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你可记下了本王的话?”夜色中,阎君一袭黑衣,眸子灿若星辰,不怒自威。紫烟觑见他目中威严,吞了吞口水:“回阎君,奴婢记下了。”
“恩。”刀削俊颜满意的点点头,当先行去。此时月色昏惶,苍穹下,隐见黑衣镶着金边的高大男子带着一抹娇俏的粉紫,如风一般向着锦州城北的破庙行去。
姬媚人一袭绯衣,鬓角缀着朵同色珠花,长长青丝堆覆纱裙,黛眉蹙起,面颊苍白,独坐在破庙的神龛下。
对面一位白衣公子“哗”一声打开折扇,惬意的扇着。轻笑道:“美人,你是何处流落的千金小姐?不往地府报到,却在这里做甚?”
姬媚人冷冷盯他一眼:“这位公子,你昨夜前来便是此话,不觉无趣么?”
白衣公子不以为忤道:“可惜昨夜,美人并未回答在下呀?”
姬媚人冷面回头,玉手抱住发抖的身子,沉静不语。这公子入夜必来,至今日已有四夜。若非他一副无良模样,倒也称得上是翩翩公子。可惜此刻筋脉百骸如恶蚁啃噬,再无多余的力气搭理他。
“美人,在下无非是想和你做个朋友罢了!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白衣公子缓慢踱步,自顾在她对面坐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门框。摇摇折扇,缓声道:“看你面色,定非新魂。数夜来滞留此处,可是遇到甚麻烦?在下或可帮你一二!”
“我无甚麻烦。”姬媚人听他说话语气,闲散的仿佛是坐在自家花园里品茗晒太阳一般,冷冷出声。
白衣公子也注意到美人面色与前几夜不同,收起折扇,关切道:“美人,在下见你面色沉重,可是有甚不妥?”
姬媚人闻声不语,眉目闭合。二人皆为鬼魅,他能有甚良方解她困处?这参茶服下,心口绞痛难安,似要裂了身躯,也不知可有甚恶果?
白衣公子收起嬉笑,沉声道:“在下与你瞧瞧可好?”
“宫主……”庙门口忽然传来幼女童音。姬媚人睁眼望去,便见一袭粉紫欢喜的扑过来。紫烟上前一福笑盈盈道:“紫烟参见宫主。宫主您可受苦了?宫主您走了,丢下奴婢一人。宫主,您……”说了一通,再难接续,哽咽下来。
姬媚人见她说着便要落泪,冲她招手道:“你只小半夜不见我,怎么就哭开了!”
主仆二人亲切叙话,说些公主奴婢的,白衣公子微微不解。正要起身查探美人身体,突觉背后一阵阴冷刺骨。寒意升腾,饶是他小有修行,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白衣公子面色一沉,薄唇紧抿。身形凌空倒提,折扇飞快递出,直直地斩向身后来人。
一袭华服的黑衣男子面色沉稳,刀削一般的俊颜布满寒霜,冷冷立在庙门口。凌厉的目光,仿若利剑直刺而来。
白衣公子见了他,斩出的折扇生生抽回。
这男子黑衣金边,伟岸高大。虽未着金冠,那股凌厉霸气仍然逼得他胸口一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顶头上司--阎君。
白衣公子身形一收,撩衣伏地拜倒,恭声道:“下官参见阎君。”
阎君见他与姬媚人同在庙中本有怒意,此时听他自称下官,缓意道:“你是何人?为何识得本王?”
“回阎君,下官名唤陈聚名,是锦州辖地的幽鉴。阎君纳妃,宴请百官,下官有幸得以远观过您。”白衣公子恭敬出声。
刀削俊颜听他说毕,正色道:“既是幽鉴,不与黑白无常校鉴新魂,何以在此?”
陈聚名一听,冷汗直冒:“额……启禀阎君,实是…实是近日无甚亡人,黑白无常并未至。下官见这女子又非新魂,却不往地府报到,故来度她!”
刀削俊颜听罢,冷声道:“不必度她。本王新纳的姬妃,何须你来度?”
陈聚名一听,暗道后悔。怪不得这美人媚艳不可方物,却原来是妖冶宫的宫主,阎君的宠妃。此刻自己与她同处庙中,被阎君撞见,可如何是好?略一思踌,冲着立在神龛下的姬媚人道:“下官无状,还望娘娘恕罪,恕罪!”
姬媚人听他讨饶,见他面对阎君诚惶诚恐,那自家后院品茗的懒散早不见了踪影。又见他一直伏地拜倒,阎君却未唤平身。有些不忍,冷声道:“既是为了度我,那便平身罢。”
陈聚名微微抬头看了眼阎君,见他不置可否。起身恭敬道:“谢阎君,谢娘娘。”
姬媚人并未答言,削肩颤抖,目色离散。紫烟注意到她的动静,惊慌道:“宫主,您怎么了?”
阎君闻言望去,姬媚人惨白小脸,娇躯颤抖,似要昏睡。心上一急,身形一闪,姬媚人瞬时离地,已被他抱在了宽厚怀中。
“媚人!”阎君沉声唤。
“嗯。”姬媚人哑音应。媚眼模糊,看不清楚。
阎君拂开她散碎的细发,小心探了探她颈后。片刻,怒道:“怎生胡闹?”
紫烟焦急看他,俏脸绷紧,不知他为何言此?
姬媚人媚眼紧闭,长睫垂覆,嘴角一勾:“并未。”阎君既来,定会无事了,心上一安,便要迷糊睡去。
刀削俊颜抱着美人,双唇紧抿沉声不言。
紫烟见阎君沉默,主子昏迷,转头见那小幽鉴垂手立在门口未走。小手一指,怒道:“阎君与娘娘叙话,你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走!”
阎君不发话,陈聚名哪里敢走?此刻听了这句得了赦,恨不得脚底抹油。低头恭敬道:“下官告退。”急急退出门去。退到门口才看清,方才跑进来的小丫头俏生生的瞪着自己……紫烟见那幽鉴走了,乖巧道:“奴婢在外头守着。”躬身退出庙门,立在门口警惕的注视着周围。
阎君待紫烟出了门,右手虚空一抬。所处破庙瞬时变了样,桌椅板凳自动复原,神龛香案倒立归位,散碎的瓦片飞退屋脊,香烛摇曳溟灭燃起…庙中灯火通明,案上香火缭绕。尘埃尽去,阎君抱着姬媚人行到木案边坐了下来。
姬媚人垂睫熟睡,脸色苍白。阎君试她脉气,便知她饮了人世茶水。若无他来,岂非要痛上数日?
凝神看她半晌,叹一口气。自掌下缓缓度出一缕金色真气,注入她左臂寸关处。金气一入,沿着姬媚人左臂经脉细细蔓延。须臾,美人右手长长指尖处一点一点浸出浅黄色的水珠来。
滴……嗒……饮入腹中的小口茶水缓缓逼出体外,姬媚人扑闪双睫,睁开眼来。头上是熟悉的刀刻俊脸,剑眉星目俊朗成熟,正是方才含怒的阎君。
“阎君?”姬媚人轻声唤。
“嗯。”刀削俊颜低低应她,轻轻将怀中人儿放在木案边的小椅上。
姬媚人百痛尽去,思绪清醒,倒是比平日还要畅快舒适。思踌一番,勾起嘴角,仰起头:“多谢阎君!”
刀削俊颜闻声不理,悠闲踱到木案一旁的木椅边,案上已多出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茗。
姬媚人还是第一次见他施法,又好奇又惊讶的环视了庙内,再去看他。阎君面色平静,闭着双目,也不生气也不搭理她。
姬媚人微微静神,端坐案边,抿唇不语,开始仔细研习脚下的青石板。
阎君不急不躁的端过茶盏,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浅浅的抿了一口。香气袭人,隔着香案,姬媚人还是闻到了,正是她最喜的忘川彼岸花!
姬媚人偷偷看他一眼,见他垂着眼喝茶,悠闲自得,复又低下头去。等她再回头,却发现手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杯香茗。茶盏竟是妖冶宫专用的花色!
姬媚人心口一暖,再抬头看阎君。刀削俊颜闭目沉思,仍是不语。姬媚人胸口一沉,讨饶道:“我错了……”
阎君听她嗓音低低的认错,睁开眼来:“可知错在哪里?”
“不该偷了金牌,私逃人世。不该喝了茶水,伤了自己。”说完,垂着头。既已经答应嫁他,却为了别人私自逃婚。他乃地府之君,何以能受得?
阎君听她说完,转头见她温顺的低着头。只能看见卷翘的睫毛和粉腻的侧颜。心口一悸,压抑着伸手揽她的想法,沉声道:“你可知,本王酒醒发现你不见了,有多着急?”
听他自称本王,姬媚人一滞,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你可知,阴阳门守卫来报时,本王有多着急?”
姬媚人盯着茶盏出神,不插言。
“你可知,方才见了你,本王有多担心?”
姬媚人听他最后一句,心内一紧。一转头,便见眼前俊朗的男子,正定定的望着自己。眼中哪有半分怒意,分明全是忧色。
“我……”小脸一塌,开不了口。
“本王知你心念秦天,不愿下嫁。如今你已见过他,还哄他喝了往生药,他可记得你?”阎君眼中忧色已收,端起茶盏淡淡道。
姬媚人听他说“下嫁”,又见他神色淡然。心知因着逃婚,他对自己冷漠了许多。淡淡道:“秦哥他不记得我了。不过,我已与他相识。”
“既已相识,就好。”搁下茶盏,刀削俊颜站起身来。拂了拂锦衣下摆,开口道:“如今行在人世,不比地府。本王赐你一件贴身宝物,可使你不避日月,不惧水火,不让鬼神。”说罢,自怀中取出一粒明珠。
明珠一出,华光四射,满室灿然。纵然姬媚人悦宝无数,也被这珠子吸引了过去:“这是甚宝物?”
阎君见她小脸写满好奇,嘴角一勾:“此物唤作明月珠,乃本王即位前于东海地狱所得。可使你无异常人!”
“无异常人?可是与常人一般,白日出行,饮食一致?”姬媚人有些心动,闻言急切。
“昼夜出行,品茶饮酒,皆可!只一点,不可食佳肴饭食。”阎君轻声解释。
“哦。我明白了!”姬媚人听毕一喜,仰脸欢悦道。
阎君见她小脸溢着笑,目色一沉。有了此物,她便能与聂天求学同游,往来如常。可也不至于欢喜成这般罢?微微不悦,闷声道:“你且过来!”
姬媚人乖巧行去,期盼的仰头。阎君一低头,望进她墨蓝水眸,胸口一痛:“你莫欢喜!每半岁,本王便要赴天宫一趟。此物乃本王入天宫的信物,暂留你处,人世只得五年。五年后,无论如何明月珠与你都得回地府,你可同意?”
姬媚人听他沉声说话,又见他冷着脸,往日的宠溺全无。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烦乱。可惜,秦哥不忆往事,自己与他定要有个决断的。略一思索,点点头道:“我同意。”
阎君见她心意已决,看来他这个地府阎君,实是比不上那白面书生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封秦天做甚左御史!心中虽如是想,面上却无丝毫神色。定定看了身前美人,一抬手,隔空将明月珠压入了姬媚人的胸口。
一股冰冰凉凉的气流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姬媚人正欲开口言谢,阎君已经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黑衣身影脚下一顿,沉声道:“紫烟留予你,本王已教她现身之法。只要时时与你一起,三丈之内可保魂魄。”
姬媚人见他走向门口,有些呆愣的望着他高大的背影。便听他道:“送予你的戒指,不可弄丢。金牌,本王已收回。”
姬媚人低头看着左手食指上的彼岸花戒,嘴角一勾,其实我已经从里面取过宝物了。伸手往怀中一探,空空如也。抬头望向门口,却哪里还有阎君的身影?
屋顶漏下斑驳月光,墙缝呼呼涌进冷风,姬媚人孤身一人立在破庙之中,门洞外站着回头看向她的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