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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一整天也没停过。这可苦了登科,他挎着一个褡裢,一步一滑地往新生赶,透湿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凉气几乎要钻进骨髓里。登科不禁骂道,该死的井改子,不把老子折腾死,你他娘的就不算完呢。

登科本来想在城里多玩几天,任千总、杜捕快和祥记大车店的梁掌柜为登科在后街买了一处小院,登科去看过了,两进院子,一色的青砖墙,窗子都是楠木雕格子,外面贴着素白的窗纸。靠西边的墙下,栽着一溜夹竹桃,临秋之际,桃花正艳,散播着迷人的花香。登科很满意,他托人到新生接井改子回城,可是井改子却捎来口信儿,让他赶紧回家。登科怕爹有闪失,只好起早赶往新生。却不想,走了几里路便下起了雨。先是小雨,后来越下越大,很快就把登科淋得精湿。登科停住脚,犹豫着是不是转回城里,他一想到告别酒都喝过了,只好顶着雨往石桥方向走。百十里官道,以他的步伐最多两个时辰就到了。

说心里话,这个时候登科不想回新生。一到晚上,李丑子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晃,睡着睡着,他会猛然惊醒,他感觉李丑子一直站在床头找他索命。为了这桩命案,他掉了几斤肉,终日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为了探听虚实,他把何黑子派回了新生,可是,这个该死的奴才一回去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了消息。何黑子刚走那几天,登科还怕这小子告密。这何黑子从来不拉人屎,为了几个赏钱,他完全有可能出卖主子。可转念一想,登科又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何黑子都算同谋,自个儿的屁股没擦净,他怎么敢告发别人?再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说明,李丑子虽然死了,根本没有人追究死因,郑老六哭几声之后,可能就把李丑子埋了,一桩命案就不了了之了。即便郑老六有所疑心,可他没抓到老子的手腕,没凭没据,又奈我何?唉,登科暗想,这就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分明就是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嘛。

去了心病,登科的心情好了。心情一好,小曲儿就溜出口外:

小妹子儿去赶集

半路上遇到个当兵的

当兵的,不是个东西

把俺拉进了高粱地

……

俺左手挡,右手盖

手指头缝里插进来

……

雨虽然停了,阴风扑面,仍让登科觉得有些冷。登科走进路边的一座庙里,找了些旧窗框点起火来。火烤在身上,顿时暖意融融。登科想,要是有点儿酒喝,或者有个女人,那就舒服了。正乱想着,忽听到庙后有人说话。登科的眼睛猛然竖起来,他敏捷地从窗口探出头,发现一男一女正在庙后的小树林里拉拉扯扯。登科飞身跳出窗户,贴着树林边靠上去。只听那女人哭道,该死的田二浪,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良心,我对你这么好,你还想散伙。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那男人说,不行啊,我老婆已经察觉了,她现在开始控制我用钱了。那女人上前搂住那男人,恶狠狠地说,那个婆娘那么丑,你弄死她算了。男人说,好弄早就弄死了,还等到现在。可是,不行啊,一旦弄出官司,我要偿命啊。那女人说,怕什么?她不死,哪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你偌大家业,就让她独占了?想得美。男人说,我也不愿意呀,要是钱是我们的,那该多美。女人指着男人的额头骂道,你呀,就是笨。你不会让她掉井里?不会让她寻短见?都知道她是自个儿死的,你不就没事了?男人想了想说,行,我们田家庄都知道她是个小心眼儿,也都知道我是个受气包儿,她要是自个儿死了,也怪不到我头上。那女人压低声音说,你家屋子后不是有个水坑?你把她按进去,淹死就行了。男人犹疑地说,那行吗?女人说,怎么不行?就说她去赶鸭子,不小心滑进去了,谁也不会疑心。男人想了想,似乎下定了决心说,好,我现在就回去办。他娘的,这些年,这个鸟婆娘的气,我也受够了。

登科忽地跳出来,一把抓住那男人的前襟,大声骂道,好啊,你们这对狗男女,竟敢在这里谋害人。来呀,跟我去官府。那男人挣了几下,怎么也挣不脱登科的铁爪,便使出一招二龙戏珠,二指直插登科的双眼。登科感觉到此人不善,手上有些功夫,顿时心生恶意,稍为转身,使出一记金刚肘,正中那人太阳穴。不等那人回身,登科一记黑虎掏心,将那人击倒,登科飞身上前,一记鹰爪撕开了那人的喉咙,那人蹬了几下腿,一命呜呼。

那女人想溜,早被登科一把拿住。登科骂道,贱货,好事不想,怎么能图财害命?那女人扑通一声跪在登科面前,挤眉弄眼地哭道,好汉饶命,都是田二浪勾引的我,我冤枉。登科冷笑着说,你冤枉?你当我耳聋啊?你刚才指使这男的回家杀妻,分明就是主谋,再说,你勾引有妇之夫,这也叫冤枉?登科低头见那女人的怀中藏着东西,便一把撕开女人的衣襟,一堆银子顿时滚了满地。登科捡起银子,举在那女人面前说,你还敢说你冤枉?那女人爬行几步,抱住登科的腿说,好汉,饶命啊。银子,都给你,放过我行吗?登科咬牙切齿地说,那是当然。随即抽出靴中的短刀,揪住女人的头发就要动手。女人急促地说,好汉,我给你身子,我给你身子,我今天早上刚洗过,干净着呢,给你行吗?好汉,我还年轻,我才二十五岁,我做那事儿可有本事了,保你满意,好汉,你要了我吧,庙后就有地方,不会有人来,你要了吧?好汉,我陪你玩玩,你就舍不得杀我了。

登科看了看那女人,确有几分姿色。扯起来,觉得身条也好,再看那女人的面色,天生的白嫩,两片红唇儿,饱饱的,极是圆润。特别是一头黑发,用木片儿蘸水细细地梳理过,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登科收起短刀,捏着女人的下巴问,你愿意侍候我?那女人说,愿意,我真愿意。登科一歪头说,那地方在哪儿?前边带路。那女人不敢怠慢,一溜小跑着,把登科带进了树林后的一块地边。地边有一间小房子,有门有窗,还有一张木床。那女人说,这是我家的西瓜地,到冬季了,西瓜罢了园,房子还在,留待明年再用。那女人从门边的窗台上找到钥匙,开了门,把登科拉进门内。登科正在观察屋内的物件,那女人已抱住登科,一对巨乳在登科的身上蹭来蹭去。登科低下头,一口咬住了那女人的嘴唇,那女人抬起腿,缠在登科的身上。登科一手搂住那女人,一手解开女人的衣服。这女人有一身上好的皮肉,通身上下只是一个紧。紧绷绷的屁股,紧绷绷的胸,登科伸手揪住那女人的隐秘处,也觉得紧绷绷的。登科把那女人顶在墙上,好生亲热了一回。待登科身子一软,那女人就贴上来,很下作地亲吻着登科。眼睛里的乞求,令登科有些心软。登科想了想,替女人装好那包银子,和气地说,刚才那个男的,是田家庄的?那女人说,对,他是田家庄的大财主,家里有八百多亩地,还有很多买卖,可有钱了。他老婆是个恶人,逼死了很多穷人,昨天他家从诸城拉回了六千个龙洋,我跟这个男人两年了,第一次跟他要钱。他不肯给,我就要去找他老婆。他怕老婆,听我这样说,就给了我一包银子。我看他窝囊,故意激他,让他回去杀老婆。好汉,我错了。登科说,唔,没什么,你知错就好。那女人说,好汉,你肯饶我了吗?登科亲亲那女人的脸蛋儿,和风细雨地说,去吧,死人的事,不要说出去。那女人走了两步,又转回身,小心翼翼地问,好汉,你还会来找我吗?我就是旁边张家大院村的,我叫张苗儿。登科说,还不快走,有人遇到你怎么办?张苗儿刚要转身,冷不防登科飞出一支袖箭,正中张苗儿的咽喉,张苗儿捂着喉咙,惊异地望着登科,嘴唇哆嗦几下,却无法叫出声来。登科冷笑一声,拖起张苗儿和田财主的尸体,就近扔到一口井里。登科拍拍手,捡起那包银子,辨了一下方向,大步向田家庄走去。田家庄并不远,登科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田家庄村口。

后晌时分,村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只鸡在门前的空地上寻食,明亮的日光让它们没精打采,见到登科也不走不躲。登科四下望望,确信无人,一步一步走进院子。这是一座三进院子,面北朝南,干打垒的土墙,地上铺着一色的青砖,年头久远了,青砖上长着厚厚的青苔。地面十分清洁,找不到一根草刺儿。登科只顾瞻前顾后,却没留神被一个东洋白铁盆儿绊了脚,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把登科吓得魂都出了壳儿。

正屋门开了,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身素色的衣裳,两只小脚,头上盘着云髻,细细的眼睛,盯着登科从头到脚地看。那女人堆起笑脸,平静地问,哟,这是哪儿来的贵客呀?敢问贵姓?登科说,啊,过路的,想讨口水喝。那女人赶紧说,进屋进屋,水咱屋里有。登科跟着女人进了屋,听听动静,这家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那女人给登科泡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放在登科面前。问,大兄弟,这是打哪儿来呀?登科实话实说,我从石桥的新生来。女人上下打量着登科,有些吃惊地说,莫非是叶家人?登科也一惊,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女人说,新生也只有叶家配有这么清秀的小伙子。你是不是?你若是,那咱就是亲戚。登科站起来,深深地一揖,口里问道,不知是什么亲戚,我该怎么称呼。那女人拉着登科说,你是二少爷?登科说,是。那女人说,你叫我姐,咱是这么个亲戚,你奶奶和我奶奶是亲姊妹,咱也是平辈儿,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我在家排行老二,你叫我二姐吧。登科说,二姐贵姓?女人说,我姓陶,就是北官营的陶家,你总认识吧?登科说,嗯,姨奶奶家,我知道。二姐说,对了,我叫桂珠儿,你那时候还去过我家呢。登科隐隐地想起,一个穿红袄的小姑娘,提着纸灯笼从房门里跑出来,不小心摔倒了,灯笼被她压碎了,她便趴在地上哭起来……登科抓了抓头皮,把怀里的银子包拿出来,轻轻地放在她面前。二姐一愣,抓起银包看了看说,咦,我家的包袱怎么在你手上?登科说,二姐,我可能做了错事,给你惹麻烦了。二姐说,怎么说,你说说嘛。登科说,田家的,是我姐夫?二姐说,是,他怎么了?登科说,我把他杀了。他本以为二姐会哭闹,不料二姐一拍巴掌说,杀得好,这个败类,我早就想除了他,只我是个女人家,弄不过他罢了。想不到兄弟你帮我做了一件大事。登科说,我走到张家大院村口那个庙门前,遇到姐夫和一个叫张苗儿的女人正在核计杀你,我就把他们杀了,抢了银子。二姐喜上眉梢地说,不碍事儿,杀得好,再让他四处放臊。

登科看看天色不早,便要告辞回家。哪知二姐一把拉住他,眉开眼笑地说,兄弟进门了,哪能走,吃了饭,住一宿,明个儿再走也不迟。登科就怕女人央求,碰到二姐这样热情似火的女人,腿先软了。二姐马上进灶房杀鸡宰鸭子,弄得刀勺一起响。登科也跟进灶房,帮忙烧火。二姐脸上一直漾着笑意,手脚也显得格外利落。二姐家的灶台高,在锅上忙活时,二姐要贴着灶台,坐在灶台前的登科正好能看到二姐那饱满的前胸和浑圆的屁股。登科看得心痒,认定家里再无别人,胆子就大了,他慢慢地伸出手,碰了碰二姐的屁股。二姐一惊,旋即停止了动作,等着登科进一步动作。登科受到鼓励,再一次碰了二姐的屁股,二姐像个懂事的母牛,屁股向后用力靠过来。登科的手越过二姐的腰际,直入前胸。那是一对前所未有的巨乳,颤巍巍如同两只羊皮水袋,摸上去硬邦邦的,碰在手上很有分量。登科觉得体内起火,烧得热血沸腾。他拦腰抱起二姐,径直扔在里屋的炕上,三两下,把二姐剥得精光。登科压上去,像老虎撕咬一只羊羔,二姐两眼紧闭,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登科终于收兵罢战了。二姐安静得像一片落叶,一直没动。登科闭上眼睛,假睡片刻。待二姐爬起来要下炕时,他忽然拉住她。登科说,二姐……二姐说,别叫二姐,叫我桂珠儿就好。登科便改口说,桂珠儿,你有多少地?二姐说,庄里庄外,一共九百七十五亩,咋?登科说,姐夫去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二姐说,要么有地,要么有钱,还能有什么打算?登科想了想,直截了当地说,桂珠儿,要不,你把地都卖给我?这个院子你住着,钱你自个儿拿着,就算我将来住过来,你也不用离开,你觉得怎样?二姐说,有钱在手,我就不怕。只是,好好的,我卖地干什么?登科煞有介事地说,桂珠儿,有些事你不知道,世道眼看就乱了,城里的革命党已经在闹了,朝廷也开始大举镇压。这一来一往,吃亏的就是平头百姓。你一个女人,怎么抵挡这兵荒马乱?依我说,我买下你的地,你就神鬼不觉地做我的偏房,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是挺好?二姐说,这么大的事,你得让我想想。登科说,有什么好想的?这年头,什么都没有银子管用,是吧?你把银子拿到诸城去,存到钱庄里,钱生钱,利滚利,那才是上算。二姐说,你出多少钱买我的人和地?登科说,一亩五个龙洋,按一千亩计算,我给你五千龙洋,人嘛,我一次给你两千个龙洋,你也算值了。二姐说,那就一言为定。

登科当天就在田家庄住了下来,这一夜,和二姐云来雾去,尽情狂欢。二姐体魄健壮,登科正在当年,两人都逞起精神,像油坊里挤油一样,都想把对方榨干耗尽。登科用完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倒在炕上,喘着粗气说,桂珠儿,你太厉害了,你这功夫怎么练出来的?二姐气呼呼地说,这还用练,这是生憋出来的。你那个死鬼姐夫,一两个月不回家,就在外面鬼混,我好不容易摸到个男人,还不拼死一欢?登科不无可怜地拍拍二姐的脸蛋儿说,桂珠儿,以后,我会好好疼你。

这一夜说了好多话,二姐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弄得登科也有些伤心。登科只好再三劳顿,把二姐侍候得服服帖帖。二姐抱着登科不撒手,亲得登科脸都木了。

登科一直睡不着,他静静地躺在炕上,仔细地盘算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在田家庄买地,这是他事先没想到的。本来想把二姐的六千龙洋抢走,但见到二姐的房子和地,他忽然就改了主意。到济南府尉衙门的事已经定下来了,过几天,他就到济南去赴任。应该说,陈冰如这个女人还真行,一出手就给他弄了个捕头。最让登科兴奋的是,他手下还有四个捕快,加上他,这就是一支队伍啊。济南是个肥得流油的地方,手上有了权力,还怕捞不到钱吗?手里有了钱,还怕买不到官吗?做了官,升了职,还怕捞不回买官的本钱吗?只要迈开了头一步,以后的事,会一顺百顺。

接下来的事,登科想过了。想当官,想当大官,想快当大官,办法只有一个,昧心。现在再做那些吃拿卡要的事,显然是不行了。可是苍天有眼,给他送来了革命党。当他得知自个已被济南府尉衙门录用,就打定主意,今后一段时间,他要靠革命党发家。对朝廷来说,革命党是祸害,对他来说,革命党就是摇钱树。只要革命党一天不绝,他的财源就会滚滚而来。

登科也知道,发财是一把双刃剑,能砍别人,也能砍自个儿。本着狡兔三窟的原则,他要找一个窝风向阳的避风港。他没选择新生,那太扎眼了。再说,家里有大哥,有这个大败家子在,叶家的产业,不是被朝廷抄没,就是被革命党败光。还有,一旦他和革命党正式拉开架势决斗,那他就会成为革命党的死对头,须知,革命党也不是吃素的,一定会置他于死地。那时,他把大宗家产放在新生,绝不是什么好办法。所以,自打进了桂珠儿的院落,他就有了主意。原打算杀掉桂珠儿,独占房产,却不想买了马驹儿带上娘,连桂珠儿也一起占了。短短一夜,登科已经感觉到了,桂珠儿比井改子更靠谱,井改子是个见人就掉腚的浪货,她高兴你是爷,她翻脸你就是王八蛋。而桂珠儿则是个把门过日子的女人。这种女人是抓家虎儿,穷了能过富,富了能更富。登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对待桂珠儿,让她死心塌地为他效命。

细想想,当初跟井改子好是为了什么?为了长相?不,井改子的长相一般,脸上还有几个雀斑,一口大黄牙,虽说有几颗金牙映衬,可看上去还是令人作呕。登高觉得奇怪,当初为什么没看到这些毛病呢?那时候,怎么看井改子都是一个美人。她的腰、臀、胸、眼睛……无一处不让人舒坦,无一处不让人心动!那时候,他整天搂着井改子,在床上翻云覆雨,饿了在床上吃,渴了在床上喝,困了直接就在床上睡!醒着,他就不停地和井改子在床上干。干得太爽了,爽得家都不回了,爽得连土匪卢大头都不放在眼里了。要不是大哥出手相救,他这条命恐怕就得丢在井改子的屄里了。原想只是玩玩,没想到,井改子这个婊子却把他当成日子过,一心一意地侍候他、恭敬他,弄得他居然有些乐不思蜀了。待了一段时间,他的想法变了。婊子也有婊子的好处,婊子会玩啊,会浪啊,会叫床啊。涉世不深的登科觉得很刺激,很满足,很销魂。爹娘有事,派专人来叫他,他也不理睬,每天只和井改子去钻温柔乡。

一晃几个月,登科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他开始烦井改子了。为了摆脱这个一心想在他身上从良的婊子,登科天天到祥记大车店去耍钱,人家耍钱奔着赢,他却相反,一心想着输。一个月不到,他就输掉了一千多个龙洋。他盼着井改子心疼,盼着井改子撑不住,把他赶出迎春院。可是,井改子任着他大把大把地输钱,输得出钱如流水,井改子居然脸不改色,心不跳。后来,登科也回过味儿来了,他不再去赌,而是每天都把井改子的钱拿到钱庄去存上,银票自个儿藏着,回来只说输了。井改子也不多问,一如既往地拿钱给他。这一下,登科倒没主意了。井改子一介风尘女子尚能如此,登科堂堂五尺男儿,岂能不仁不义?人在江湖,混的就一个义字。登科只好放弃分手的念头,继续和井改子周旋。

登科没有想到,一向循规蹈矩的父母,居然接受了井改子,不但让她进了叶家大门,还有意让她接掌家业。登科搞不清楚父母这是搭错了哪根筋,偌大叶家,最终要由一个婊子来当家做主不成?这事要是生米煮成熟饭,那叶家就成了整个诸城县甚至于山东省的笑柄。不行,绝对不行。登科不能听任事态肆意发展,他要把井改子赶出叶家。

偏巧这时,井改子与桂花发生了争执。登科不由分说,把井改子拖回屋,关起门就打。井改子虽是个悍妇,却难禁登科一身武功,一会儿工夫,井改子便只有半口气了。登科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走了。

登科已经做好了准备,从现在起,每天都不给井改子好脸色,让她再也感觉不到男女之间的快乐,最后,她会自愿离开,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登科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田间小路,走到了新生村前的地里。好大一片地,庄稼已经收走了,只剩下一垄一垄齐刷刷的玉米茬子。这片地有三千多亩,都是肥得流油的好地,叶家人拼上了四代人,才一垧一垧地买回来,最后连成了片。有了这片地,叶家人吃穿不愁,财源滚滚。可是现在,大哥正在谋划着把这片地变成他的革命资本,准备全部变卖出去。登科想到这里,几乎在咆哮了:叶老大,我不允许你断了叶家的财路,我要阻止你!

回到叶家大院时,已是掌灯时分。登科刚走进大门,何黑子就迎上来,伏在他的耳际说,二少爷,井姑娘她喝了一个大烟泡儿,差一点儿死了……登科有些遗憾地说,怎么没死呀?死了倒干净。何黑子小心翼翼地问,二少爷,你的意思是……登科没再说什么,一脚踢开了那扇楠木房门。

井改子躺在炕上,紧闭着双眼,登科费了很大劲儿,才从被子的颤动上看到井改子在呼吸。登科一挥手,把何黑子赶出去,然后坐在饭桌前,没心没肺地开始吃喝。登科心情很好,酒喝得吱吱响,菜也嚼得叭叭响,一想到大好的前程,几乎要乐出了声。好,井改子一死,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家业转到桂珠儿手上,那时候,大哥就是想败叶家的财产,也摸不到门路了。高兴,可以容大哥留在叶家,若不高兴,便把大哥扫地出门。叶家不是平民百姓,门槛儿高,规矩大,没有败家子的容身之处,这也正常。

正得意间,井改子忽然睁开了眼睛,望着高高的屋棚顶,一行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井改子说,登科,你干吗下死手打我?玩腻了吗?你怎么只看到我的短?怎么就忘了我对你的好了呢?我没日没夜地伺候你,你想要,我身子来红都给你。一个女人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你,你真的就下得了手吗?你打完我,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愧意吗?你真的就能吃得下,喝得香吗?

登科的手一抖,筷子没来由地掉到了桌子上。他扭头看了看井改子那张白纸一般的脸,心中略有不忍,他夹了几样菜,匀出一些小米饭,装在一个瓷盘子里,放到井改子的枕边。井改子歪头看了看盘子里的饭菜,含着泪说,我不吃,登科你记着,从现在起,我不再吃一口饭,不再喝一口水,我肯定要把自个儿饿死。我这种人,不配在世上活着,我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还活着干什么?登科啪地扔下筷子,扭回头,盯着井改子看了一下,便转过身来,扳住井改子的肩膀,硬是拉起她。登科抓起筷子,强行给井改子喂饭。井改子咬紧牙关,宁死不吃,登科就扒开井改子的嘴,硬是把饭菜塞进去。井改子含着饭菜,却不嚼不咽,泪水却哗哗啦啦地流着。登科恶狠狠地叫,吃!井改子干脆把饭菜吐出来,往登科的怀里一扑,一边用力捶打着登科,一边放声大哭。登科见井改子哭得伤心,便扔下筷子,再把井改子放平,大步走出门去。

少顷,登科带着何黑子回来。何黑子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香油和葱花的味道扑进鼻腔,让井改子有些把持不住。井改子想转过身去,却牵动了伤痛,便忍不住呻吟一声。登科示意何黑子出去,他再次扶起井改子,柔声说道,吃点儿面条吧,我特意让灶上给你煮的,你看,有肉丝,有红辣椒,还有香菜呢。井改子闭着眼睛说,不吃,你自个儿吃,你往死里打我,不就是想吃独食吗?登科把碗往桌上一摔,怒声吼道,少啰嗦,你给我起来。井改子猛地睁开眼睛,尖着嗓子叫,你这是让我吃东西吗?觉得不解恨,再打好了,我要是叫一声,我就不姓井,如何?登科却再次柔和地说,好了,吃面条,吃完,我有话对你讲。井改子红着眼睛说,手不敢抬,吃不了,除非你喂我!登科忽地笑了,抓起筷子说,好,喂你。登科真的一口一口地喂起了井改子,井改子饿了,一会儿的工夫,把一碗面条儿都吃完了。井改子轻轻地合上眼睛,出着长气儿说,登科,你太狠了,以后,真不知有多少人会死在你手上!

登科在下雪之前去了诸城。专门拜见了诸城县令陈世林。登科马上要去济南府尉衙门报到,有些事情,他必须得向官场中人请教。在他眼里,陈世林是个足够狡猾的官员,有他指教,前程自然一帆风顺。可是,这只老狐狸能悉心传授做官的心得体会吗?登科不禁为此担心起来。

陈世林并没有端官架子,而是极为热情地接待了登科。那天晌午,陈世林还留登科吃了午饭。席面很丰盛,有鸡有鱼,还有这个季节少见的海虾。酒也不是诸城大高粱,而是山西的汾酒。很显然,这是陈世林招待上司的规格,多多少少让登科有一丝受宠若惊。

酒过三巡,登科问起革命党事宜,陈世林说,登科,你觉得大清政府和皇上,有可能轻易放弃江山吗?大清皇帝退位之前,能不全力剿杀革命党吗?这不是一间房子二亩地,而是偌大一座江山,是政权,是皇位。谁会把江山拱手让人呢?别看孙大炮到处放火,依我看,他那把火烧不起来。烧到最后,始终要把他自个儿烧糊,烧死。你好好想想,造反是孙大炮这种人干的吗?想把大清的军队打垮,就凭他孙大炮那百十号人,行吗?太平天国厉害不?当年,这些长毛都在南京开国了,还不是让曾国藩的五千湘勇给灭了?所以呀,你要相信,我们的前途还在朝廷手上,脱离了朝廷,我们就不用混了。

登科端起酒杯与陈世林碰了碰,先干为敬。

陈世林又说,你的事,我听小女说了,别说,我这个闺女还真行,居然把你这么大一个事儿给办成了。你到了府尉衙门,一定要搞好各方面的关系,一定要伺候好上司,你记住,上司无小事,他的事永远都是你的事,你不吃不喝不睡,也得让上司满意,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升官,只有升了官,你才有机会发财。话说回来,即使升了官,发财的机会也不是天天都有。所以,一旦遇到机会,你要心狠手辣,要敢赌、敢拼,对那些绊脚石,要敢于打压。只要有了钱,你就是胜利者,你就可以不受谴责,明白吗?登科再次端起酒杯,毕恭毕敬地与陈世林碰了碰。登科说,前辈教导有方,晚辈一定谨记,干了。陈世林说,登科,要是有一天,你和登高狭路相逢,你会怎么做?登科咬着牙说,各为其主,杀无赦!陈世林看了看登科,赞许地说,年轻人,你敢于大义灭亲,日后必定大有出息,我相信你。用咱山东人的话说,不狠不出粉。在官场上混,就是要狠。到了关键时刻,就是要敢于大义灭亲。只要对自个儿人也下得了手,你就没有任何障碍了。登科自喝一杯,红着脸说,晚生记下了。

临走时,登科留下了一百两纹银。登科说,前辈,晚生还没履任,孝敬不够,请容晚生一隙,下次再来造访,谅不至此,晚生告退。陈世林送出门外,拱手作别。

登科没在诸城久留,而是星夜去了田家庄。桂珠儿的屋里,一灯如豆,光焰飘摇。桂珠儿眼睛却亮亮的,脸色也润润的,她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长久的期待就要变成现实,让她喘气都有些急促。这些天,桂珠儿忽然有了一个发现,她发现自个儿是活着的,是实实在在地活着的。她有了很多想法,想穿新衣裳,想吃好东西,想多干活儿,想把自个儿的小脸儿弄得细皮嫩肉,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登科再来时能好好亲亲……最想的,还是和登科在炕上滚,滚过来滚过去,滚过去再滚过来!桂珠儿觉得自个儿就像一只水蛭,全身长满了贪婪的吸盘,她要紧紧地依附着登科,不停地从他身上吸吮着甜蜜和滋润。在她眼里,登科是一棵大树,那样高那样壮,而她则是青藤,那样软那样弱。只有紧紧地缠绕在登科身上,她才能把自个儿送到天上。这个世界永远不是女人的,女人就是女人,女人不可能独打天下。只有与男人联成一体,女人才能像一朵芍药花,在男人的眼睛里艳艳地开放。桂珠儿一直有这种想法,可是,先前的男人不帮她做主,在外面死赌滥嫖,光是赌和嫖也算了,还要回来杀妻!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真的就不让老实人活下去了吗?还算是老天有眼,那个死鬼遇到了登科,一对狗男女都暴死在登科的铁拳之下。登科显然是老天派下来的救星。为这个,桂珠儿即便是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也要全力报答登科。

天天想着盼着,登科还是没来。屈指算算,登科刚刚走了十天,可这十天,分明就是十年。桂珠儿觉得日子过得就像没下盐的清汤,淡得嘴里都要长草。她凄怆地想,和田二浪过的那七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呢?桂珠儿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天哪,天天过的日子,如今想想都后怕呢。

此时见了登科,桂珠儿扑进登科怀里,娇柔地说,你还等什么?还不显示一下你的本事?登科并不急,而是细心地抚摸着桂珠儿的全身。他的手指不时地掠过桂珠儿的额头、耳垂,再向纵深运动。桂珠儿的身体一阵阵发紧,感觉五脏六腑都要爆裂开来。她扭动着身子,慢慢地坐起来,搂住登科的脖子说,要我吧!登科用头把桂珠儿顶倒,开始慢慢地亲吻着她的前胸。登科说,不急,夜长着呢,我要好好地享受你。桂珠儿乖巧地说,嗯。登科从容不迫地引导着桂珠儿,一步一步地向高潮靠近。桂珠儿觉得自个儿由一口枯井变成了喷泉,一阵阵热流从心底向外喷射,她已经不能平静地躺地炕上了,她要飞起来,叫起来,她要把自个儿烧成一堆呼呼作响的大火,她要把登科焐暖、焐热,最好能把他焐化在她怀里,让他永远属于她!

一夜放浪,桂珠儿终于昏昏睡去。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桂珠儿爬起来,到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腰板儿,顺便看看登科在哪儿。可是前后院都找遍了,也没见到登科的影子。她暗叫一声,走了?进屋里看看炕上,登科的衣服都不见了。只是在枕头下,看到了一张银票。桂珠儿多少识几个字,朦胧认得是五百龙洋。桂珠儿收好银票,一想起昨晚的快活,登科的不辞而别就不是烦恼了。她想,走吧,但愿下次回来,再留下五百龙洋。睡觉舒服,睡醒了数龙洋,同样舒服。看来,桂珠儿的好日子来啦,这个家,要抬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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