧。在钢筋水泥丛林的城市里,他们像荷锄而归,幸福而宁静。

前天晚上,李元庆做好了晚饭,却不见小家伙了,去找,原来躺在床上。小家伙说:

“爷爷,我不吃,我脑子痛。”

李元庆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有点烧,就煮了碗姜汤给小家伙喝了。今天早上,李元庆喊小家伙起床,以前,小家伙会像条鲤鱼似的跳起来,今天不,懒洋洋的,眼角有泪珠:

“爷爷,我没力气。”

李元庆这下怕了,等天光了,就赶紧驮了小家伙去了一个小诊所。医生刚起床,打着哈欠,用刚摸了眼屎的手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朝门外吐了一口痰说:

“感冒了。吊瓶水吧。”

水快吊完了,小家伙却更厉害了,更烧了,炭似的,还开始咳了,张大了嘴巴咳,都快要把舌头咳出来了。李元庆发蒙了,那医生却一点也不蒙,他躺在那里抽水烟,竹筒里咕噜咕噜地响。他对着筒口猛吸了一口,吸到嘴里了,连烟带话朝李元庆吐:

“你几十岁还是几十斤?没事的,重感冒,再吊一瓶水。”

李元庆却不敢叫他再吊了,他抹着眼泪对德宝说:

“狗日的,这一吊没了,日后怎么向小四川交代?”

德宝急问:“人呢?”

“在我那里。”

德宝赶紧拦了一部摩托车和李元庆走了,春妹在后面大喊,德宝也没有回头。

到了医院门口,李元庆说:

“你等等,我去银行取钱。”

德宝说:“我这里有。”

德宝火急火燎地把陈圳送到了急诊室。检查完了,德宝焦急地问“没事吧”,医生说:

“没大事,肺水肿。晚一天半天就大事了。”

李元庆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一迭声地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办好了住院手续,交代好了李元庆,德宝才离开,都下午4点多了。没想到,刚出电梯,德宝就跟福林撞了个正着,福林搀着个大肚子的女人,那女人大概20多岁的样子,戴副眼镜,挺文静、挺有知识的样子。自那次痛殴了福林之后,德宝和福林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德宝只是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福林的一些消息:天堂超市已经开到四家了,天堂凹三家,虎岗一家;福林把黄土坳的公路打了水泥,还捐建了一所幼儿园,天凤就在那幼儿园里读书;现在家里正在建龚家的祖坟山。

看到德宝,福林愣了一下,但随即就笑了,朝德宝伸出了手。福林又装了假眼,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是假的,尤其是笑的时候,那假眼里的笑,好像还更真。

德宝没有接福林的手,径直走了。

德宝刚走到厂门口,春妹不知从哪里像支箭一样地射出来了,问德宝:

“钱寄走没有?”

“交了住院费了。干爹说等几天到银行取了给我。”

春妹哇地哭出来了,边哭边拿拳敲着德宝的背:

“自己的孩子不知是死是活,别人的孩子你跑得腿都拐断。家里火烧眉毛地等钱,你把钱给了别人交药费。龚德宝,你这个猪,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小四川是你爹是你妈?……”

德宝扬手给了春妹一巴掌。那巴掌很重,春妹打了一下趔趄,晃了几晃,跌倒在地上。德宝头也不回地进了厂门,气冲冲地回了宿舍。

气下来了,德宝后悔了。结婚这么多年了,德宝这是第一次动手打春妹。德宝进了厕所,一拳打在墙上,墙都发抖了,他双手撑着墙,头重重地撞着:

“蠢猪子日的,我怎么就打了春妹呢?我怎么就打了她呢?……”

德宝想去跟春妹赔礼道歉,但走到门边又折回来了,啪的一声瘫到了床上。这一睡,直睡到晚上11点多才醒过来。醒来了,德宝觉得头痛欲裂,像里面有几根筋断了。德宝在床沿上坐了会,再次想去跟春妹赔礼道歉,然后就起了身。但走到了女工楼下,又折回了,去了厂门口。

德宝跟家里打电话,一打就通了,是娘。娘说,她和天凤下午就回来了,腿好了,脸上的伤也好了,没有痕迹。娘埋怨道:

“原来一天电话都打烂,今天一直守在电话边,就不响。”

娘又说:“钱用得差不多了,你们赶紧汇钱回来呀,我答应了人家只转一下手的。”

德宝问:“天凤呢?”

娘说:“睡着了,一直在等你们的电话。要不要叫她醒来?”

“不要了。”

挂了电话,德宝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几天后,陈圳也出院了,小家伙又蹦蹦跳跳了。李元庆把德宝垫的钱还给德宝了,德宝又把它寄回家了。

日子打了一个小堵,又通畅了,只留了春妹还在日子的深处像个蜘蛛一样结着对德宝的仇和怨。

这一段时间,是厂里的赶货最高峰,因为无缘无故千禧日多出一天假来,要补上来,所以,疯了一样地加班,很多员工晕倒了,连身子壮得像头牛一样的德宝也快受不住了。

凌晨3点多了,德宝的眼皮在打架,越打越凶,后来,手也好像不听使唤了。突然,德宝的左手放了锻件后一下子抽不出来了,右手却拉下了操纵杆,那一吨多重的模具重重地压下来了,怦嗵地响了一下,像文化广场那边试放的一记礼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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