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晏走出门外,心里堵得几乎无法站立。他实在想不通,事情为何会到了这样的地步。人们都说,上天是公平的,受几分苦,便会赐予几分甜。可是他已如此努力,百般委曲求全,却变得最狼狈。他忽然为自己感到不值,这一年来所做的一切,此刻都成了嘲讽他的尖刺。他对每个人好,换来的就是李翊的背叛,苏冉的不理解,唐诗的自以为是,他们撕扯消耗着他,他们一点点把事情弄成现在这个无法挽回的糟糕样子。
是他们搞砸了这一切!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无论做错什么都有人原谅,而并无过错的自己就要留下承担恶果,承受嘲弄。并不是他不努力,该死的,而是根本就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许子晏双目充血,牙关却死死要紧。宋铭远远地,再次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狠厉绝望的,却隐忍不发的少年。他在这一行太久了,渐渐已经看惯了各种各样的少年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来到他面前,然后换一种表情从他面前离开。许子晏似乎和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宋铭想,他和林怡枚可能谈崩了。
电话响起,宋铭恭恭敬敬地接起。
“小宋,把合约给那孩子,其他事项都说清楚,记者会明天上午开,你安排一下。至于诗诗那里,我会给她个交代的。”
宋铭又抬头去看许子晏,有些诧异:明明得到了难能可贵的机会,这人散发的气场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子晏!”宋铭喊他。
许子晏循声看过来,刚刚还阴翦的脸居然绽开了笑容,仿佛阴雨骤霁,明晃晃的,暗色全无:“宋总监,您好。”他一边快步走来,一边礼貌颔首。
“恭喜你,这个机会可是相当难得。”宋铭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走吧,跟我去看看合同。”
宋铭引着许子晏回到自己办公室,把桌上的合同书递给许子晏,“来看看,条件还是不错的。按正常的流程应该和你的公司谈,但你现在的情况……”宋铭扶了把眼镜,不轻不重地叹口气,“你既然想摆脱DH,那还是本人来签的好。”
许子晏对合同完全不懂,以前都是公司和达蒙叔出面谈的,他只大约看了看,打算拿回去和达蒙叔商量之后再做决定。宋铭见他不言语,搓搓手道:“酬金是按二线演员价码开的,对于新人来说,这已经很好了。新戏下月开拍,预计拍摄一个月,到时会提前和你协商日程。发布会就定在明天上午,这事拖不得,夜长梦多,要让DH知道我们私下接触,你的机会可就没了。”
许子晏拿合同的手不自知地抖了一下,兜里的手机好像感应到了他的颤抖,也跟着“嗡嗡”震动起来。
“电话。”宋铭指了指他的口袋,做了个接电话的姿势,“请便。”
许子晏这才反应过来,掏出手机,亮着的屏幕上闪现出唐诗的笑脸,是一张素颜的脸,穿着他们孔裔学院的校服。当时唐诗骗去他的手机,自拍后给他设置成了来电显示,他要换,唐诗不许,一直也就这么用了下来。
手机持续不停“嗡嗡”作响,许子晏有些烦躁,犹豫了一下,摁掉了,但是没一会儿又锲而不舍地蜂鸣起来。反复摁掉,响起,摁掉,响起。打电话的人似乎耐心很好,似乎只要一直打下去,许子晏总会接的。
可是他没有。
许子晏选择了关机。
宋铭笑笑:“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个人安静安静。”他抬手瞟了眼手表,“你好好考虑,我可以给你一个小时。一小时以后,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好,谢谢。”许子晏疲惫地揉了把脸。
宋铭将他带到一个小会议室,安置妥当后,便留他一人。许子晏把整个身体陷进沙发里,抬起右手沉默地端详个仔细,掌心里三条纹路清晰可见,可人生却比这些线条复杂太多。他最终用右手覆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许子晏憋闷到极点,好想破坏眼前的一切来纾解这狂躁!可是相反地,身体却疲惫到动都不想动。越是内心痛苦,他就越安静,所以这么多年,没有人见过他伤心。
或许,也不是全然没有吧。
比如苏冉。
许子晏想起那个夏日午后,天边的火烧云正燃烧到最炽烈的时候,他拥抱了苏冉,告诉了他父亲要在再婚的消息。其实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当时为何看到苏冉失望转身时会脱口而出,同样,他也不明白苏冉怎么就那么轻易说出了自己被收养的秘密。也许,要怪就怪那天的天气吧,燥热的如同他现在的心情,能将眼泪和脆弱都蒸发出来。
想到苏冉,许子晏凭添了一份伤心。他知道好多苏冉的秘密,苏冉甚至连做过的梦都会和他分享,可是,为什么退队解约这样的事,却是他最后一个才知道?苏冉究竟把他许子晏当什么!又或许……是女爵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许子晏想着苏冉那天的绝望,不由又心软起来。苏冉今天跑来公司找他,究竟有什么事?他看起来好苍白,身体究竟有没有好起来?郁闷未排解,又生焦急。
许子晏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胸腔里缓慢溢出了一声叹息。左手从口袋里翻出手机,重新开了机,犹豫再三,他还是给苏冉去了电话。
结果接电话的,却是苏冉的养母。
“呃,阿姨您好,我找苏冉。”许子晏客客气气。
“子晏啊,小冉早上跑出去就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他怕我们定位他,光带了钱包出门,怎么办,阿姨快急死了!”苏母言语急迫,似有哭音。
许子晏匆忙挂了电话便往外跑。一开门,宋铭正靠在门边等他。
宋铭见他出来,站直身子看看表,笑了起来:“比我想的要快很多嘛,不到二十分钟。你想好了吗?”
许子晏哑然,他刚才是半点合同的事都没想。许子晏窘迫地抓抓头发,急道:“我朋友不见了,我得去找他。能不能等我回来再看?”
宋铭眉头一皱,片刻又舒展开,“这,恐怕不太好。出了这栋大楼,合同的事就只能作废,毕竟时机不等人。”
“那我现在就签。”许子晏转身又回到办公桌前,抓起钢笔胡乱签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宋铭,“这样总可以了吧。”
宋铭接过合同,不紧不慢地确认了许子晏的签名,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子晏,你相信我,这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得好好感谢唐诗小姐和林女士。”
许子晏眼神一暗,林怡枚的话又从心底响起,她不希望许子晏成为她孙女的负累。许子晏不得不承认,在林怡枚面前,多少他是伤自尊的。“谢谢您,那我先走了。”
许子晏往前,却被宋铭拦了回来。“从现在开始,到明早新闻发布会,我们的合同必须保密。所以很抱歉,子晏,你不能离开阅世。关于记者会,我还有许多需要和你敲定的内容。”
“我得离开这里,我,我得找到苏冉。”许子晏没想到这样,忽然慌了。
“我们第一件事就说说他吧,苏冉。”宋铭似乎早就等在了那里,只等许子晏提起苏冉,他便有许多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