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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滴水

在世界的屋脊,雪山冰原在翘望东方。

寂寞的冰原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又迎来了朝霞喷薄的时刻。

热辣辣的阳光是她亘古不变唯一的情人。阳光瞬间挥洒出来。冰原也在瞬间由冰冷黑暗变成耀眼的光明世界,她感受到了那份热情,青白的面孔由冷峻转向柔和。接受着遥远的问候,开始把自己的身躯展示给爱人,任由抚摸。冰原热了,舒服地作一次深呼吸,丝丝汗息沁出,在冰凉的脊背上蠕动,又有汗息沁出,汇集一起,于是,一滴水诞生了。

一滴水从母亲的身体上滚过,沿着冰柱往下爬,在阳光眷顾的目光中,随着嘀嗒一声响,跌入溪水。随即跟着他的兄弟们,扯开嘹亮的嗓门,哗哗地哭唱着,就算向父母作别,勇敢地向前冲去。

有了新生命的一滴水,睁开了眼睛。一个全新的世界就在他的面前,周围是同样来自雪山冰原的兄弟,一样的干干净净一样的清清纯纯。一滴水知道了,他属于这个水的世界。然而,他有些困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问周围的弟兄,他们摇摇头,却又把同样的问题问了回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自由的一滴水随意地和任意一个兄弟打着招呼,挨挨挤挤嘻嘻哈哈一路欢唱一路行。冰原安详地看着他在溪涧嬉戏,阳光注视着他,不断融化冰雪呵护他往前,一滴水越走越欢畅。

世界越来越丰富多彩。岸边有了青草。岸上有了鲜花。鲜花丛中蝴蝶翻飞,鸟儿在空中歌唱。一阵风吹来,掠过一滴水的面颊,一条小鱼冲撞过来又跃出水面,把一滴水拖到空中,再摔回水中。

一滴水无忧无虑地来到了河流密布的地方。万千小溪从冰原从雪山从林间潺潺而来,交换着彼此的信息,结识着新的朋友,草甸被他们曲曲弯弯划成了各种形状。一滴水自由地在这里滚来爬去,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这一天他随波逐流来到了高原草地的边缘,前面是万丈深渊。身边有许多兄弟飞身而下,呼啸声在山涧回荡。一滴水被震撼了,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豪迈。一滴水也勇敢地跳下去。岩石迎接了他的到来,又迅速将他粉碎。一滴水化作无数细珠在空中飞扬又疾速向下坠落。慢慢地,一滴水又恢复了知觉,他发现自己的躯体有许多的变化,熟悉又陌生,最大的变化还是他的内心。一番惊心动魄之后,他产生了闯荡江湖的冲动。对冰原的记忆已经远去,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座高山。崇山峻岭间,他日夜不息,奔腾而去。

渐渐地,脚步慢下来,一滴水迅速升高,李家峡大坝拦住了去路。然而,在李家峡一滴水并没有作过长的停留,他从闸门挤出去,和兄弟们齐心协力将叶轮推得飞转,从高高的大坝上急射而出,挽着臂膀在空中划出一条粗重有力的弧圈,再沉重地撞入激流,轰轰地发出青春的呐喊。他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他和他的兄弟们合力发出了电,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让自己得意洋洋。

一滴水带着骄傲的豪情,一边抚摸着被摔得支离破碎的身躯,一边甩开大步随大部队滚滚而去。很快他就发现一切都不对了。周围的弟兄个个都是蓬头垢面,浑身沾满黄泥。他迷惑了。我在哪里?这里为什么一片浑浊?我眼里的弟兄怎么都变了模样?向周围打听,回答说,这里从来就是这样。一滴水在懵懵懂懂中结束了自己的清纯年代。

一滴水不喜欢现在的环境,他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整天蒙蒙眬眬,浑身不自在。过去的蓝天看上去像是罩了一层黄幔,眼前的弟

一滴水信心满满地,大摇大摆地走着,这一天他高视阔步来到一处地方。这里原本水域宽阔,却突然被两岸收束,像一把大壶把整条河都装进去。大家顿时挤作一团。见过了大场面的一滴水火了:谁敢这样对待我们?冲!冲!冲!一滴水挺身上前。几番冲击,不见动静,倒是那壶口越收越紧,他想收脚已经来不及。一滴水昏头昏脑地被喷射出去!一阵风吹来,要把他撕碎,他紧紧护住,不行啊,还是被刮去一层皮。又一阵风来,一滴水被托着,向远处飘去。一滴水哭了,原来还有比我厉害的呢。

风笑了,撒了手。

四脚八叉跌回河道,就在和弟兄们会面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上一次在李家峡的经历。过程是一样的,感觉怎么完全不一样呢?这一次他不只是体无完肤,而是四分五裂。再次抱成团的一滴水,迷迷糊糊魔魔怔怔。他觉着有两个自己,一个是从前的,一个是现在的。从前的自己要他回到过去,回到草甸,安分守己干干净净地做一滴好水。现在的自己要他继续往前走,见什么毁灭什么。犹豫间,已来到岸边,冲动地扑向泥土。撕扯下泥土,泥土也吸附了他,带着他飘飘悠悠沉入河底,泥土不动了,一滴水也动弹不得。

困在河底很孤独。

泥土说,你毁了我也毁了自己。你本来可以走渠入沟漫没干涸的土地,解救垂死的生命。也可以穿江过河,直奔大海,见识浩瀚的海洋,那才是你的未来。现在你只能浑浑噩噩终身困在这昏暗的牢狱里。一滴水后悔了。他知道风曾经宽恕过自己,他希望再得到一回。泥土默默无言,突然间松开了紧抱的臂膀,瞬时就化作万千细末颗粒消散了。一滴水带着一腔羞愧和悔恨再次上路。

在青铜峡他毅然选择了分流。平原上骄阳如火,禾苗奄奄一息。一滴水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吮吸,禾苗又茁壮成长。在禾苗的身体里,一滴水再次恢复清纯。

秋天到了,已经硕果累累的庄稼对他说,谢谢你,我已经到了生命最辉煌的时刻,我愿意把自己的光荣和你一同分享。一滴水目送一粒粒稻谷骄傲地离去,心满意足地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一滴水在平原上一呆就是许多年,一直年青,充满活力。他平静而温和,经历了许多事,结过冰化过雾,进过许多动物植物的身体,他们用不同的语言感谢和赞美他。有一天,他想起了泥土的话,激情在胸中澎湃。

回到阔别多年的大河,一滴水豪情万丈。一路之上,推动了无数的叶轮,承载了许多舟船,终于来到入海口。一片全新的世界就在眼前,他知道即将开始新的旅程。蔚蓝的海洋,是他生命走向辉煌之所。融入浩瀚无垠的海洋,就是让自己经历波澜壮阔。回首来路,雪山远伫,大河滔滔。

一滴水在海洋中漫游,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早已变得咸涩,海洋里无数的追逐厮杀,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上的一切生物都在链上,庞大而丰富,关系密切,互为衣食,完全是物竞天择,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原来如此。经历过大世面的一滴水许多年后来到了赤道。太阳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有始有终才是天理,你的旅程即将结束,该是回到你原来的地方的时候了。”一滴水化作一缕气直上云霄,借风乘云,飘飘摇摇,回到了世界屋脊。

这就是一滴水的生命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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