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细如银线的雨丝落在沥青地面上汇流成河。马路上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在“城市河流”里卷起一层层水花。
DreamHigh,雨幕中,徐子晏看着头顶上银亮的两个大字,深吸了一口气,收起湿漉漉的雨伞,从旋转的玻璃门走进了“DH娱乐”的大厅。
大厅里的气氛与外面的萧条孑然不同,形形色色的人们穿梭奔波着,许子晏认出了电梯口站着的那个短发女孩,正是近来新闻炒得沸沸扬扬的某歌手。旁边经纪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焦躁地讲着电话。
角落的休息区,坐着一个看上去年纪相仿的男孩。他全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唯一干燥的东西,只有立在椅子上的廉价吉他琴包。
许子晏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男孩也不客气,接过纸巾,冲他爽朗一笑:“谢啦,哥们儿!”
“这琴包挺特别。”许子晏摸了摸吉他琴包上色彩斑斓的手工涂鸦,说,“特意画上去的?”
男孩抹了抹脖子里的雨水,大声告诉许子晏,“这个啊,有一次外校生来学校闹事,我提了桶油漆就把领头的痞子泼了,结果劲儿使大了,溅到了琴包上。这琴包是我打工买的,舍不得换,就顺手涂鸦了几笔。怎么样?不错吧!”
许子晏笑着点点头,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许子晏。”
“李翊。”那个男孩伸出右手清脆地打了个响指,带着黑色金属指环的食指滑向许子晏,“你就是许子晏?听说有两个成员都是孔裔学院的,我还担心是不是什么怪胎,你懂的,你们学校太过与众不同了。”
李翊大笑起来,黑色的瞳孔分外明亮。
“只是传闻而已,其实学校都一样,没什么不同。”许子晏也跟着笑起来。如果要论与众不同,眼前黑色T恤上印着“TooYoungtoDie”的李翊,对于标榜正统的孔裔学院来说才是异类,光是他右耳边斜剃上去的三道夸张发线,估计就够教导员气绝的了。
“你们是同学吧。不过去打个招呼么?”李翊看着不远处靠在大理石柱旁的苏冉,朝许子晏使了个眼色。
许子晏顺着李翊的视线望去,苏冉依旧是一幅快要睡着的样子,在晃眼的吊灯下低着头,微卷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绿白相间的格子衬衣和米色裤子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更白了,随意扶着下颚的手指在灯光下几乎透明,活像希腊神话中走出的水仙少年,漂亮得有些不真实。即使DH这样的造星工厂,苏冉的样貌依旧惹眼,引得人们频频侧目。
“苏冉啊……”许子晏看着李翊探究的目光,不知道该怎样向他描述苏冉,最后只好慢吞吞地吐出一句话,“我和他不太熟。”
忽然,尖锐而凌乱的高跟鞋声将李翊的话打断,所有人都皱眉望向了大厅的正门。
只见脚蹬十厘米高跟鞋的助理小姐跟在一个女孩儿身后,一脸焦急地压低声音解释:“关于出道的新闻已经发布了,唐小姐,凡事好商量……”
然而,一脸怒容的女孩根本不理会战战兢兢的助理,大声喊道:“李达蒙在哪里?我只和他谈!”
女孩甩了甩齐耳的咖色短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和一身职业装的助理不同,她只穿了一双软皮的平底鞋,脚步轻快极了。
白色圆领中袖、高腰碎花短裙、样式普通裸色平底鞋……其实这个女孩的打扮并不显眼,也没有其它女艺人精致的妆容,眼角还残余着拍戏未卸的眼线,晕开了,黑乎乎一片。
但是,她的美丽却让人难以忽视,她眼底散发出来的光芒——那是从小站在舞台中央的孩子,才会有的眼神。
她就是组合中唯一的女孩——曾经国内身价最高的童星唐诗!
“这不是唐诗吗?”直到唐诗距离李翊不到十米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继而又小声嘀咕,“可她不是演员吗?从来没听过她唱歌啊。”
许子晏有些意外,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没听过也不代表不会唱啊。”
被称作唐诗的女孩儿瞪了一眼正在讨论她的李翊和许子晏。
李翊仿佛见到了熟人一样大喇喇和她挥手打招呼,而许子晏撞上她凌厉的目光后也不闪躲,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明明只是一个客套礼貌的笑容,在嘈杂忙乱的人群中却那样干净温和,唐诗有些发愣,外面阴雨迷蒙的天空正一点点被撕裂,灰色的天地间依稀透出耀眼的光亮。
“我打暑期工的时候发过传单,广告上她都是长头发,剪了短发让我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了。”李翊冲许子晏小声嘟囔着。
一刹那,漆黑如墨的长发猝不及防地散落下来,如同一层华丽的丝绸帘幕,胀满了所有人的眼帘。随后,唐诗鄙夷地冲着李翊撇撇嘴,将抹布一样的假发抛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就算没有镜头和舞台,唐诗也乐得别人观看自己精彩的表演,于是她干脆放弃电梯,脚步如同一只灵巧的小鹿,“蹬蹬蹬”地跑上了二楼的办公室。
她的背后传来李翊响亮的口哨声。
然而门的另一边,却分外安静。
“达蒙叔,是吧?”唐诗推开门,目光凌厉地盯着靠在落地窗边的中年男人,没好气地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甩在办公桌上,“与DH的合约不是我签的,我要求马上解约!”
李达蒙挠了挠胡渣凌乱的下巴,第一次与大明星唐诗对视。
明星他见过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能像唐诗一样,给他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李达蒙摘下耳后别着的劣质烟,含在嘴角上,耐心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姑娘,挂上了一脸讨好的笑容:“唐诗小姐,全国人民都知道您未成年,合约当然不是您签的了,您监护人的签字同样具有法律效力。况且,您签给DH的只是唱片约,你的经纪公司不出面,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摸遍全身都没找到火,李达蒙拿下皱巴巴的香烟,不甘心地在办公桌上磕了磕。
唐诗一屁股坐进沙发,从包里拿出打火机,一脸嫌弃地扔给李达蒙:“我根本不会唱歌。听说你以前是专业音乐人,估计和其它一心琢磨着榨取艺人的经纪人不一样。一定对这个组合有所期待,要是不想让毁掉了LastFriend,趁早和我解约。”
唐诗看着李达蒙接过打火机后抽搐的嘴角,翻了个白眼补充道:“我在剧组点蚊香用的,我不抽烟。”
李达蒙这才放下心,点燃香烟,闲适地眯起了眼睛:“唐诗小姐能在百忙之中花时间了解一个过气音乐人,我非常感动。但是请您先不要急着解约。给我两分钟,让我谈谈对你的了解,好吗?”
见李达蒙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眼神,唐诗勉强点了点头。
李达蒙拉了一把椅子在唐诗面前坐下,深吸了一口烟:“你六岁就开始演戏,与无数大牌明星和导演合作过,凡是和你合作的人都对你的天赋与美丽赞不绝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给你带来无数赞誉的《小岛提琴手》,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戏里的小玫瑰,至今让人记忆犹新啊。可是,从十三岁开始,你演的角色基本上都是同一个类型,主角的女儿、主角的孙女、主角的妹妹……无论是你的演技还是外形条件,在全国的童星中是最出挑的,所以,一年前有偶像剧邀你出演女一号,可是爱情戏码太多,你的经纪公司以你未成年为理由拒绝了。就在上周,《秦淮遗梦》临时换角,我得到的消息并不是你由于学业原因推掉片约,而是女一号周姗姗坚决要求换角,因为你这个配角太抢戏。”
知道得可真够多的!李达蒙的话,让唐诗不禁小抽了一口凉气。
“唐诗小姐,秀兰邓波的故事,我想,你应该十分清楚吧?”李达蒙得意地咂摸着唐诗越来越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秀兰邓波从五岁开始演戏,主演过四十多部电影,创造无数艺术奇迹,温暖了一代人迷惘的心灵。在美国经济最萧条的时候,秀兰邓波为福克斯公司挣了几亿美元。但是,她十五岁离开的时候,手里只有一个小皮箱。观众们无法接受小宝贝已经长大的现实,《小孤女》的失败彻底终结了秀兰邓波的演艺事业,观众们迫不及待地将目光投向了《绿野仙踪》里面可爱的朱迪·加兰。”
唐诗看着李达蒙,态度已经不像几分钟前那样强硬:“秀兰邓波被放弃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而我昨天已经过了十七岁的生日。”
李达蒙拿起办公桌上的合约,郑重地放回唐诗手心:“秀兰邓波已经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DH庞大的娱乐版图中,我们有种叫偶像组合的东西。很幸运,你的经纪公司并不想轻易放弃你。”
唐诗冷笑着将合约收好,耍赖似地摊了摊手:“再说一次,我不会唱歌。”
“偶像歌手不需要会唱歌。你是公主啊,只要站在舞台中央微笑就好。”李达蒙的脸上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向唐诗伸出了右手,“欢迎来到DreamHigh。”
唐诗敷衍地碰了碰李达蒙的手指。
李达蒙却顺势紧紧握住了唐诗的手:“组合名字叫‘LastFriend’,代表了青春的尾巴,十七岁啊,对于所有年纪的人,都很特别,憧憬将到来的感情、珍惜成年之前的朋友、感怀已经逝去的青春。”
还没等唐诗从掌心传来的“强劲内力”中缓过劲儿来,李达蒙又推着她的肩膀走到了落地窗边:“从今天起,你要牢牢记住他们的名字:李翊、许子晏、苏冉。你少女时代‘最后的朋友’。”
唐诗顺着李达蒙的手指,目光一一扫过三个男孩子的脸。
一直靠着大理石柱打瞌睡的苏冉似乎被什么声响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雾气迷蒙的眼睛正好对上了唐诗的视线。
唐诗冷笑了一下,觉得这些所谓的“最后的朋友”真是荒唐。
李达蒙走回办公桌前,摁了电话给助理:“叫他们几个小子来二楼会议室。”
六月的这一天,不是什么独特的日子,然而在DH娱乐的某个小会议室里,LastFriend四个成员第一次全员集合了。
唐诗坐在最靠里的位置,听李达蒙背课文般讲着客套的开场白,百无聊赖间感到一束视线直勾勾打在她身上。回看过去,发现正是刚才隔窗和她对视的那个男孩,叫什么……苏冉。
真没礼貌!唐诗怒瞪回去。
苏冉冷冷勾了唇,眼神里充满轻蔑和不屑。
李达蒙磕了几下桌子,说道:“从队长开始,你们挨着自我介绍一下吧。”
“你们好,我是许子晏,从今天开始,我们四个人就是LastFriend,一起努力吧。”许子晏站在会议桌前,微笑着说。
“我是李翊,从今天开始,我们的目标是,站上全球最牛逼的舞台!”李翊兴高采烈跳起来和许子晏击掌。
“喂,你俩。”李达蒙努努嘴,指着苏冉和唐诗。
“我,唐诗。”
“苏冉。”
竟是都懒得多说一个字。
忽然,窗外惊雷大作,雨势愈加凌厉了。
这个城市短暂而猛烈的雨季,这才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