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要你把文学社办好,今后出去工作是有好处的。”语文老师见了我,叹了口气,“现在怎么样,一无所有了吧?”
其实,我对我高三下学期辞去文学社工作的决定一点儿也不后悔。
“好了,像你们这种读书的人,上不能上,下不愿下,还是早早地去找秦老师,再读上一年吧!”冯老师继续道,“杨老师被调走,最好给他打个电话!”
我拨通了杨教师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告诉我,叫我不要放弃,只要太阳还从东方升起,希望就还存在。我谢过了他,转身去找那个我所不愿见到的秦老师。
“嗯,真是委曲你了,居然没能考上!”秦老师见了我,得意地笑道。
“我想复读,”我说,“明年我一定考上!”
“今年考了多少分?”他不屑地问我道。
“450分。”
“不错的嘛,居然上了专科线!”秦老师转过头来,“可惜这届复读班已有了七十多人,最低分是460。”
我沉默了。
“不过咱们是老交情,只要你规规矩矩懂得识相,那我这里有你也是不多的。”见我没有回答,“其实也很简单,先写个保证,再交个申请,而后在班上跟大家见见面就可以了。”
我知道,我已没有了愤怒的必要。从秦老师的办公室出来,我又一次勒紧了背带,一步一步地走出我“亲爱”的母校……又是一个凄迷的夜了,我又重新回到了忘情江边。江水依然,而人非故。曾经的我们,今夜却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守着江水入眠。曾经抚过的柳树,曾经踏过的堆泥,昨夜你们陪伴了我们,今夕却为何只能听着我的幽咽入梦呢?风还在凄凄地吹着,那伴随着风声的又会是什么呢?是鬼的哭,还是狼的嚎?是雀的鸣,还是猿的啸?我渐渐地绻缩到柳树的脚下,——或许它,可以释去我今夜的惊惧,消除我寒宵的心恍。那柳梢枝头的白屋小墙内,柔和的灯光一闪一闪;伴随着主人的笑语和DV的欢畅,柔柔的乐音在迷雾中轻轻地荡漾;——可是,那不属于我,我只有伤苦和凄凉,寂寞与感叹。
那灯光渐渐地灭了,那鼾声也渐渐地明了,只有我还独自地绻缩在柳树的脚下,呻吟、长叹。风,你为什么又来了呢?你可知道,我真的好冷,好冷!风吹的颤抖和风吹的咳嗽,你可以停歇了么?你可清楚,我真的不愿意惊醒小楼中蜜梦的姑娘。——你看,灯明了,窗开了,一个漂亮的影子探出来了。他们一定烦了吧?他们一定怒了吧?可你为什么还要逼迫我去做那些没有良心的事情呢?
我躲在了树的前后,因为我害怕世人的发现。然而煞地一束亮光,叭的一声惊响,还是把我带入了恐慌。——门关了,灯又灭了。我偷偷地爬到声音响起的地方,——那不是利器,不是鹅卵石,而是一块白白的面包!——他们一定把我当作了乞丐了吧!然而我已经顾不得那如许多的奚落与同情,因为我的肚腹也如同我人一样,已经经历了多日的遗忘与寂寞。——那面包里没有红椒,没有青菜,仅仅有那变了味的酸酸的腌馅……我是真的饥饿了,——不仅我的心,还有我的口;我是真的感冒了,——不仅我的情,还有我的身。然而一切,都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忍受,直忍受到雾散,直忍受到风停;直忍受到夜去,直忍受到天明……孰料人世间的事,偏在孤独难耐的时候最最漫长。夜,还没有去,天,还没有明,而我的痛,却愈来愈深。记得前天的晚上,我在千里之外的江边苦苦地等了你一夜,然而你没有来;昨夜我带着无奈和伤痛,在客车上呼唤了你的名字万遍,你还是没有来;今宵我忍着饥饿与咳嗽,在忘情江边等待你的盈盈的身影,然而一切皆是寂寞。——哦,我明白了,等待的第三个晚上,应当是在思人湖的。那次你等到我第三天,不是等到了么?可是,当我的相思出现在思人湖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思人湖的故事不再,人世间的情缘已短。是的,我该走了,就在明天!
第二天,我便径直地去了离家较近的煤矿高中。煤矿高中是由一家煤矿公司资助办理起来的,条件很差,每年的升学率也极低。要不是几个复读生,恐怕本科的升学率为零。
到了学校,我跟班主任打过招呼,便随一位同学到了寝室。所谓寝室,不过是一间几十年前的破瓦棚(因为这里相对安静,所以安排给了复读生),里面的东西破破落落,行李乱七八遭,地面也很潮湿,空气极不通畅。“这就是我们的寝室么?”我不禁怀疑起来。“怎么了,才知道?”那位同学笑了笑,“破旧还不说,这么小的地方,住了二十多个人!”“二十多个人?”我更加惊愕了,“那不是像猪一样,摆得密密匝匝的吗?”“那又怎么了,谁叫你是来复读的!”那位同学代我放好东西,“地方小则罢了,可偏偏还有那么多行李,弄得咱们脚都没法伸!”他还告诉我,他们曾经测量过这间寝室,仅仅只有12平方米。
这里不仅住宿条件差,生活方面也极其艰苦。因为缺水,所以我们每天都得到很远的地方去提水。而那里的食堂,也不像一中那样方便,只须拿了碗筷带了钱,便可得来。这里还得自己买了米,淘了净,而后送到食堂的大缸里通蒸。
生活住宿的条件差则罢了,却偏偏那里的空气也十分混杂。因为靠近煤厂,所以那些煤烟垢尘也时时造访我们的空间,使我们的鼻息没有一日清净。
心情的不佳,空气的不纯,加之后来气温的骤降,使我前日所得的感冒迟迟没能好转。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放弃学习上的努力,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放弃了,我便放弃了一切。那时我常对自己说,别人做20份试卷,我做100份试卷,虽只掌握了其中的10%,但也不一定会比别人差。就这样,我纯粹成了一架做题的机器。复读的那一年,我也终于体会到了早起晚睡的“快乐”。每晚十二点多钟睡觉虽然有些累,但我却感到心安理得;早上随另一位早起的学生三点多种起床,虽然未必学到了什么东西,但心里却少了那份愧疚。俗话说,有一份耕耘,就有一分收获,凭着我几个月来的努力,我的学习成绩也终于有了一些起色。毫不吹牛的说,那时我所得的几个530分,都未必尽了我的全力。
学习上虽然有了些起色,但我的身体却渐渐地一日不如一日。刚开始我还并不怎么在意,可后来觉得没有休止的咳嗽终究不是办法,便去看了医生。医生说那不过是普通的感冒,叫我去开一点治感冒的药便够了。我如是做了,但依然没有效果。怎么办?我开始从西医转向中医,但结果还是那般。“从小就没得过什么大病,这回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在这种理念的驱动下,我放弃了医治,而一门心思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然而我却犯下了一个错误,随着时间的久长,我的病痛也不仅仅是简单的咳嗽了,而是伴随着哮喘和干咳。呼吸的困难使我步步维艰,尤其是寒冬来临,稍一遇到风寒便会哮喘不止,咳嗽不休。后来我感到了胸痛,再后来我见到自己吐出的是点点血丝。
第二年三月中旬的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住咳嗽、胸痛和呼吸困难的折磨,便又去叫了那位医生,但那位医生的答案并没有什么改变。当我提及咯血的时候,他只说是因为咳嗽多了的缘故罢了。我没有了办法,只得默默地等待我的病有一天会神奇般的康复,然而神奇一直没有出现。一位同学见到我痛苦的样子,可能是于心不忍,便鼓励我每天坚持跑步。第二天我尝试做了,可只跑了一段,便不住地咳嗽起来,最后竟吐出了大大的血块。我害怕了,我震惊了,然而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死死地等待,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那天晚上,我没有加班加点,而是随同大伙儿一块儿到了寝室。然而,就仅仅受了那一刹的风寒,竟让我咳嗽得无休无止。同学们都已经入睡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如果仅仅只有我自己难受,或许都算不了什么,然而我的咳嗽声,我的粗喘声,却不断地响起在那仄仄的寝室,让室友们也难以入眠。我不能继续有罪,我必须还给他们清静,因为明天,他们还要学习,还要考试。——我出去了,躺在煤烟下的枯松旁,直到东边鱼吐白肚,直到深山响起铃声……我不能悲哀,我不能痛苦,我更不能去把往昔的甜蜜回顾。我只能沉默,我只能忍受,因为上天给予我的,便只有孤独。
病痛,让我不得不请了假回去休息。回到家里,唠叨依然,抱怨如故,但我已顾不着那么多,因为,我已经想到了我今生的余路。常听人说起一种百日咳,咳过了百日便会“欣”而返璞的。我已经咳过了两个百日了,可为什么还没有向世人说再见呢?或许只不过晚一步吧,谁能料到另一个百日呢?
我终于感到生命的严肃了。在这我所感到的生命的最后时候,我该做些什么呢?首先应该是不留下遗憾吧!我想到了跟柳莎说再见,但是我没有,因为我不希望打搅她快乐的生活。
我终于理清了头绪——忘却一切,努力学习。“贾宝玉出家的时候都考了第七名,我何乐而不效之呢?”我终于笑了笑,开始清理我曾经的心情,曾经的日记,曾经的一切,曾经的所有……又是3月26日了吧。记得前年的今天,我们在野外,我们在林中;那里有樱花,那里有针刺;那里有梦想,那里有无奈。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我何不就在这个时候忘却一切呢?没错,就在这一天,我要把一切可以见证我们曾经的东西通通的埋掉……我选择了一个向阳的地方,那里时时都能看到我的家,看到遥远的地方……你们去吧,安心地去吧,我会在你们的身上,栽上一棵树,一棵柳树,让每年的春天都有燕子来为你们唱歌,每年的寒冬都有雪花来为你们吊丧……让记忆,通通地湮没在泥土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