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道者、犹太教徒、基督教徒、拜星教徒，凡信真主和末日，并且行善的，将来在主那里必得享受自己的报酬，他们将来没有恐惧，也不忧愁。
———节选自《古兰经》
艾三和八妞确实藏在这所“静宜女子中学”里面。
八妞中的这一枪还是在那条受过伤的腿上，伤不轻，失血过多不可能在天亮之前逃出北门。艾三正为此焦急万分的时候，双龙巷东口让他心里一亮，便说那里有药房。其实那里根本就没药房，艾三是要把八妞带到静宜女子中学里，只要进了静宜中学，八妞有救不说，还会有地方藏身，日本人就是全城搜查也不会进到静宜中学里面去。
这所静宜女子中学是祥符城里唯一的女子中学，是天主教意大利米兰外方传教会祥符教区的主教谭维新委托美国山林圣玛丽主顾修女于民国十九年购置民房改建而成的。校园的面积很大，中西合璧式的建筑独具特色。艾三知道，凡是教会创办的学校都会有自己的医疗保障设施，尤其是天主教，那些外国来的修女的医学素养不在中国医生之下，只要能进到学校里，就啥都不用怕了。这里的嬷嬷是美国人，日本人再凶也得让美国人三分，更何况交战双方对宗教信仰早已在日内瓦达成共识。
艾三架着八妞敲开了静宜女中的门，值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一瞅见俩人的模样就开始哆嗦。
艾三把手里的枪往裤腰上一插：“别怕，俺是国军的游击队，俺这个伙计受了伤，得在恁这儿包扎一下。”
值更人颤抖着嗓子说：“我，我不当家，不当家……”
艾三：“让俺先进去！”值更人：“我，我真的不当家。”艾三：“谁当家？”
值更人：“嬷嬷。”
艾三：“俺进去跟嬷嬷说！”
值更人：“不中不中，嬷嬷正睡觉呢……”
八妞早已等得不耐烦，咬紧牙关拔出枪指着值更人：“不让老子活，你也别活！”
值更人吓得赶紧说：“进来吧，进来吧……”
艾三把八妞架进了门房，值更人把八妞安置在床上后说道：“恁在这儿稍等，我去向嬷嬷通报一声。”
值更人走后，躺在床上的八妞问道：“三哥，嬷嬷是弄啥的？”
艾三：“这里主事的。”八妞：“为啥叫嬷嬷？”艾三：“不知。”
八妞琢磨着：“嬷嬷？摸摸，摸啥？”
艾三：“主事的，想摸啥摸啥。”
八妞疼痛难忍地：“这一会儿，给我俩咪咪我都不想摸。”艾三冲着八妞吐了一口：“呸！不要脸孙！你这号货，死你八回都不亏！”值更人走了没多长时间就把主事的嬷嬷领来了，那主事的嬷嬷身后还跟着五个修女。
八妞有生第一次近距离直面外国人，有点不知所措，说道：“三哥，她们咋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全是扁头凹骨脸。”
在主事嬷嬷的引领下，八妞被抬进了学校大礼堂后面的一间屋子里，五个修女一齐下手，不一会儿就把八妞的伤口清洗干净包扎好了。
主事的嬷嬷说：“子弹还在腿里面，等你们出城以后再想办法做手术吧。”
艾三瞅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对主事的嬷嬷说道：“天马斩①就亮了，他这个样子，俺根本出不了城，就是出了城也没地儿做手术，恁看能不能在恁这儿把子弹取出来？”
主事的嬷嬷：“我们这儿的卫生条件达不到做手术的要求，另外也没有手术刀那样的医疗器械。”
艾三：“冇事。这个货，比头猪干净不到哪儿去，有把菜刀就中。”
八妞：“三哥，要走你走，我是走不成了。菜刀就菜刀，只要能把子弹取出来就中，我可不想残废，还没娶媳妇呢。”
主事的嬷嬷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就先别走了，天亮之后我们去寻求一些手术器械和药品，等取出子弹后再另行安排吧。”
主事的嬷嬷和几个修女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之后，对值更的中年男人说道：“这件事情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这两个人由你负责照顾，有什么问题及时找我。”
嬷嬷和修女们走了。
艾三问值更人：“恁这个主事的嬷嬷叫啥名？”
值更人：“俺叫她盖夏嬷嬷。”
艾三：“这一院房子都是她盖的？”
值更人：“听说是意大利人，谁知，好像还有咱中国人，反正主事的嬷嬷是美国人。”
艾三：“管他哪国人，只要有外国人，日本人想进到这个院里就得掂算掂算。”他转向八妞说道，“睡吧，猪，先安安生生睡一觉，等嬷嬷把菜刀买回 来了，再卸你的大腿。”
八妞打着呼噜已经睡着了。
其实根本就不是艾三所想的那样，西川才不管这是谁盖的学校。就在艾三和八妞睡得正香之时，西川带领着宪兵闯进了校门。
盖夏嬷嬷领着五名修女挡住了西川和宪兵的去路。
西川：“对不起，嬷嬷，大日本皇军要在贵校查找国民党军的人。”
盖夏嬷嬷：“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教会的领地？”
西川：“这是学校。”
校。”
盖夏：“学校也是教会的学校，你们没有权利进入。”
西川：“我们怀疑一名被大日本皇军击伤的支那人，躲进了你们的教会学盖夏：“对不起，你是日本的军官，你应该懂得国际条例。”
西川：“你所指的是什么条例？”
盖夏：“你很清楚是什么条例。”
西川笑道：“日美之间从1941年谈判破裂以后哪里还有什么条例，如果条例存在，你们的珍珠港就不会被我们大日本皇军消灭。”
盖夏：“我再次强调，请你们遵循《日内瓦条约》。”
西川：“嬷嬷，如果这是一所纯正的美国学校，我们大日本皇军立即退避三舍，很遗憾，学校门口挂的牌子虽说是英文，但却是一个中国人的名字，由此看来，这并不是一所纯正的教会学校，大日本皇军不能因为这里有几位修女就放弃对反日分子的搜捕。”
盖夏：“你说错了，这是一所纯正的教会学校，中国有句俗话叫‘入乡随俗’，俺的中国名字叫陆静宜。”
西川吃惊地打量着盖夏：“真想不到，你很有语言天分，会讲祥符话。”
盖夏：“这是我会说的第一句祥符话。”
西川点头赞道：“了不起，佩服，美国嬷嬷起了个中国名字。等有朝一日大日本皇军越洋过海去到你们美国，我也要起个美国名字。”
盖夏鄙视一笑：“美国的嬷嬷可以来到中国，但你们日本的军队只能望洋兴叹。”
西川：“听嬷嬷话音，也知道太平洋上的战事对大日本皇军不利了？”
盖夏：“全世界应该都知道。”
西川：“你这是小看我们大日本皇军。”
盖夏：“我尊重事实。”
西川：“是的，大日本皇军目前在太平洋上遇到一点困难，但不会影响我们的信心，别着急，只要我们把中国的事情解决好，大日本皇军定能够所向披靡。废话少说，我现在要请你这位用中国名字的美国嬷嬷配合我们在贵校进行全面搜查！”
盖夏：“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表明，所谓的反日分子就藏在我们学校？”
西川：“证据我没有，我凭的是一种直觉。特别在与你谈话之后就更加肯定我直觉的可靠和正确。嬷嬷，请不要拖延时间，否则，大日本皇军会有不恭敬的。”
盖夏与西川周旋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给大礼堂后面藏着的艾三和八妞一个转移的机会。
就在盖夏挡住西川这段宝贵的时间里，艾三、八妞在值更人的帮助下爬上了学校礼堂的天桥进入了天花板顶部。
日本宪兵在校园里的全面搜捕开始了。教学楼、学生寝室、教师住宿、办公楼统统搜查了一遍之后，西川带领宪兵来到了大礼堂门口。
西川命令士兵们进入大礼堂，自己却站在礼堂门口仔细观察着这座砖木结构的建筑。那灰瓦歇山式坡屋顶，人字木屋架构，西式五彩玻璃的门窗，不由使西川发出赞叹：“漂亮，巴洛克遗风。”
盖夏嬷嬷手里握着十字架挂链在一旁应付着西川：“是的，有巴洛克的建筑风格。”
西川：“嬷嬷，你是西方人，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巴洛克建筑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盖夏：“看来这位长官还喜欢建筑艺术。”
西川：“谈不上喜欢，只是充满好奇而已，你看这座礼堂，它又被融入了东方的风韵。所以，我就更想了解一下巴洛克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巴洛克一词的原意是奇异古怪，对吗，嬷嬷？”
盖夏心不在焉。
西川扭过脸问道：“怎么了？嬷嬷，我在请教你呢。”
盖夏：“请教什么？”
西川：“巴洛克建筑啊。”
盖夏：“哦，古典主义者称呼它是离经叛道的建筑风格。”
西川：“把它放到这儿不就更加离经叛道了吗？”
盖夏：“放在这儿又有什么不好？中西合璧本身就是反对僵化的古典形式。”
西川：“我说的是，祥符太古老了，你不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盖夏：“祥符古老，但这里的人民接受天主永恒，自然也就接受天主创造的一切。因为他们知道全知、全能、全善的圣母玛利亚，知道无限的上帝会赏善罚恶。”西川正准备反唇相讥，一名军士从礼堂内跑了出来。军士：“报告！搜查完毕！”
西川：“没有？”军士：“没有！”西川：“全部？”军士：“全部！”
西川脸上飘着疑云：“这么大一幢建筑……”他蹙起了眉头。军士：“里面空空荡荡，藏不住人！”西川也不说话，大步走进了礼堂的门。盖夏嬷嬷紧随其后也跟了进去。
对西川来说，大礼堂是最后一个搜查的地方，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很清楚如果放弃了这座中西合璧的建筑物，就意味着放弃了这所学校。而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从大日本皇军枪口下逃生的八妞就在这所静宜女子中学里，而且很有可能就在这座有着巴洛克遗风的漂亮的大礼堂内。
注：
①马斩：马上、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