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曾在沙漠中徒步走过,你就永远无法透彻地了解沙漠。
幸好我在外城已经习惯了满是混了血的沙的场景。不然,我想在沙漠中逆风行走还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走了两天,看了两天沙子,我才从波澜起伏的沙海里见到一根高达三丈的岩柱。只是等我走过去才发现,那似乎又不是一根岩柱。仔细观察了一圈之后,我很无语地从岩柱下的黄沙中扒出一个心脏还跳动的人,确认了这根诡异地岩柱其实是人的生殖器的荒诞事实。
那个人之前在睡觉。没有黄沙遮挡眼前的阳光,他很快醒了过来,并和我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他的声音像是还未被风磨成沙的石头相互间摩擦发出的那样粗犷。他也很显然是个粗犷的人,对于自己赤身裸体的现状没有感到丝毫羞愧。他睁开眼睛说道:“嘿,你好。”
我强忍住对他脸上嚣张至极笑容的不满,也回答道:“你好。”他闭上了眼睛,接着又似被惊吓到一样猛地睁开眼睛说:“我想我看到了一个……活着的人?”我说:“我想你想的是正确的。”他揉了揉眼:“嘿。你还真是一个活人。”
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整个人包括头发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不散发出令人难以无视的嚣张气焰。
我深呼吸克制自己,点头说道:“嗯。你见过会和你打招呼的死人吗?”他坐起来,鼻子用力呼气,又伸手扣了扣,弄干净沙子之后,才对我说:“嗯?好像确实没有见过会和我打招呼的死人。但是你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一个会和我打招呼的死人呢?”我面无表情说道:“我是死过。但我很确信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个会和你打招呼的死人,而是一个会和你打招呼的,活生生的人!”他一副不以为意地神情,说道:“你这个人说话好没趣。这么严肃干什么?哦,对了,你是男人吗?”我说:“我很想女人吗?”他一本正经地说:“可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男人该有的东西。”顺着他的目光,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生殖器。我说:“以前你和人说话的时候,被人打过吗?”他很震惊地叫道:“你怎么知道!我经常被人打。可我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打我?你知道吗?”我说:“你还能活着,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他又露出些许害羞地神情:“别夸我,我容易骄傲。”我说:“你怎么没有被人打死?”他扭扭脖子说道:“大概我太强大了,他们打不过我。”
他右手在身上擦了擦,伸出来和我握手,谦逊地说道:“老子名叫赵日天。赵日天的赵,赵日天的日,赵日天的天。你叫什么?”我握着他的手,实在是无奈。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谦逊的时候都那么欠揍。我说:“我叫吴心。”赵日天放开我的手说道:“你不叫吴心。”我一愣,看了看他,他在望着天空,脸上说不清是寂寞还是别的什么。我笑着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赵日天没有收回目光:“反正你不叫吴心。”我点点头:“我确实不叫吴心。但你为什么如此确信?”
赵日天罕见地认真。他说:“我说我能分清谎言和实话,你信吗?”我说:“为什么不信?”他说:“因为别人都不信。”我说:“为什么?”赵日天笑着说:“每次我听到他们说谎,就会提醒他们。他们总是笑着让我滚开。明明他们说的不是他们内心真正所想,可他们从来不愿意承认。你说这是为什么?”
看着他澄澈的双眼,我有种想要钻到沙子里的冲动。我把一只脚插入沙子,说:“是啊,这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赵日天说:“你说谎。你知道。”我说:“我确实不知道。”赵日天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你和他们都一样。”我说:“你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也不必知道这是为什么。”赵日天笑了:“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魔神赵日天!生来就要日天的男人!”我笑着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睡觉?”赵日天说:“我没有在睡觉。”我说:“你明明在睡觉。你也要说谎?”赵日天慌了,忙叫道:“呸呸呸。我才不会说谎。我本来就不是在睡觉。我是在日天。日天,你懂么?”
我想让我思考一辈子都不会懂什么叫日天。我问他:“什么叫日天?”赵日天一脸得意,笑着拍了拍自己堪称磅礴的下体说道:“谅你也不懂。日天就是日天。”我恍然大悟,却陷入更深的困惑当中。我说:“你为什么要日天?”赵日天摆出了一副绝世高手才有的寂寞仰着头说道:“我是谁?我可是魔神赵日天!生来就是要日天的男人。我日天还需要理由吗?”
抑扬顿挫间,黄沙从他的黑色头发中流淌出来。场景有些滑稽。可我却找不到可笑的理由。
我换了种问法。我说:“你怎么想到要日天的?”赵日天说:“这有什么好想的?我是谁?我可是魔神赵日天!生来就要……”我站起身拍着衣服上的黄沙,说道:“你不说,我就走了。”赵日天连忙说道:“不是我要日天的,是他们叫我日天的。”我说:“他们是谁?”
赵日天说:“他们就是那些爱说谎的人。每次我提醒他们别再说谎的时候,他们就会冲我嚷嚷,说我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日天?我说为什么要去日天?他们说因为是老天逼得他们说谎。我就觉得他们说的很对。我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日天呢?于是我就来日天了。他们说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怎么样?我赵日天是不是很厉害?”我说:“嗯。你很厉害。”赵日天低下了头说:“谢谢。”我有些疑惑:“嗯?”赵日天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说我厉害的时候,没说谎。”我大笑道:“那当然。你是谁?你可是魔神赵日天!生来要日天的男人!”
赵日天也哈哈大笑说:“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魔神赵日天!生来要日天的男人!”
笑声震耳欲聋。视野里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等风停的时候,我和赵日天已经被埋到了三丈深的地下。我脚下发力,向上一挣,冲破了厚重的沙层,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赵日天挖出来。赵日天说:“对不起。”然后打了个喷嚏,喷出一口沙子。我说:“为什么要对不起?”赵日天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因为这风是我招来的。”
我想如果苏幕遮在的话,一定会说一句话。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
赵日天见我不说话,自觉地再次哈哈大笑。如他所愿,狂风再起,我们又被埋在了沙层里。我把他刨出来的时候,他嘿嘿笑道:“你信了吗?要不要再来一次?”我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让你来日天了。”他追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说:“因为你帅。”赵日天说:“真的吗?”我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可以分辨出谎言和实话吗?”赵日天抬头看天:“可有些问题是在太难分辨了。我得不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我笑着说:“你是谁?你可是魔神赵日天!生下来就能日天的男人!”赵日天说:“我就算是魔神赵日天。就算生下来就能日天。可我还是分不清有些话的真假。”我说:“你可是魔神赵日天。你生下来是为了日天的,又不是为了分辨话语的真假。”
赵日天看着我,眼睛里有一双浩日。他说:“你说我能日破天吗?”我说:“为什么这么问?”赵日天说:“我有些累了。”他的眼皮耷拉下来,浩日沉沦。我说:“你可是魔神赵日天。要日天的男人。”他说:“就算我是魔神赵日天,可我还是累。”我说:“男人就不能说累。”赵日天很干脆地说:“那我做女人好了。”我说:“女人也不能说累。”赵日天不解问道:“为什么?”我说:“因为你是魔神赵日天!你生下来就是为了日天!”赵日天说:“其实我也不怕累。”我说:“那你怕什么?”
赵日天睁开眼,眼睛里的浩日西沉到天边。他说:“我有些……寂寞?”我说:“你可是魔神赵日天。”赵日天说:“那为什么只有我需要日天?”我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日天?”赵日天说:“因为天不公。所以我要日破它。”我说:“这不是已经够了吗?”赵日天说:“为什么你不劝我放弃?”我说:“你想放弃吗?”赵日天摇头说道:“我可是魔神赵日天。对我而言,可没有放弃这种事。”我说:“那不就结了。你自己都不想放弃。我为什么要劝你放弃?”赵日天说:“很多人都要我放弃。”我说:“那又怎样?”赵日天说:“他们听到我要日天都嘲笑我讽刺我,说我脑子坏了。”我说:“因为他们不是魔神赵日天。”赵日天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赵日天。”我指着天上的太阳:“看到那个太阳了吗?”赵日天点头。“你觉得太阳离我们有多远?”赵日天说:“很远很远。”我说:“有人靠奔跑追到了太阳。”赵日天张大嘴巴:“乖乖。我赵日天第一个不服。”我说:“凭什么?”赵日天哈哈一笑:“就凭我是赵日天。就凭我生下来就是为了日天的。”我说:“我很期望能看到那一天。”然后我们再次被风沙掩埋。
重见天日的赵日天跟我说:“你知道吗?这片沙漠名叫不周。”
不周曾经是撑天的柱子。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起了争斗。共工败北,怒触不周山。天柱折断,天空向西北倾泄,此后天下水向东流。其后有女娲氏炼石补天。
多少波澜壮阔!
可如今,只剩下脚下的一片黄沙。
如果不是赵日天提起,我怕是永远也想不到这里曾经洪水滔天。
赵日天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说道:“我们头顶上的这片天空比别处更薄更通透。雨过天晴的时候,会折射出别处更加绚丽的彩虹。你来晚了两天。前两天下了一场小雨。彩虹特别漂亮。”我会意一笑,觉得有些可惜,又有些庆幸。我问他:“这里常下雨吗?”赵日天又恢复了嚣张气焰,鄙视地看着我:“你傻吗?”我的理智阻止了我和赵日天对于究竟是谁傻这个问题进行讨论。
赵日天说:“天快黑了。你快走吧。以后有时间记得来看我。”说完他抓了一把沙子塞进嘴里,大口嚼着,还问我吃不吃。我冲他笑笑,转身离去。
大风又起,沙海翻涌。我再转身的时候,赵日天已经消失在了漫天黄沙下。天地间只剩一根无限渺小的岩柱。不知是不是错觉,那根岩柱似乎变高了一些。
呜咽的风中传来粗犷的呐喊。
老子是魔神赵日天。赵日天的赵。赵日天的日。赵日天的天。
高亢的声音穿透薄而通透的天空,撕碎了才稍稍聚拢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