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阵灵？”不由得诧异地蹙起了眉，我问。
这世上有诸多生灵，除了常能耳闻的人妖鬼，自然也有诸如半妖、半神、神、阵灵这样少见或者几乎只在于传说中的存在。不过相比而言，人与妖结合而生的半妖虽然稀少，但尚算得常见。半神和神，则是完全超脱了世俗界限的神灵。而阵灵属于器灵，是极难现世的天地灵物，需天时地利人和极好地糅合，方有可能生出。
人界一座不过五百余年的塔楼，即便有炼妖阵法和长生图阵合二为一，又如何能诞得出阵灵这样几千数万年都难得在世间见到的器灵来！莫非这姚氏塔楼里还有其他秘密？我甚为疑惑。
可是这姚氏塔楼只有九层，第一层至第九层，一层一层，每层我都驻足过，但直到塔楼顶层，一路上，我也并未曾见到或感觉到过类似阵灵的气息出现。
“是，阵灵。“许是我的讶然和疑惑表现的太明显，白姬的眸里有涩然一瞬而没，却还是认真地目视着我，回道，“我也不曾想到这姚氏塔楼，会有这等机缘，竟能生出传闻里的阵灵来……不过也是，想我白姬活了八百余年时，本就已算灵力强盛，且我成阵引时已怀胎六月，腹中胎儿又与施阵的姚丘子血脉相连，本就已经是母子相生，子以养父以死，生生不息的格局。且炼妖阵法和长生图阵又合二为一，前者死、后者生，更是死生相持，长生之局。再加上整个姚城城民源源不断的生气供养……三处生源，三生之局，多年下来，能孕育出阵灵来，倒也不奇怪……毕竟天时地利人和，姚丘子和那人皇，倒也真是气运盛，都沾上了……这些，我也是在这塔楼里，被困了几百年后，才得以看透的。”
“那，前辈，那阵灵现在何处？”我看着白姬，问她。只是，塔楼八层那尊竖悬于塔壁北侧的金棺突然自脑中一闪而过，又目视向白姬身上被汲出的向八层渗下的灵力和生气，莫非……
我已经几乎可以确认，“是塔楼八层那尊金棺？”
白姬点头，肯定了我的猜测。然后她告诉我，那金棺在早些年原本只是尊空棺，是作为阵眼储汇整个阵法所摄取的所有灵力与生气的容器。大约是在白姬被囚困于塔楼的三百多年后，那阵灵不知何时才悄无声息地衍生出。
因为已经与整个塔楼阵法几乎合二为一，时日一久，白姬的意念可通及整个塔楼。虽然这几十年来，为了给腹中胎儿供养更多的灵力，白姬已经越来越觉体力难支，几乎是强弩之末，甚至会时常一沉睡便是多日或者数月。但她还是可以肯定，那阵灵自诞生起便一直未曾离开过金棺，一直在沉睡中。
“姚氏族人所知的所谓姚氏祖宝，是这阵法与我。但其实，如今这整座塔楼里，那阵灵才是真正的天地灵宝。且，虽然它尚未苏醒，但它出生不久，便已经自发地取代了阵法能给予皇族人和姚氏后人寿命和灵力的供养与庇佑。足以预见时日更久后，它会多强大。”白姬以一种近乎循循诱导的语气说道。
“那，前辈想说的是？”我想知道白姬的言下之意。
目有恳切，白姬执着地看着我，“若你愿救我腹中孩儿，护他长大，趁那阵灵尚幼，且还在沉睡中，我愿助你收了那阵灵，并将全身修为皆尽移传于你……不说人，许多妖一辈子都未必有机缘见到阵灵，可以不必太费力就得到它，真的是需要几辈子的福气，你一点都不亏……”
就算不许我以阵灵为酬，我和白姬本也算同族，遇上了，能救我定不会惜力。只是……
“我有一个疑问，希望前辈解惑。”想了想，我说。
“请言。”白姬毫无犹疑。
“你已被困于这塔楼五百余年……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你腹内幼崽竟还活着？为何我竟一直未感知到他的存在？”
白姬像是对我的疑问早有预料。神情平静而淡然，目光透过我，却仿佛隔越了时间。她的声音不悲不喜，缓缓地告诉我，从发现自己被囚于千年炎铁所制的囚笼中，且成了炼妖阵法与长生图阵的阵引时，她便已对一切心有所料。加之和姚丘子的那一番对话，于是，用了一些时日缓过神后，她便毅然以自己的眉心之血为祭，用抑生咒给自己下了封印。
抑生咒是一种可以使被施咒者生命中止在那一刻，但不死亡的灵咒。是灵狐族的族内秘术。因为抑生咒的施行需要以施咒者自身精血为祭，施咒时日越久，施咒者生命力耗费越大，甚至若不及时解除封印，施咒者的寿命会被耗尽。无异于以命换命，是得不偿失的一种封印方法。所以甚少有妖会去使用。故而白姬当初并未向姚丘子透露过此法。也是正因为如此，白姬才能在漫长的五百多年里，有办法护住自己的孩子。即便代价是她自己的生命，但白姬还是觉得，很值得。
白姬对姚丘子，早已爱恨难明，但腹中幼崽，虽然身体里不仅留着自己的血，也与姚丘子血脉相连，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啊，白姬怎么能舍得让他都来不及到这世间看一眼便那么在这世上连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的生命终止。她不甘。
“本就一直在被阵法汲取走灵力，还要为腹中孩儿输送灵力使他在我的腹中也能缓慢增长。这些年来，我已经开始会越来越久地陷入昏睡，好多次甚至要数月才难得醒来一回，然后没几日便又陷入了沉睡……我不怕死，可是有时候我真怕自己哪一日便撑不住了，一睡不醒，那么我的孩儿，他甚至来不及来到这世上，没有我，他又怎能有机会活下去……”
白姬的声音里有种哑涩难辨的什么东西，让她近乎哽噎，“幸而上苍终究还是待我不薄，在我已经将要绝望的时候，竟能一从沉睡中醒来便看到你，既和我算是同族，又灵力不俗是大妖有能力帮我……不然，就算有阵法里诸多的人类生气供养，恐怕我也撑不了多久了。”
“那你打算如何做？”我问。尽管，从她决绝的双眸里，我已经大概能猜测出她的打算。
“我一死，这囚禁了我五百多年的姚氏塔楼没了阵引，即便有阵灵存于阵中，塔楼里的阵法也必会土崩瓦解从此被破，姚氏后人与当初那人皇的后代必会受到阵法反噬……姚丘子当初将炼妖阵法与长生图阵二阵合一，就是为了将我生生世世地困于其中让我甚至都不能一死的做阵引。可是，他到底还是太低估我，若不是为了我未出世的孩儿，我早就以死破阵和他鱼死网破了，又怎会堪于多忍受这五百余年被囚之苦看他福寿绵绵，且连他的后代子孙一连无数代人都受到庇泽荣华富贵几百年！”白姬死说着，目赤而音哑，她低下头，静了静许久，方继续言，“你若肯答应救我孩儿，我会以族中秘术趁那阵灵未醒，让它和你结契从此受你差遣，还有我的一身修为……”
或许，这也是命吧。听着白姬的话，我突然想。她腹中幼崽，或许是真的与我有缘，不过，或许也是他命不该绝。
白姬的模样，让我想起我早逝的母亲。我的母亲，她虽不像白姬是修炼有成的大妖，不过是只活了几十年的小妖而已，元身也不过是只普通的狐狸。可是，虽然她并不强大，她还是能为了我无比坚强，甚至不惜丢掉自己的性命。当我长大，当我可以修成人形，后来，其实我偶尔会想，若不是为了我，那怕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哪怕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无为的小妖，至少，她可以安然的过完自己的一辈子，寿终正寝。而不会只为了不让我冻死饿死，早早的便殒了性命。
妖也好，人也罢，或许世间所有的为母者，都是如此吧。为了她们的孩子、幼崽，可以，也心甘情愿付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是，性命。
所以，即便仅看在白姬的一腔近乎决绝的爱子之心上，我也无法忍心拒绝她，不是么？我在心里不禁自嘲。
瞧着白姬，深深地看着她的瞳孔。我答应了她救她腹中胎儿，且我在一日，便护佑她孩儿一日，直至他也修炼有成可以自保。且我拒绝了白姬将自己所有修为尽传于我，让她将她的修为封印进她幼崽的体内，待他长成，灵术修炼有得后，我再替他解开封印告知他这一切。也当是，她唯一能给她的幼崽的最后一点念想了吧。让那幼崽不至于全然无从知晓他母亲为他付出的一切，甚至是无从感念。
“前辈，给你的幼崽起个名字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他，但是他的名字，我还是希望由你来起。”我说。
“白凡吧。就叫他白凡。我希望，这孩子能一生平凡而顺遂，安然地走完他的一辈子。”
“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