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母恩似海(11)

又是一年的五月，又一个母亲节快要到了。不知怎的，在母亲节来临前夕我突然特别想拿起笔来写写我的母亲。其实，我的文·字一直不愿触及“母亲”，因为我认为世上任何话语都不能描述她，更不能表达我对母亲的爱。

母亲一生养育着我们，几十年如一日地操劳着，生命的主题都搁在父亲和我们姊妹身上。父亲是母亲心中的顶梁柱，而我们则是母亲一生中所有的希望。母亲共生了我们姊妹五个孩子，一个个都不难看，亲友们称作“五朵金花”。但在重男轻女之风如瘟疫一样盛行的时代，为了要一个支撑门面和传宗接代的儿子，不知母亲忍受了邻家和婆家多少令人不寒而栗的白眼，为此也不知她偷偷地流过多少委屈的眼泪。

我一直佩服母亲的勤劳能干。在我们姊妹五人很小的时候，她就领着姐姐们，背着我，跟着父亲起早摸黑在当时的兵团农场开荒种地，在自留地里种下全家人赖以生存的部分口粮，在天刚麻麻亮时就背着大麻袋去捡割完麦子后地里留下的麦穗……

毕竟有七口人吃饭，因而家里过得并不富裕，往往等不到放学，我们几个孩子肚子就饿得不行了。从那时起，我就记得每次放学回家，远远地就喜欢抬头寻找着自家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这时就知道母亲一定开始做晚饭了，我便一路小跑回家。推开院门，隔着厨房里已被烟火熏黑的那扇小窗户，一眼就可看见母亲忙碌的身影。随着母亲那双有力的大手在那柳树根做成的案板上和面的节·奏，锅里的水也欢快地翻滚起来。一阵微风拂过，随着小窗户里飘出阵阵淡淡的麦香味，水蒸气开始在昏暗的灯光下柔软地摆弄着身姿，不断升腾而起，慢慢弥漫了整个屋子，萦绕着我的母亲。此时，母亲带着汗珠的脸颊就开始在那雾气里一点点地变红、变亮……这时，窗户里的母亲就像我小时候用蜡笔画出的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又仿佛是一首极轻极柔而又极美的歌，显得是那般明朗，那般欢快而又充满着希望。

母亲不仅是干活儿的能手，也是理家的一把好手。无论是贫困时期还是生活改观后，母亲总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做饭菜时也能用仅有的东西做出花样多且可口的饭菜。虽然父亲脾气有点暴躁，偶尔和母亲争吵，但在母亲的忍让下，很快就“化干戈为玉帛”，家里时常飘着爽朗和睦的笑声。

时间如流沙般从指间一点点地滑落，转眼间我们都长大了，姐姐们也一个个出嫁了。日子越过越好，母亲开始不再为温饱而操心，而是更注重我们的健康和安全了。在我上高中时，我家搬进了两室一厅的楼上。住进新楼的第一个晚上，我听到父亲母亲整整说了半宿的话。天刚亮，母亲便早早起来，将那亮得早已能照出人影的玻璃擦了又擦。

高中课程很紧，我又在离家四五公里远的学校上学，而代步的工具是：一辆脚踏车。母亲没有过多的话来鼓励我，只是说“辛苦点没关系的，骑车子好锻炼身体”。当时的我认为母亲太不理解我每天来回·四趟的辛苦，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出发了。而每天上学前，母亲似乎也没有过多的叮咛，只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不停地嘱咐着那句我早已听腻、听烦了的唠叨：“慢慢骑好了。”于是，我骑了车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有一次，我因忘拿了一本书，离开家很远了又返回家来拿时，却从远处发现我家的窗户里，那个清瘦的身影还一直站在那里，双眼眺望着远方，不知是为我在送行还是知道我要回来……那一刻我真正地感受到了母亲那种藏在心里的深深的爱……

待每天晚自习后回家时，天早已黑透，但离家还很远，我就可以看见家里面向马路一边的阳台上那隐隐亮着的灯光。我知道，那是节俭的母亲特意留给怕黑的我。记得有一次，放学回家时发现自行车胎被扎破了，天太晚，又没处可修，我只好推着车子走回去。刚走近楼院大门，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促使我猛一抬头。那一刻，只见在那扇熟悉的窗户里，眉头紧锁的母亲紧紧地贴着窗边，已探出半个身子的她正焦急地向外张望着，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泪水……“妈，你在看什么呢？”“你可回来了……”母亲听到我的喊声，忙探下头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答我，说到半截时竟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鼻子发酸，在转身间，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而母亲在窗前等候的这一幕，凝成了我心中一道永不褪色的风景。

“爱孩子，母鸡都会，看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一位哲人如是说。母亲爱我们，但母亲从来不溺爱。而母亲的爱，就像涓涓细流在我记忆的深处沿着身体的每条脉络静静流淌……

一直到今天我才相信，我现在坚毅、不怕吃苦的性格形成是母亲当初“狠心”的功劳；今天我健壮的身体也是母亲后天所赐，真的要感谢母亲的良苦用心。

日子就这样延续着，突然有一天，我也要成家了。在结婚的那天，我在老公的拥抱下正要准备上车的时候，蓦然回头间，看见了仍然倚在窗边的母亲那疲惫弯曲的身躯，她远远地望着我，眼里含着依依不舍的目光，我又一次忍不住哭了……突然间，我觉得似乎欠母亲的太多，似乎从来只知道从母亲那里索取而从未有过回报。我满怀感激之情地向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感谢她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感谢她艰难地把我们抚养长大，一切的一切真的不能用美好的话语来形容了。

工作了，成家了，回家的时候少了，常常两三个星期才回去一次。而母亲在做好饭时却总不忘给我们姊妹几个打电话，虽然一次次听到的是我们抱歉的拒绝，但母亲却仍像没记性的孩子一样，依旧打着电话，电话里依旧是那话：“回来吃饭吧！”

随着时光的流逝，母亲一天天变老了，这时的她似乎更像一个孩子般需要我们的疼爱和善意的欺骗。尽管我们姊妹还是很少回去，但我们已不直接拒绝她，而是婉转地告诉她在加班。因为，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们事业有成。

母亲并不知道五月有一个属于她的节日，更不知道康乃馨代表着什么。我的母亲，这个质朴的中国妇女，她只知道在工作岗位要兢兢业业，在家里要操持好家务，而又不忘叮嘱孩子们寒时添衣。

每年的母亲节，我都会给母亲挂个电话，但我从未与她提过这个属于她的节·日。或许我提起，她会感到不自然的突兀，甚至一脸惘然。所以，每次母亲拿起话筒，我只是简单地提醒母亲得加样小菜，别亏待自己那单薄的身子。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五月的夜空格外晴朗璀璨，月亮似乎将自己完全隐去了，只有那无数的星星争相闪烁着光芒。我突然想到，我的母亲不就正像那月亮，将光芒给予自己的女儿，而她却只是躲身于暗处，默默地注视着她的星星吗？而对于母亲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此时此刻，我突然很想回·家，去和母亲拉拉家常，很想告诉她，我亲爱的母亲，我在五月的夜晚里想念着你……

（作者现为《同舟》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