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初遇浮生
那个炎热夏天长淮不小心吃错东西中毒了三次,走到池边脚滑掉水里两次,还不包括那些被她拼人品侥幸躲过的。
当长淮面无表情地出现在蓼蓝的熙宁宫时,蓼蓝却伏倒在她的面前,哀求般不停地说,“阿淮,对不起,对不起……阿淮你还能原谅皇长姐么……”
原谅?长淮歪着头想了想,缓缓笑开,反问,“皇长姐,如果阿淮死了呢?”
蓼蓝浑身一僵,不做声了。
长淮脸上带着孩童般纯真的笑,蹲下身子用两根葱白的手指勾起蓼蓝尖尖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灰白的脸色,“如果阿淮死了呢?皇长姐也会去阿淮的灵位前,让阿淮原谅么?但是……死人的原谅根本无足轻重的吧。”
在命人将蓼蓝绑起来推入浮生池的时候,长淮满脑子想的都是小时候,她顽劣不堪,在太学里总是到处闯祸,把同窗的书撕了叠纸鹤,太傅授课经过她身边时她就偷偷把虫子扔到太傅的袍子上……皇长姐只比她大两岁,然而每次太傅要罚,总是皇长姐站出来替她背黑锅,替她挨太傅的板子,她竟然还毫不领情,就坦荡荡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她挨打冲她吐舌头做鬼脸。皇长姐那么纤细的一双手肿成一片,却还是一直对她笑,反过来安慰她说,一点都不疼的,阿淮不要怕。
蓼蓝在水中痛苦地挣扎,长淮无动于衷地看着她,语气淡淡的,“皇长姐,这皇位,并不适合你。”
你太仁慈了,而一个合格的君王……是永远不会需要这种仁慈的。
蓼蓝透过层层水波看出去,岸边袖手而立的少女红到极致的裙裾火一般灼人,眉眼间还带着稚嫩,嘴角却挂着令人胆寒的笑。
肺部因为缺氧而撕裂般疼痛,眼前也开始出现间歇性的黑暗,蓼蓝紧闭双眼,痛苦地蜷起身子任由自己沉下去,却忽的被人一把拽住。
“哎,是蓼蓝帝姬么?”男子温润好听的声音,清泉一般,似是带着温暖人心的力量。
蓼蓝胡乱点头又摇头,她是蓼蓝,可她也许永远不会是帝姬了。
那人好像明白她的意思,微凉的指腹一寸寸描摹着她的脸,却不带任何轻佻的意味,笑意盈盈的说,“只要是蓼蓝就好了,因为蓼蓝……就应该是帝姬啊。”
那是长淮第一次看见浮生,他清瘦得过分,松松垮垮地披着素白底深蓝缎子宽镶的大袍,露出小半截剔透的锁骨,广袖轻裾,满头雪一样的长发随意披散开,直垂到腰后。彼时她只有十六岁,就已经学会为了保护自己去杀最亲近的人。而他将她要杀的人珍宝般横抱在怀中,一枝红莲状印记从左眼下一路灼灼地盛开到嘴角,漆黑的眸子不辨悲喜,而唇畔挑起的弧度却是带着深深的寂寥。
她只看了他一眼,哪曾想那一眼,就荒唐了她的小半生。而他甚至从始至终根本没有看向长淮,只径直护着蓼蓝离开。当他转身,她的余生就只剩下了无法醒来的梦一场。
后来长淮辗转从沈越那里得知那人叫浮生,并非常人,而是护脉龙。
她攥紧沈越的衣袖,骨节握得发白,反复确认,“护脉龙真的只守护将来要继承皇位的人?”
沈越无声点头。
长淮愣怔了好一会儿。怪不得他在蓼蓝遇到危险时才出现,因为蓼蓝才应该是帝姬,才是能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人。
“阿淮?”沈越把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长淮低下头不说话,沈越看看她,意味深长地叹息,“阿淮,你呀,都这么久了,还想着要报仇么?”
“多久呢?久到已经可以让我忘记杀父之仇?”长淮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她们的大阡么?要么夺来,要么……毁掉……”
沈越面色一变,良久,轻声说,“仇恨说是世间一切罪恶之源也不为过。阿淮你要学着放下,才能活得不那么累一点……也罢,这世上哪有人不是背负着罪恶前行呢。”
长淮惊愕抬眼,有些说不出话来,“小越越……”
沈越眼一瞪,一个爆栗敲过去,“叫父君!”
“父君……”长淮捂头,眼泪汪汪。
“乖。”沈越笑眯眯的,宽厚的手掌抚摸着长淮的发顶,让长淮恍惚生出父兄般温暖的错觉。
沈越的手从前顺到后,温声道,“来,让父君摸摸你的狗头。”
“你才是狗头,你全家都是狗头!”
沈越毫不手软,又是一记爆栗。
错觉果然只能是错觉!长淮决定收回刚才不切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