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倒是没有一个人阻拦他说话，程老爷端坐如佛，脸色冷清，心事深沉，没有人知道他心中此刻在想些什么。程夫人知道程文轩要说些什么，若是沈如雪没有和她提前‘沟通’，她这一刻的也绝对不会端端正正做在这里，置身事外。二娘就不用说，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她只差没有磕一盘瓜子，等着看好戏了。而面色唯一有些焦急的，就是程文武了。但是他却很是清楚这个弟弟，若不是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某件事，也不至于说出这番话来。
“奶奶，请您允许孙儿搬出去。”
搬出去？！这个消息就比他把陈妙梦和杜尔芙赶出去的消息要来得令老太君担忧得多，她硬撑着一把老骨头，强坐起来，语气中已经不再是气氛，更多的却是悲哀。是啊，她合该悲哀的。她看着长大的孙儿，一个一去不复返也就算了，现在程文轩居然自己提出来要离开。这里是他们的家啊，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要想着法子离开。这让她情何以堪。人老了，图的也就是个儿孙满堂，共享天伦。可是现在，别说儿孙满堂了。程氏一脉，还能剩下多少，都已经说不定了。
“轩儿啊，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若是你实在不喜欢那陈妙梦和杜尔芙，休了便休了，大不了奶奶再帮你纳几房妾。”
程文轩摇了摇头，复又对老太君行了三个叩拜大礼，老太君想扶却扶不得，见到他这样，到底是老泪纵横了。抹着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奶奶，这和她们没关系。孙儿会休了她们，是因为孙儿心中已经有了颜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与其让她们跟着我受苦，那还不如早点放她们出去，也好让她们找个好人家。这二十三年来，孙儿一直都活在爹娘和奶奶您的庇护下。养育恩情，孙儿自知无以为报。但是孙儿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靠着程家的名声过活。好在现下大哥也回来了。再说了，孙儿让奶奶日后为谁做这个当家的为难。于情于理，孙儿都到了自己闯荡的时候了。”
见程文轩已经这么说，程夫人少不得也跟着帮腔。
“老太君，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轩儿有这份心，也不是件坏事。就算不为别的，就为他这么做的一片孝心，老太君还是考虑一下吧。”
老太君哪里舍得，程文轩这一辈，总共四个孙子。文武虽然有才华，到底有那么多年不在家中。文晟就不用说了，他关心的就是一个紫湘，其余诸事都不予理会。这次他和紫湘一起失踪，估计就是私奔去了。只是到这一步，他们的关系终属于不伦。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大家虽然心中都有了猜测，可是谁都没有去追问程文轩真实情况。文灵到底还小。别说是掌管家业了。只要他能饱读诗书，有些才华，她也就满足了。这几个儿孙中，最有出息，也是最稳重的，就属程文轩。不然先皇当年也不会钦点他掌管一切事务，暗中培训士兵，保护新皇。但是他和程夫人的话也没有说错。毕竟一山不容二虎，程家的家主，自然只能有一个。他现在若不离开，到了要立家主的时候，只怕她会更不忍心。再说了，文轩有能力，有人脉，就算他真的搬离出去了，绝对不至于养不活他自己。可是文武不同，他这些年的情况，老太君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到底是没有什么经验，这几年过得甚为凄苦。再说了。他还没扎稳脚跟。若是真的离开了程府，只怕得受不少苦。
虽然都是孙儿，程文武是长是嫡，再说了，程文轩的生母又是那么个出生卑贱，还得了那么一个悲惨下场的。自从她死后，一直都扰得她心神不宁。老太君到底是有私心的，就算她真的喜欢程文轩，也无法放下心防，完全接受他。当初若不是程文武撇下一切离家出走，她也不会同意他去接管家族生意的。若是真的要留程文轩到选家主的时候离开，对他，那就更不公平。若是到时候两兄弟为了这件事还生出一些事端来，那更是她不想看到的了。
“轩儿，告诉奶奶实话，离开，可是你真心的？若是……”
程文轩又怎么不知道老太君的意思，她只怕是有人逼他。若是他真的不想离开，谁逼他都没用。他本来就没有心思做这个主母，当初是因为大哥，他不得不接手。但是现在一切都回到了正轨。特别是在他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和颜儿的心事之后，他便对这个深宅大院，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隔离感。他想逃离，这种想法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就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本应该在天翱翔，而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雄鹰。就算活得自由的结果是头破血流，他也在所不惜。
“奶奶放心，一切都是孙儿自愿，没有任何人逼迫孙儿。”
其实他心中已经想好了，不管老太君今日答应还是不答应，离开是铁板钉钉的事。他已经在吩咐墨书收拾了，必要的时候，他会学文晟，来个不告而别。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你问你爹娘，若是他们答应了，我也就听你们的。”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程夫人和程老爷身上了，程夫人早就已经表过态了。现在就等程老爷发话了。
程老爷却是默不作声，铁青这一张脸。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在想谁，当初那个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想要留住，却选择了最激烈的方式离开的三姨太。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大家都在屏气凝神等着他发话。许久，才从他嘴里听得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只听得他缓缓地说道
“皇上赏赐的良田千亩，黄金万两。是属于你和文晟的，你带走一半吧。剩下的，留给文晟。”
他话刚说完，就已经起身，掀开门帘走了出去。程夫人和沈如颜心中虽然雀跃不已，到底是没敢露出高兴的神情来。老太君见程老爷都已经这么说了。到底也没再多做强留，只是交代了程文轩一些杂话，诸如逢年过节一定要回来，祭祖之时不能耽搁的之类。程夫人和二娘都随着程老爷退下去了。程文武虽然是一脸的担忧，本想乘着人少，开口劝一下程文轩的，却被沈如雪在暗中拧着胳膊，带出了上房。
“你干什么？”
程文武这一刻对沈如雪是失望的，他认识的如雪，善良，重情重义。现在要离开的好歹也是她的姐夫。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让他离开？
知道他在怀疑自己，沈如雪心中多少是委屈的，但是她才不会嘴一翘，就回自己的房间里哭鼻子了。再怎么委屈，也得把误会澄清了再说。于是便将沈如庭送信，她随着程文轩去大哥家里见到了沈如颜。以及沈如颜怀孕和她不愿意回府来的种种前因后果都一一地说仔细了。这才让程文武恍然大悟。若是因为沈如颜，他倒是能够理解程文轩了，毕竟他当初也是为了如雪，离家出走。那个时候的行为，甚至比程文轩还要出格。外人看来或许不可理喻，可是陷入情网中的人都知道，为了心爱的人所做的一切事情，从来都没有什么理智可言。
“如雪，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知道自己错怪了沈如雪，程文武少不了又得软语宽慰了。
沈如雪知道，这时候便是她撒娇的最好时机了，嘴一翘，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眼泪便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我昨晚从姐姐的口中听说姐夫的打算之后，特意一大早就赶了回来，一回来就听人说温香已经去请姐夫了，我这才匆匆赶去上房。我倒是想和你说，你也得给我个时机啊。早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的人，那昨晚上我还不如就呆在大哥那里，不回来了。”
程文武自知是自己理亏，少不得又轻言软语地哄了一番。就在一个忙着生气一个忙着哄的时候，门后面却突然钻出了一个小鬼头。倒把沈如雪吓了一跳。定睛看得，才发现却是程文灵。原来这程文灵知道自己就算在上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便跟着爹娘一起退了出来。却没想到在门后面找到了遗失多日的藤球，一见到藤球，他又忍不住想起了和沈如颜一起踢球的时候，想到她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多少有些伤感。他自小便比别的兄弟敏感一些，更别说对沈如颜了。少不了就地唏嘘了一番。没想到就听到了这一幕。
他也不是不识趣，非得打扰他们两夫妻。主要是他听到了沈如颜这三个字，便警醒起来。
沈如雪心中却已经在咚咚地敲起鼓来，这小毛头，什么时候呆在这儿的，听到了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