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何晴就坐在王里的身后不错眼珠地看着王里改稿子。选题已经通过了,关键是计划变了,主持人的引导和侧重点也得变。何晴不敢说话,她生怕自己打扰了王里的思路。云老师到底是何许人,她想问,但没敢开口。王里自顾自地噼里啪啦地一顿敲字,敲完了再删,心绪不宁。
何晴小心翼翼地问:“王里老师,咱们这期片子是要说两代人的关系吗?”
王里伸了一下懒腰,靠在椅子背上看着何晴说:“算了,我也黔驴技穷了。昨天在机房熬了大半宿,今天一大早又要改选题、改方案……我跟你说何晴,这期节目是这样的。老两口找到咱们,想让咱们给评评理。他们家就两间平房,儿子儿媳妇没地方住,就一直和老两口住在一起。现在孙女都上高中了,老两口跟儿子、儿媳妇的矛盾越来越
大。老太太找咱们,让咱们给评评理,要是把儿子、媳妇轰出去住行不行。咱们联系了儿子,他开始说来,当着律师的面跟老头老太太说说这事。结果他老婆反悔了,又不让他来了……弄得我选题都通过了,快录像了,整这出儿……”
何晴又像安慰又像是感慨:“那您怎么办呢?”王里摸了一把脸,说:“这不是肖老师给出主意让孙女来吗?我也不想把题废了,折腾了这么半天,废了这条,我就没招了。”何晴问:“肖老师?”王里小声说:“就是刚才那个主编。肖老师是咱们的主编,你叫她肖老师就行了。”何晴顿时心生好感地说:“肖老师人挺好的吧?”王里环顾四周,办公室只有那个接何晴进来的大姐在玩“连连看”。王里小声对何晴说:“肖老师没事。就算你稿子不行,片子有问题,她跟你说说怎么改,就得了。有时间的话,她还在机房陪着你,帮你改。云老师不行,你活儿要是不行,能把你骂死。在你之前来了好几个实习的,不到一个星期都给骂跑了。你干吗非挑这个组来实习?”
何晴实在是说不清楚。她想到电视台工作,就必须来电视台实习。老爸和电视台领导是同学,又认识这里好多主任,说了一句话,就来了。人家给安排到哪个栏目就在哪个栏目呗,自己还能挑吗?
王里继续说:“这个选题改完算是通过了,可我得想辙把孙女引出来,还要想这个点落在哪儿。老头、老太太条件不好,就指着这两间房;儿子、媳妇条件也不太好,都是临时工,工资也不多。来咱们节目的,都得给做调解,我得给主持人和律师写出方向来。可怎么调解呢?”
何晴已经把稿子颠三倒四地看了好几回。她想了想刚才云老师的眼神,问王里:“王老师,那云老师是什么人啊?”
王里悄悄说:“云老师是咱们栏目组的制片人,大猫儿!肖老师是主编,小猫儿。所以肖老师好说话也没用,最后云老师一句话,片子该不过还是不过。我们的节目播得出去播不出去、一个片子多少钱,都是云老师说了算。她是咱们频道出了名的‘铁娘子’。”
何晴仿佛又看到了铁娘子凌厉、不屑的眼神,那股不服气又涌了上来。她对王里说:“王老师,您是不是累了?要不您歇会儿,我先帮您写几句?不好您再删。”
王里确实累了。头一天在机房里熬前一个片子,凌晨四点才干完。今天不到九点,又跑回办公室想着改选题,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王里半闭着眼睛,挥手说:“那你先练练。反正一个礼拜以后你也得自己写稿子。写不出来你走人,云老师也得骂我……”
何晴开始动笔写。王里不知道,其实何晴出现在《心灵有约》栏目组实习是有原因的。何晴大三的时候在报社实习,跑的就是社区新闻。那段时间,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每天都跟鸡毛蒜皮的人和事打交道,居然很得要领,稿子写得很不错。报社流露过让何晴继续当实习记者、毕业后留在那里的打算,但是何晴一心想做电视,结束实习期以后回到学校,又让老爸帮着给安排去电视台实习。
老爸跟频道主任很熟,说了自家闺女在报社时的小业绩,人家主任就跟云老师说了,给安排到了这儿。但是主任没说何晴跟自己是什么渊源,更没说何晴在学校的优异成绩和在报社的好口碑。这些云老师不知道,王里自然也不知道。
何晴觉得云老师那个“一个星期”的警告很别扭,赌口气要把稿子给写好。王里实在是太累了,靠着椅子背,就着何晴很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昏昏然睡去了。
不到一小时,何晴试图摇醒王里。王里真的睡着了,鼾声都起来了。办公室里不断地有人走动、说话、找东西,这一切都没能把王里吵醒。何晴只好弓着身体轻拍王里的肩膀:“王老师,稿子好了……”王里仍然睡着。
何晴看着他几乎快淌出来的口水犯难。肖主编跟别人说着话走进来,看见王里的睡相就笑了。她看看何晴,问:“睡着了?”一眼看见了电脑上的文件,说,“你写的?”
何晴有点心虚地点点头,毕竟自己是头一回写电视文案。
肖主编躬身来看稿子。王里,一个一米七几的身躯,在椅子上四仰八叉地躺着,占去了很大空间。何晴赶紧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肖主编眼睛盯着屏幕,屁股轻轻坐在何晴让过来的椅子上,嘴里还不忘说:“谢谢。”
肖主编一边看,一边随机做修改。何晴略带紧张地盯着肖主编的修改轨迹,没有大的结构性的修改,只是一些措辞上的改动。肖主编还在一些句子之后加上了括号,里面增加了一些对主持人的提示。这些提示很有用,清楚地标明了在什么地方让律师解释什么样的法律问题,什么地方主持人要煽一下情。
修改了二十分钟,肖主编终于放下鼠标,眼睛从屏幕转向何晴。何晴和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近距离地对视了,她感到了一丝亲切和温暖。
肖主编笑着说:“写得很不错。以前写过吗?”
何晴实话实说:“我在报社实习的时候写过新闻稿,不是这个样子的。学校里老师教的,也是通讯、消息的写法,这种跟那些都不一样。王里老师先开了头,我才写下来的。”
肖主编拍了一下何晴的肩膀,鼓励地说:“不错,挺有悟性的。明天就录棚了,你跟着王里好好看看。现场跟写稿子完全不一样,你别看你今天的稿子写得很流畅,节奏把握得也不错,事情、情绪都表达清楚了,可还是你主观表达居多,我们管这个叫‘一厢情愿’。明天一录棚,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主持人状态好,能按照咱们的稿子去引导;状态不好,兴许就接不上。你看过咱们节目吧?半小时的节目一连录三小时是很正常的。电视熬人啊,明天你熬一回就知道了。录完演播室,要马上进入机房做后期。咱们有自己的技术,但是技术只管做特效,片子的基本剪辑都要编导自己完成。你得尽快学会非线剪辑的技术。其实特别简单,就是那几个快捷键,再加上鼠标。我这么大岁数都学得会,你这么年轻,又聪明,没问题的。”
实习第一天,这是何晴听到的第一份鼓励。
肖主编推醒王里:“醒醒!回家睡吧。”
王里恍惚中看见主编,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坐起来。肖主编笑着说:“你这回运气不错,这个小实习生还挺灵。稿子她替你写完了,我刚才也看了。过了!你赶紧回家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进演播室。对了王里,明天录的时候你最好做个预案,我担心即使孙女到了现场效果也不好。你最好再想想。”
王里半梦半醒地连声说“好”。
肖主编又对何晴说:“你也回吧。今天就是弄稿子,明天再跟着王里进演播室、进机房,争取早点学会。咱们缺编导,要是你一个月之内能上手,就可以让你独立操作选题了。加油啊!”
何晴笑着,说:“我一定!”
王里关了电脑,带着何晴一前一后地走出电视台。何晴忽然叫:“哎呀,我忘了问那个接我的大姐叫什么,明天我还得让她接我呢!”
王里看了一下何晴,说:“李姐?你算了吧。明天早上九点,咱俩在这儿见。你带上身份证,我接你吧。对了,这是我电话,你也给我打一个,咱俩都存一下。”
何晴乖乖照办,记完电话又不免好奇地问一句:“那位大姐也是编导吗?”
王里不屑地说:“什么编导?说好听的叫编务,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帮制片人跑跑腿,每个月按照工作量给我们算工资,就这点事。”
何晴嘟囔了一句:“可她好厉害啊。”王里说:“那是。人家是制片人的亲信,不知道怎么给弄来的。
反正我来的时候她就在了。估计她是制片人定下来的第一个人。”何晴说:“咱们主编,人蛮好哈。”王里点头:“嗯”。何晴把在报社跑社区时那点好奇心都拿出来了,继续问:“肖主编叫什么呢?”王里说:“肖海燕。你不用叫她主编,叫肖老师就行。她来电视台以前就当过老师。”何晴小心地问:“那云老师,她叫什么?”王里一字一顿:“云、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