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隐食纪送走了今天第一位客人,又是生意惨淡的一天。
婕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后厨烤蛋糕,或坐在秋千上悠闲地看书,而是穿着旧牛仔裤裹着围裙,忙碌地将书籍、摆件、以及一些小巧昂贵的厨具打包到纸箱里。
陪着婕一起忙碌的还有她的未婚夫。
这个准备和婕共同走向婚姻的男人,是相亲认识的。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的有志理工男青年,后来去美国读研究生,毕业后在全球知名的IT企业做工程师,两年前已经拿到了绿卡。半年前回国,呼唤了一众当年一起谈过梦想聊过远方的大学同学,决定组建团队,杀回硅谷创业。
三个月前,他在以家庭聚餐为名义的一场相亲中认识了婕。半个月后,他们确定了关系,一个月前,他向婕求婚,并提议去美国定居。
这就是自己最终的爱情吗?婕回忆起戴上戒指的瞬间,总感觉很恍惚。
未婚夫今年三十五岁,个子不高不矮,戴着黑框眼镜,不是个胖子,但肚子因为久坐赘肉也不少……自己呢?今年三十三岁了,也是名校出身,由于家境殷实,宅在自己的小店里躲避着外界拼杀正酣的职场,英文流利,长相平平,唯有气质尚可……怎么看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去美国,要安身立命,未婚夫还要创业,需要的钱不少,但婕并不想出去工作。于是,她决定把小店地一切抵押变卖,好换自己在美国继续清闲生活。
婕的生活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懒散美好。她的朋友不少,但能交心的却几乎没有,她总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太忙碌功利,人心苍老得快,过早把五光十色的美好世界让给了更年轻的人,从而导致了自己与成年人世界的格格不入。
所以,没人理解婕的空虚寂寞,她心灵深处那一小块柔软炽热,只能由“蓝莓”来向世人表达。
叮呤——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门被推开,深秋冷冽的空气灌了进来。
婕从一大堆纸箱中抬眼,看到了许子晏。
这才是她喜欢的,干净修长、眼神清澈、像云朵,像舒芙里。
但此时,许子晏的脸上却没有往日情浅的笑容,一进门就急切走到婕身边,开门见山:“蓝莓,这两天微博、贴吧、论坛都很乱。你知道的,‘握手会’收钱,我和达蒙叔也没办法,专辑的制作费还欠着尾款。你能不能帮我发帖稳定一下粉丝的情绪,请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
许子晏自顾自地说着,半天才意识到婕身后一脸疑惑的未婚夫。
婕尴尬地笑笑,向许子晏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夫。”
很显然,这个常年居住在美国的IT精英并不知道许子晏,只是礼貌地寒暄握手,转而问婕:“蓝莓?你的朋友都这么叫你吗?”
蓝莓,是婕在论坛、贴吧、及关注列表下没有一个现实中朋友的微博名字——许子晏粉丝团团长的身份,是她的寂寞、她的执念、她隐秘的爱恋、她独自一人时的幻想,是她在生活中不愿意承认的自己。
婕不会让未婚夫知道,每天看英文书煮咖啡的自己,曾经兢兢业业地操持过未成年偶像团的粉丝后援会,毕竟在很多人的认知里,追星是小女孩儿的事情。
婕躲开了未婚夫的视线,若无其事地:“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我和子晏有些事儿要谈。”然后她自然地挽起许子晏的手臂,在店里的小角落坐了下来。
婕的未婚夫走后。
“你要结婚了?”许子晏问道。
“嗯。”婕微笑着点点头。
“提前恭喜啦!到时候我一定备一份大礼。”许子晏也笑了起来,但显然心不在焉。
婕打量着许子晏,这些年,他瘦了一些,面庞的温润轮廓消失,渐渐有了些许锋利的棱角,长成一个漂亮英气的男人了。这些年,婕无数次和许子晏单独这样贴近地坐在一起……感觉这四年像一场冰雪,当一切风流、云散、冰消,雪解,在霜雪中被她竭心尽力呵护的小花却没有长成她想要的模样。那一件件被大雪覆盖的皑皑往事,如今都变成了公事公办的交易。
婕直视着许子晏的眼睛,那些她以为永远不会变的情感,瞬间哗啦啦碎了一地,而此刻那个熟悉的眼眸中燃烧的东西,让她觉得麻木。
十七岁的许子晏,像云朵,像舒芙里,值得被温柔对待。
这些年,婕一直怀着当初的心情,兢兢业业地经营维护着许子晏粉丝团。虽然没有了LastFriend偶像时期的资源,许子晏也尽最配合她的策略,争取事事将粉丝放在第一位。但是,如今许子晏已经转型成为了一名演员,而他的一部分粉丝只迷偶像,而另一部分粉丝也随着他的长大而成年了。
许子晏的演技平平,这次破釜沉舟的个人专辑也毫无特色,“颜值”保不了他一辈子。其实,粉丝团发生的事儿,婕早就知道了,在粉丝团里振臂高呼,她不是做不到,只是,渐渐地,那股疯爱着十七岁许子晏的心情没了,随之消失的还有维护他的惯性。
曾经爱着许子晏的粉丝,如今都是大人了,开始计较得失,而自己也要嫁人了,该走入真实的人生了。
“蓝莓,这次‘握手会’的费用我不会白拿粉丝的,专辑赚钱后,一定以其它的方式回馈大家。我想过了,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基金会,将这些钱捐给慈善组织……”许子晏滔滔不绝地向婕说着他的计划。
“子晏。”婕打断了他,给他冲了一杯热茶,“你好好演戏,好好唱歌,好好生活,永远做那个笑容温暖的许子晏。再也不要为这些眼前的苟且操心,好么?”
苟且?许子晏的心莫名抽了一下,在婕的眼中,这些事只是苟且?
当年,若不是婕发起的粉丝众筹,自己必定会成为DH与阅世影业的炮灰。粉丝是许子晏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粉丝的爱与付出,他根本在舞台上撑不下去。
好几次电视剧的发布会,如果不是现场闪烁如星海的应援牌,许子晏根本没有勇气和那些专业演员走在一起;如果没有粉丝们自发为记者们准备“观影礼包”,关于他的版面和话题也不可能几年来一直不间断;正是因为“人气”,他才能和那些电影明星们勉强“平起平坐”。
他以为婕会觉得这一切都温暖而伟大。
快递员来了,婕冲许子晏抱歉地笑笑,没有急着寄那些大纸箱,而是从后厨拿出了店里仅剩的两块红丝绒蛋糕。
婕坐在许子晏对面一笔一划地填着快递单,收件人写着“唐诗”。
许子晏的心狠狠痛了一下。
许子晏,我喜欢你,好像是疯了。
四年前,他站在高耸入云的阅世影业楼下,千里之外,唐诗轻声说着喜欢她,然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年少时的爱恋,也许注定了无疾而终的命运。如今的她,仍旧是光芒万丈的公主,而自己,依旧在费力地攀爬,许子晏常常想,即使当时握紧了双手,今日也不一定能并肩。四年前,离开的、放手的、被赶走的,都已经在命运中走散了,生活就是这样。
快递寄走后,许子晏和婕用长久的沉默打发着热茶。
临别之前,婕轻轻在许子晏耳边说:“放心,该来的都会来,而该过去的很快会过去,你值得被好好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