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玉硫好半天才磨蹭着走到屋子前,刚想扣响门扉,那厚实精致的木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玉硫心下一惊,不由朝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才见开门的是个伟岸男子,一袭黑袍着身,袍子上没有任何饰物,却无端的让人感到华贵之气,那男人出来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身轻轻合上房门,才又迈动脚步朝园外走去,玉硫见此急忙跟上。
卫乾勋一路头也不回的走到拱门外的一处空地,直到觉得不会吵到穆四以后,才停住脚步,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偏执,一心认为躺在床上的那个女人不过是睡着了。
玉硫一直紧跟在卫乾勋后面,见他停下步子,也跟着停下,站在几步外的地方,垂首紧张的等着卫乾勋问话。
察觉到玉硫到了后,卫乾勋转过身来,清冷的眸光直射向玉硫眼底,周身瞬间腾起一股震慑人心的帝王之气,沉闷威压的让人心上颤抖。
玉硫被这目光敛得一凛,指尖紧紧揪住衣角,牙齿轻微打颤,为了不被卫乾勋察觉到她的心虚,玉硫尝试着先开口,恭敬说道。
“奴婢是宫里的女官,奉国君旨意,特来请贵君进宫赴宴。”
“宫宴上会出现知晓幻境内情况的人,这话可是你说的?”
卫乾勋牢牢盯着玉硫,沉声问道。
玉硫心下紧张,不敢抬头,仍低垂着眼睛,小声回道。
“国主请到了百粤族的长老,几十年前百粤长老曾入过一次幻境,并且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幻境的人,只是长老从不与人说起过幻境中的事,国主让奴婢来请您,也就是希望能给您提供些线索。”
玉硫口中的百粤长老确实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活着走出幻境的人,只是关于请到了百粤长老的这回事,就纯属是玉硫编造的了。
百粤族在白厦算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族,而百粤长老在白厦的地位甚至还高于酋首,只是这位百粤长老生性怪癖,长年隐居在白厦北部的一处茂密树丛中,若非必要,几乎从不涉足尘世,不说平民百姓,就是白厦国主都不曾见过他几次。
当然,这个百粤长老最值得说道的地方还远远不止于此,百粤长老最令世人惊叹的其实是他的年龄,在白厦以及各国间,但凡年龄超过七十岁的,都算得上高龄,而百粤长老却生生活了一百三十二岁,且身体还这般健硕,按这个样子看来,再活个三五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卫乾勋在听完玉硫的说辞后,不曾说去,也不曾说不去,而是在原地来回踱着步子,看样子,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
玉硫因低着头,所以眼前只能看到一双缓缓挪动的乌棉金丝鞋面,随着鞋面的挪动,玉硫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心脏几乎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紧握的手心也早已渗出丝丝汗珠,只是玉硫深知此刻的她不能露出一丝胆怯,她必须要稳住,否则今日她很有可能连行宫馆的大门都出不了,就会被眼前这个令人畏惧的男人率先扭断脖子。
良久,卫乾勋终是停下了步子,沉声答复道。
“去回国主,就说晚宴朕会过去。”
玉硫在听到卫乾勋说会去赴宴时,还犹自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强自镇定的说了句。
“贵君的话奴婢定会带到,无事的话奴婢就退下了,国主还在等回话。”
“下去吧。”
卫乾勋吩咐玉硫下去后,就直接转身回了园子,玉硫垂首屈膝,目送着卫乾勋的背影消失在拱门,这才循着来时的小径快步离开,若是有可能,她真不希望再踏进行宫馆一步,面对那个人甚至要比面对公主还心惊胆战,公主虽狠,但却只有那一套,只要避开她的忌讳,多奉承两句,她也不会把人怎样,但这个人不同,他太过深沉,所有的情绪都不会让人察觉,任你百般担心,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他接下来会将你怎样的,这一刻,玉硫甚至有些担心北堂玲雅,只怕跟这样的人作对,一向狂傲自负的公主也是讨不到便宜的。
卫乾勋回了屋子后,静静负手立在床边,眸中无限柔情,认真的仿佛是在看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路,从东瀛到上悬谷再到白厦,卫乾勋几乎日日这样看着穆四,他总想着趁着这几日,将错过的六年全部弥补回来,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穆四像这样一直睡下去,他会不会疯掉,一个人没走到你心里时,她怎样都与你无关,可当她一旦走进了你的心里,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眸光流转便都跟着一起长在你的心里,如错乱的根茎一般,除非刨开心脏,否则一辈子都不可能拔得掉。
可是,她又是什么时候走进他心里的?是初见时率真狡猾,毫不做作的笑语?是三十三重鎏金高阶上,执手相视的释然?是永华殿中为保兄长,轰然屈膝的一跪?亦或是宫中上下挂满白幡时,那一丝丝强制压下的痛意?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与他竟早已有了这么多牵绊,六年后的再次相逢,他虽不止一次的恨过她的欺骗,她的无情,可最恨的却还是他自己,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偏执,不是因为他该死的帝王尊严,如果他能放下那一丝不甘,顺着心意跟她说出六年的思念,那么现在的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
曾经的他一向对男女间的****嗤之以鼻,认为那都是无知少年才会钟情的戏码,作为一国之君,他心胸间装的是宇内四海,头脑中想的是苍生万物!一生所求皆在横扫六合,他没有时间,也不曾给过自己时间去关注后宫里的女人,于他而言,女人不过是平衡朝政的助力,不论是谁,只要对他有帮助,他都不介意适时安抚一下。
当初他为牵制西垂穆家,迎她入宫,许以贵妃之位,那时他只知她红颜覆甲,少年杨名军中,积下的威望甚至不输金戈,在后来的相处中,才渐渐发觉她的聪颖,她的狡洁。
她是第一个令他正视的女子,只是那时的他只当对她是一时兴起,并不曾多做在意,以至于忽视了心间的一丝悸动,直到她的死讯传出,他才猛然发觉,有些事情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浅浅的如针扎般的痛意缓缓袭上心头,原来在他不曾在意的时候,她早已入了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