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
这样即使不能使风气完全变好,也能使那些极端不良的行为减少。学到的学问,随时随地都可以派上用场。然而如今的一些读书人,总是说空话,而不身体力行,不忠不孝又不仁义;更何况审断一个诉讼,不一定就清楚其中的原理;作为一个县官,不一定能亲自过问百姓;造一栋屋子,不一定明白横的是楣而竖的是棁;至于种田,他们也不一定清楚先种稷而后种黍;他们懂得的只是吟咏作乐,写诗作赋等悠闲自在的事情,只会做些荒诞的事情,而不具备经国济世的本领。所以,这些人遭到一些军士胥吏的诋毁、讥讽和嗤笑,也是在所难免的。
【原文】
夫学者所以求益耳。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凌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鸱枭。如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
【译文】
学习是为了有所收获,增长见识。但我也看到有些人刚刚读了几十卷书,就骄傲自满,夜郎自大,轻怠长者,更看不起同辈。人们对这样的人也很憎恨厌恶,就像憎恨仇敌和厌恶不祥之鸟一样。像这样因为有了一点学问反而给自己带来损害,那还不如没有学问呢。
【原文】
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利行,秋实也。
【译文】
古代的学者学习是为了充实自己,目的是弥补自己的不足;如今的人学习是为了向别人炫耀,只求能说会道以哗众取宠。古人为别人学习,其目的是为了实践真理从而造福社会;今人为自己学习,其目的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价以谋取官禄。学习就像是种树,春天繁花似锦,秋天硕果累累;讨论文章,就好比观赏春花;修身养性有利于自己的言行,就好比收获秋实。
【原文】
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然人有坎壈,失于盛年,犹当晚学,不可自弃。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魏武、袁遗,老而弥笃,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
【译文】
人在幼小的时期,思想比较单一,精神容易集中,长大以后,思虑分散,学东西就不专注了,这就该早早教育,不要失掉机会。我七岁时候,诵读《灵光殿赋》,直到今天,每十年还要温习一次,并不曾忘记;二十岁以后,我所诵读的经书,只要搁置一个月,就会感到生疏。但如果年轻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不得志,耽误了学业,那么年纪大了还是可以而且应该学的,不可以自暴自弃。孔子说过:“五十岁时学习《易经》就可以没有大的过失了。”曹操、袁遗也都是到老年就更专心致志地学习,这都是从小好学而到老了仍孜孜不倦的例子。
【原文】
曾子七十乃学,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公孙弘四十余,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受《孝经》、《论语》:皆终成大儒,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面墙,亦为愚耳。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
【译文】
曾参七十岁才开始学习,后来却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岁才开始外出游学,最终成为儒家大师;公孙弘四十多岁才读《春秋》,从此就做上了丞相;朱云也到四十岁才学《易经》和《论语》;皇甫谧二十岁才学《孝经》和《论语》:他们后来都成了大师级的学问家,他们都是早年时不用功到晚年才醒悟,并立志成才的人。世人总认为如果到了结婚、加冠的年龄还没有开始学习的话,就太晚了,于是就这样干脆一直拖延而致失学,这实在是太愚蠢了。幼年好学,就像太阳刚升起时光芒万丈;老年好学,就好像手持蜡烛行走在夜里,这总比闭上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的人要好很多。
【原文】
学之兴废,随世轻重。汉时贤俊,皆以一经弘圣人之道,上明天时,下该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已来不复尔,空守章句,但诵师言,施之世务,殆无一可。故士大夫子弟,皆以博涉为贵,不肯专儒。梁朝皇孙以下,总丱之年,必先入学,观其志尚,出身已后,便从文史,略无卒业者。
【译文】
学习风气是否浓厚,取决于社会是否重视知识的实用性。汉代的贤能之士,都能凭一种经术来弘扬圣人之道,上通天文,下知人事,以此获得卿相官职的人很多。汉末清谈之风盛行以来,读书人拘泥于章句,只会背读老师的话,而这些对于谋生处事来讲,没有能用得上的。所以后来士大夫的子弟,都讲究广泛涉足各种典籍,不肯专守章句。梁朝贵族子弟,在童年时代,就先让他们入国学,观察他们的志向与崇尚,等走上仕途后,就做文吏的事情,很少有人将学业坚持到最后。
【原文】
冠冕为此者,则有何胤、刘、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等,兼通文史,不徒讲说也。洛阳亦闻崔浩、张伟、刘芳,邺下又见邢子才:此四儒者,虽好经术,亦以才博擅名。如此诸贤,故为上品,以外率多田野间人,音辞鄙陋,风操蚩拙,相与专固,无所堪能,问一言辄酬数百,责其指归,或无要会。
【译文】
既当官而又从事经学的,则有何胤、刘、明山宾、周舍、朱异、周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等人,他们都兼通文史,不只是会讲解经术。我也听说在洛阳的有崔浩、张伟、刘芳,在邺下又有邢子才,这四位儒者,不仅喜好经学,也以文才博学闻名。像这样的贤士,自然可视之为上品。此外,大多数是村夫,言语鄙陋,举止粗俗,没有节操,与人相处,固执武断,什么能耐都没有,问一句就得回答几百句,问他其中的主旨和意向是什么,他又不得要领。
【原文】
邺下谚曰:“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使汝以此为师,令人气塞。孔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今勤无益之事,恐非业也。夫圣人之书,所以设教,但明练经文,粗通注义,常使言行有得,亦足为人;何必“仲尼居”即须两纸疏义,燕寝讲堂,亦复何在?以此得胜,宁有益乎?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功业;必能兼美,吾无间焉。
【译文】
邺下有俗谚说:“博士买驴,写了三张契约,没有一个‘驴’字。”如果让你们拜这种人为师,肯定会把人气死的。孔子说过:“好好学习,俸禄就在其中。”现在有人只在无益的事上耗费力气,恐怕不算正业吧!圣人的典籍,是用来教化人的,只要熟悉经文,粗通注文的意思,那就经常能使自己的言行举止得当,也足以立身做人了;何必对经书中“仲尼居”三个字,非要用上两张纸的注释,去弄清楚究竟“居”是在闲居的内室还是在讲习经术的厅堂,这样就算讲对了,这一类的争议又有什么意义呢?争个谁高谁低,又有什么益处呢?光阴似箭,应该珍惜,它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还。我们应当博览经典著作之精要,用来成就功名事业;假如你们能做到博览和专注并重,那样我自然也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原文】
俗间儒士,不涉群书,经纬之外,义疏而已。吾初入邺,与博陵崔文彦交游,尝说《王粲集》中难郑玄《尚书》事。崔转为诸儒道之,始将发口,悬见排蹙,云:“文集只有诗赋铭诔,岂当论经书事乎?且先儒之中,未闻有王粲也。”崔笑而退,竟不以粲集示之。
【译文】
世俗的儒生,不博览群书,除了研读经书、纬书以外,只看注解儒家经术的著作而已。我初到邺下的时候,和博陵的崔文彦有交往,曾对他讲起《王粲集》里有驳难郑玄所注《尚书》的地方。崔文彦转向儒生们讲述这个问题,刚一开口,便被他们凭空训斥,说什么:“文集里只有诗、赋、铭、诔,难道还会有论及经书的问题吗?何况在先儒之中,也没听说有个王粲。”崔文彦含笑而退,终于没把《王粲集》给他们看。
【原文】
魏收之在议曹,与诸博士议宗庙事,引据《汉书》,博士笑曰:“未闻《汉书》得证经术。”收便忿怒,都不复言,取《韦玄成传》,掷之而起。博士一夜共披寻之,达明,乃来谢曰:“不谓玄成如此学也。”
【译文】
魏收在做议曹的时候,和几位博士议论宗庙的事,他引《汉书》做论据,博士们笑道:“没有听说《汉书》可以用来论证儒家经术的。”魏收很生气,不再说什么,拿出《汉书·韦玄成传》丢在他们面前就转身走了。博士们用了一通宵来把这本书翻阅完,到了天亮,就到魏收处致歉道:“没想到韦玄成还有这样的学问啊!”
【原文】
夫老、庄之书,盖全真养性,不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终蹈流沙;匿迹漆园,卒辞楚相,此任纵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递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而平叔以党曹爽见诛,触死权之网也;辅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胜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积取讥,背多藏厚亡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无支离臃肿之鉴也;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非鼓缶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胜,异东门之达也;嵇叔夜排俗取祸,岂和光同尘之流也,郭子玄以倾动专势,宁后身外己之风也;阮嗣宗沈酒荒迷,乖畏途相诫之譬也;谢幼舆赃贿黜削,违弃其余鱼之旨也:彼诸人者,并其领袖,玄宗所归。其余桎梏尘滓之中,颠仆名利之下者,岂可备言乎!
【译文】
老子和庄子的著作,强调保全本性,不肯使身外之物拖累自身。所以,老子隐姓埋名在周朝担任柱下史,最后埋迹于沙漠;庄子隐身为漆园小吏,最后也拒绝出任楚相。这是因为他们都是不想受约束、喜欢自由自在的人罢了。之后,何晏、王弼效仿前人,解说道家的精义,宣扬老、庄之学,当时的人如影随形,如草随风,都以神农、黄帝的教化来装饰自己,而把周公、孔子置之度外。然而何晏因为党附曹爽而被杀,这是死在了贪欲上;王弼因为讥笑别人而招来嫉恨,落入了好胜争强的陷阱;山涛为了蓄积财物而遭到讥讽,违背了聚敛越多丧失越多的古训;夏侯玄因为自己的才学名望而被杀害,因为他没有从支离和臃肿的大树得以自保的故事中吸取教训;荀粲的妻子死后,他也悲哀而死,这是缺乏庄子鼓盆而歌的通达情怀;王衍痛失幼子而悲痛不止,这是因为没有东门吴的潇洒豁达;嵇康因为排斥流俗而招来杀身之祸,哪是与世无争之人呢?郭象因声名显赫而最终走上了权势之路,也没有达到心甘情愿居于别人之后的境界;阮籍贪杯、荒诞迷乱,背离了险途应小心谨慎的古训;谢鲲因贪赃受贿而被罢免,违背了不该贪得无厌,而应节欲知足的宗旨。上述之人,都是玄学中人心所向的领袖人物。至于那些在尘世中被名利枷锁束缚了手脚和套住了身体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原文】
直取其清谈雅论,剖玄析微,宾主往复,娱心悦耳,非济世成俗之要也。洎于梁世,兹风复阐,《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自讲论。周弘正奉赞大猷,化行都邑,学徒千余,实为盛美。元帝在江、荆间,复所爱习,召置学生,亲为教授,废寝忘食,以夜继朝,至乃倦剧愁愤,辄以讲自释。吾时颇预末筵,亲承音旨,性既顽鲁,亦所不好云。
【译文】
他们只不过选取了老、庄书中的清谈雅论,剖析其中玄奥精妙,宾主相互问答,只求娱心悦耳,并不是一定有利于社会和风俗的事。梁朝的时候,这种风气又兴盛了起来,《庄子》、《老子》和《周易》被总称为《三玄》。梁武帝和简文帝都亲自讲解评论。周弘正奉旨讲述玄学的大道理,此风气顿时影响了整个京城,门徒达到了数千人,盛况前所未有。梁元帝在江陵荆州时,也很热衷于讲习《三玄》,他召集学生,并亲自为他们讲解,都达到了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地步,更甚的是,在他非常疲惫的时候,他也是用玄学来自我解愁解乏。那时,我偶尔也会陪在席末,聆听元帝的教诲,只是由于我有些愚笨,又对此缺乏兴趣,所以收益并不是很明显。
【原文】
齐孝昭帝侍娄太后疾,容色憔悴,服膳减损。徐之才为灸两穴,帝握拳代痛,爪入掌心,血流满手。后既痊愈,帝寻疾崩,遗诏恨不见太后山陵之事。其天性至孝如彼,不识忌讳如此,良由无学所为。若见古人之讥欲母早死而悲哭之,则不发此言也。孝为百行之首,犹须学以修饰之,况余事乎!
【译文】
北齐孝昭帝在母亲娄太后病重的时候,一直守在母亲身边侍奉,因操劳过度而面容憔悴,茶饭不思。当徐之才为太后针灸两穴位时,孝昭帝则在一边因为将拳头握得太紧而导致将指甲嵌入了掌心,也流了满手血。后来娄太后的病痊愈了,而孝昭帝却在不久后因病而逝,他在遗诏中说道,自己最遗憾的是不能为娄太后送终安葬,以尽最后的孝心。他天性就是这样孝顺,但却不懂忌讳到这样的地步,其根本原因是因为没有学习。倘若他能从书中读到古人那些讽刺为使自己能够痛哭尽孝而盼望母亲早死的人的记载,就不会在遗诏中那样说了。所有德行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行孝,这种事情尚且需要通过学习去培养完善,更何况其他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