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主将用他们的愚弄还报他们，将任随他们彷徨于悖逆之中。
———节选自《古兰经》
第二天一早，沙二哥和几个弟儿们聚在尔瑟的汤锅前，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几个弟儿们一致赞同。
白凤山：“这个法儿中，绝对一招制胜。”乌德：“其实我也想到过，只是冇说出来。”盘善：“又逞能蛋，你咋不说出来呀。”
乌德：“我说出来怕二哥不愿意，他那个气蛋劲恁又不是不知，认死理，秉性壮，又臭又硬，再给我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再骂我这是使阴招，给我一个二脸，我不是自找冇趣。”
沙二哥：“那要看对谁，对付那些卖尻孙日本人，只要能打败他们，啥招阴咱使啥招，城外的游击队使的不都是阴招吗，日本人是咱的敌人，他们的鸡同样是咱的敌人。”
白凤山：“老二说得对，人物对人物，不人物对不人物，卖尻孙们打进咱的门里，赖在咱寺门不走，还开枪打死了俺的鸟，他们使的是啥招？下三烂不要脸招，对付那些不要脸的货，硬挺不中，就得使阴招。”
沙二哥：“凤山说得对。阴招那要看对谁使，咱的这一招只要管用，咱就必胜无疑！”
马老六蹙蹙眉头：“这个招好是好，但万一让卖尻孙们发现那可就……”马老六冇往下再说，但几个弟儿们都明白后果的严重性，都不吭声了。盘善：“那个卖尻孙西川可心狠手辣啊，别摊为斗一场鸡再搁里几条人命。”
缄默。
沙二哥也有点举棋不定：“我想，不会被发现吧……”
马老六：“万一呢？”
沙二哥点了点头：“让我再想想。”
白凤山：“马老六说得不错，得做好两手准备，不能光往好处想，坏处也得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几个弟儿们都点头。
沙二哥：“要不这样，恁先按原计划训练着鸡，我去找一趟马道街的金拐子，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沙二哥要去找的这个金拐子是个金匠世家，南蛮子，大清年间从苏州来到祥符的，据说金拐子他爹早年进宫打过首饰，慈禧耳朵上那对双凤吉祥的金耳坠就出自他爹的手。后来金氏家族在上海开了分店，名动上海滩，又在香港的弥敦道开设了一家分店。因为名气太大遭仇家暗算吃了官司，金拐子他爹因气大伤身一命呜呼之后，金拐子便带着全家来到了祥符。
金拐子已近八十高龄，与沙二哥他爹沙老虎是一辈人，沙老虎在世的时候两家常来常往。在沙二哥的印象里，金拐子是祥符城里他爹最佩服的人之一，在打造黄金器皿、金银饰品和金玉镶嵌上绝对是祥符城里的头把交椅。
沙二哥来到马道街金拐子的店铺里，从兜里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塞进金拐子手里。
金拐子一边瞅着烟盒一边操着南腔北调花搅道：“卖肉的就是有钱，抽恁好的烟。”
沙二哥：“爷们，孝敬你的。”
金拐子：“不抽了，不抽了，咳嗽。”
沙二哥：“真的不吸了？”
金拐子：“尝一根也中。”说着撕开烟盒抽出一支搁到鼻子上闻着，然后把一盒烟装进衣服口袋里，“听说你要跟日本人斗鸡？”
沙二哥：“恁老也听说了。”
金拐子：“祥符城哪儿最热闹？当然是马道街。往马道街上一站，从南头到北头，随便捞住一个人问，知不知寺门的沙老二要跟日本人斗鸡，他要说不知道，我头朝下走路。你爷们这回整的动静真不小啊，胆子壮，老日人家躲还躲不及，你还敢招惹他们，有种，本事大。”
沙二哥掏出火柴给金拐子点着烟：“爷们，我找你有点事儿。”
金拐子一口烟吸进肚里带出一连串的咳嗽，沙二哥急忙上前拍着他的后背。
件。”
金拐子连连摆手：“冇，冇事，说吧，啥事？”沙二哥：“爷们，我想让恁老给我做一样东西。”金拐子：“啥东西？”
沙二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物件递给金拐子：“你老瞅瞅这是个啥？”金拐子戴上老花镜仔细瞅了瞅：“这是个啥玩意儿？”沙二哥附在金拐子耳朵边说道：“俺妈从老日的小钢炮上拆下来的零金拐子：“恁妈不愧是恁爹的媳妇，真中，占便宜都占到日本人头上了。”
沙二哥笑了：“恁老也知俺妈爱占便宜？”
金拐子：“恁爹冇告诉你呀？恁妈年轻的时候，牵了头毛驴跑到禹王台，把康有为写的石碑都拉回家了，被你爹臭骂一顿她又拉回去了。”
沙二哥：“有这事儿？”金拐子：“不信回家问恁妈。”沙二哥：“为啥呀？”
金拐子：“恁妈说那块石碑方方正正的，拉回家正好能垫恁家的茅厕池。”
沙二哥笑了起来：“不会吧？”
金拐子：“不会吧？恁妈啥不会，她连日本人的小钢炮都敢拆，康有为的石碑算啥。”
沙二哥：“爷们，你瞅瞅这个玩意儿，是铁，还是钢？”
金拐子又仔细瞅了瞅，然后拿起一把小锉刀锉了一下，说道：“不是铁，也不是钢。”
沙二哥：“是啥？”
金拐子：“是合金。”
沙二哥：“合金？啥是合金？”
金拐子：“合金比钢铁坚硬得多，洋人发明的，专门用来做飞机大炮的。”
沙二哥点了点头：“用它来做个戒箍咋样？”
金拐子：“你要用它给你媳妇做戒指啊？别丢人了，做戒指得用金银，你就不怕丢恁老沙家的人，就不怕恁媳妇骂你呀。”
沙二哥：“恁老就说能不能做吧。”
金拐子瞭了沙二哥一眼：“你还当真了？”
沙二哥：“我能跟恁老打麻缠不能，不当真我敢来动恁老的大驾嘛。”
金拐子相信沙二哥的话了，他推了一把鼻梁上的老花镜：“做咋不能做，当然能做，就是硬了点。”
沙二哥：“爷们，实话对你说吧，我要做的不是戒指，是比戒指更小的物件。”
金拐子：“啥物件？”
沙二哥：“能镶嵌在鸡爪子里面的刀。”
金拐子没听明白：“啥刀？”
沙二哥：“能镶在鸡爪子里面的刀，很小，小得不起眼，很隐蔽，不仔细瞅根本就瞅不出来。”金拐子不作声了，摘去鼻梁上的老花镜，虚矇着眼睛瞅着沙二哥的脸。沙二哥：“爷们，咋了？”
金拐子：“爷们，咱别惹事中不中？你一说我就明白你要弄啥。爷们，我可以明告诉你，我和恁爹一辈子的交情，我不能眼瞅着你把命给丢掉！别跟日本人较劲，咱离他们远一点中不中？”
沙二哥：“爷们，恁老听我说……”
金拐子：“我不听你说，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停不了几年我到那边和恁爹见了面，你叫我咋对他说！”
沙二哥：“爷们，你听我说，不是咱惹事，咱日子过得好好的，卖尻孙们一脚踹开咱的门，进到咱的家，占了咱的地儿，杀咱的人，谁不想安安生生过日子，卖尻孙们不让你安生。原本，我想用俺爹留下来的那把枪跟卖尻孙们拼命，俺妈和俺媳妇逼着我把枪给埋了，我也知，单枪匹马不中，可是我憋屈得慌，在自家的院子里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儿，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话，你不招惹他们吧，他们非招惹你。咱是老百姓，咱手里冇飞机大炮，咱挺不住他们。咱唯一敢跟他们挺的就是咱祥符人喜欢玩的这些玩意儿，如果咱连这都不敢跟他们挺，咱这个祥符城才真叫去球了。爷们，其实我也不想来麻烦恁老人家，我是真冇法儿了。卖尻孙们一来，祥符城里玩鸡的人全收摊了，压南关到北关，压宋门到西门，把祥符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着一只像样的鸡。爷们，不下这个鸡坑真的不中啊，寺门跟儿的人蛋都要气崩了。爷们，看在俺爹的分上你就帮侄官儿①一把，让侄官儿在鸡坑里把卖尻孙们打败，俺爹在那边也会把嘴笑歪的，等恁老百年之后去了那边，老哥俩一见面，俺爹保准请恁老喝酒！”
沉默。金拐子在沙二哥期待的目光中沉思着。沙二哥：“爷们，你说句话，中不中啊？”金拐子慢慢把手伸进衣兜，从里面摸出那盒哈德门香烟，抓起沙二哥的手把香烟拍到沙二哥的手掌里，坚定地说道：“不中，还是不中，到那边恁爹请我喝酒也不中！”
沙二哥瞪起了眼：“你爷们咋是这样！”
金拐子：“少在我跟前撂高腔，你走，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就用拐棍夯你呀！”
沙二哥站着没动，气得不知如何是好。金拐子：“你听着冇，赶紧走！”沙二哥仍旧站着没动。
金拐子晃晃悠悠站起来，抓起一旁的拐棍举起来真的向沙二哥打了过去。
沙二哥抬手接住拐棍夺了下来，狠狠往地上一扔，转身走出金拐子的店铺。
去球了，这个让沙二哥寄予希望的杀手锏去球了……
注：
①侄官儿：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