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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林黛玉 花满天,红香断,阶前闷杀葬花人(1)

林黛玉是清丽灵幻的,天生丽质的外表无须太多笔墨,或许正是这种不着笔墨才更让人感觉到她的凄美!她是“绛珠仙草”,“受天地之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换得人形”,所以她本身就是超凡脱俗的,她的美是非凡的,这样一株甘露滋养过的仙草来到人世却受尽了折磨,这个“仙草修成的女体”是柔弱的,是惹人怜爱的,可惜这些都无法改变她香消玉殒的命运!

终身误,误终身——《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金玉良姻”是什么?

“木石前盟”是什么?

说到头,还不都是一场空!

却道是,有情换来无情泪,无情换来有情守。

贾宝玉是整个贾府的宠儿,但同时他也是一个苦情儿,他始终恋着林黛玉,可是所有人看重的是薛宝钗,这个集万千优点于一身的女子,她美丽、端庄、才华出众;可是所有人看重的是薛宝钗随身佩戴着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的金锁;可是所有人看重的是“金玉良姻”!

爱情本就是奇妙的东西,有的时候不是你足够优秀,我才会喜欢你,而有些人说不出好在什么地方,但始终会让人魂牵梦绕。林黛玉就是这样一个犹如仙女又孤独寂寞的女子,“俺只念木石前盟”更像是贾宝玉发自内心的悲苦呐喊,薛宝钗就算是完美的化身,可在贾宝玉的心中只念着对林黛玉的一片深情。

贾宝玉的心始终在和自己趣味相投的林黛玉身上,郎骑竹马,绕窗弄梅。就算是在梦中的宝玉也会说出“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由此可见,在宝玉的心中对林黛玉有着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他们的爱情也是真实的,日月可鉴。

在贾府的林黛玉虽然得到了宠爱,然而在家族式婚姻的需求下,她不能和贾宝玉结合。在这段悲剧的爱情中,贾宝玉是悲情的,林黛玉是博人泪水的,然而嫁给宝玉的薛宝钗又何尝不是吞下了爱情苦果?虽然她最终和贾宝玉“金玉良姻”成实,然而价值观的不同,导致二人根本无法享受婚姻带来的欢愉,最终贾宝玉出家为僧,一走了之,留下独守空房的薛大美人。我们可想而知独坐闺房的薛宝钗是多么孤独,想到未来难熬的岁月该是多么凄凉!这是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共同的悲剧,这是时代的惨剧。

就像“晶莹雪”,似乎在说薛宝钗的高洁,实质上是为了表达薛宝钗内心的冰冷和无情,她和贾宝玉之间达不到心灵上的共鸣,就算他们能够相敬如宾,可是这些都无法抚平贾宝玉内心的伤口,无法补偿薛宝钗孤独的岁月。

在这段婚姻中贾宝玉也苦,他在贾府得到了所有的宠爱,但是却无法左右自己的婚姻,甚至连抗争的权力都没有,贾宝玉是一个爱情至上的苦主,而没有爱情的“金玉良姻”是让他无法容忍的,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心灵创伤。贾宝玉无法忘却自己和林妹妹之间铭心刻骨的爱情,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心意,可是来到他身边的却是宝姐姐,这一切让这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幻想破灭了,他的世界崩塌了!

那么结局呢?“木石前盟”没有了!“金玉良姻”同样消失了!“四大皆空”却成了最终的结局。

很多人认为高鹗续写的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的爱情悲剧,未必是曹雪芹先生的意思。其实不管由谁来写,三人的爱情悲剧是注定的,这种悲剧已经超越了小说本身,这本就是社会现实的必然性。而从文学的角度来说,这种残缺,本就是一种美,只不过凄厉一些罢了!

在《终身误》中,“金玉良姻”象征着封建婚姻,而“木石前盟”则代表着自由恋爱,这些在书中都被画上了癞僧的神符,载入了警幻的仙册。于是无论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悲剧爱情,还是贾宝玉和薛宝钗的悲剧结合都成为了一种命运的注定!在此之中流露出了一种悲观的宿命论思想,同时也反映了一种无奈的社会现实,在如此的封建社会,尤其是这种宗法家庭之中,想要违背封建秩序和封建礼教,想要影响封建家族的利益,这根本做不到。那种心存共同理想的自由爱情仅仅是最终会幻灭的彩色泡沫,最终三个人以悲剧收场是时代给予的情节。

但是,时代的压迫会强制一个人的身体,可以让反抗归于失败,却无法禁锢一个人的思想,更不会消除惊醒的人,他们的觉悟会支持他们,爆发出更为强烈的反抗。没有爱情的“金玉良姻”对贾宝玉来说更像是一道枷锁,锁在他的心上,其心灵巨大的创伤根本无法消除,而其精神上的情侣更不会因为世俗婚姻而消失,他和薛宝钗之间的这种所谓“良姻”已经无法调和,“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万念俱灰的贾宝玉选择出家为僧。

有情的不能在一起,而没有感情的人却被硬拉在一起,这种婚姻悲剧在封建时代屡屡上演,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贵族,即便贾宝玉这样得到万千宠爱的公子哥同样躲不开这种命运。林黛玉更惨,只能在“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独自落泪,她的一生是短暂的,也是时刻和眼泪在一起的,她和贾宝玉之间的爱情更像是一种折磨,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将她推向了泥沼之中,根本无法拔出来。

《终身误》中能够看出贾宝玉对林黛玉和薛宝钗不同的感情和心意,同时也展露了其对包办的“金玉良姻”的愤恨,或许没有“金玉良姻”,“宝姐姐”还是宝姐姐。这首曲子以贾宝玉的口吻来写,尽情展示了其在婚后每天面对薛宝钗,可是心中依旧怀念林黛玉的痛苦心情,而且也表达了对薛宝钗的同情,薛宝钗虽然赢得了婚姻,可是却失去了整个世界!

《终身误》的思想具有反抗性,其对封建传统观念进行大胆、深刻的批判,对这个时代进行反抗,就像贾宝玉一样。整整一部《红楼梦》更像是一条河流,生活的河流,《终身误》是一个缩影。在这条河流中各种矛盾交织其中,演绎、激化,然后结束,没有人能够成为其中的幸存者,无论贾宝玉、林黛玉还是薛宝钗,他们是宠儿,但也是弃儿,他们被整个时代放弃,是时代选择了他们,还是他们被迫接受那个时代,说不清楚!

可就算说清楚了,又能怎样呢?能拂去林妹妹寂寞的泪水,还是能抚慰宝姐姐的独守空房?“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悲看起来是悲,喜看起来同样是悲!

这本就是悲剧一场!

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林黛玉这一生都在流泪,而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却无泪可流,她的“泪尽”以及她的香消玉殒原因很多,但无论如何和贾宝玉与薛宝钗的婚姻有一定的关系,毕竟她的世界里只有贾宝玉,而此时连宝玉都和别人在一起了。

当时贾家也没落了,而“贾家的没落”也是整部书的转折,一系列的打击降临到贾府这个贵族家庭的时候,无论是“金玉良姻”还是“贾家没落”这些都压在了贾宝玉的头上,宝玉最终选择离家出走,林黛玉面对这一切虽忧愤不已,但却无能为力,她为宝玉的不幸而哭泣,她也为自己的不幸而哭泣,在日夜啼哭中,毫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终将自己衰弱的生命换成一滴滴的泪水,泪水中饱含着她炽热的感情,但却冰冷不已,而她的泪水也报答了她一生中唯一的知己。

关于林黛玉的死并不是一刹那间的事情,在前文中已经有了很多次铺垫。比如,在第二十五回中,王熙凤在众人面前开林黛玉的玩笑,她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然后她还指着贾宝玉对林黛玉说:“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哪一点还玷辱了谁呢?”听完这些话之后众人都笑了起来,而林黛玉羞红了脸,就连李纨都说:“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

脂砚斋怎么评这个细节的描写呢?“二玉事在贾府上下诸人,即看书人、批书人皆信定一对好夫妻,书中常常每每道及,岂其不然!叹叹!”

我们暂且不要管其他看书的人该去如何思考宝黛二人的婚姻,起码贾府上下所有人都相信这两个人儿肯定会在一起,会成为一对好夫妻。但是最终的结果却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因为林黛玉需要付出枉自悲愁以及卿卿性命。

林黛玉和贾宝玉都是性格乖张之人,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叛逆者,他们不会成为任人摆布的木偶人,林黛玉无意中听说“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立即就失去了本性;而贾宝玉在失去玉的情况下变得疯癫。在第九十回中,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时,“两个人也不问好,也不说话,也不推让,只是对着脸傻笑起来”,就这样各自走开了,以“一个傻笑,一个也傻笑”代替了“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

在林黛玉离开人世的时候,有很多细节上的描写,比如“吐血”、“晕倒”、“喘气”、“发狠”、“回光返照”、“浑身发冷”、“两眼一翻”等,但就是没有再写流泪,反倒是贾宝玉留下了很多泪水。而在书中写道,当林黛玉香消玉殒之后,贾宝玉的病势却一天天好了起来,最终他到灵柩前痛哭一场。在第九十八回写道:“宝玉一到,想起未病之先,来到这里,今日屋在人亡,不禁号啕大哭。想起从前何等亲密,今日死别,怎不更加伤感!……哭得死去活来”,正所谓“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因为身世的关系,林黛玉总是带着一定悲情色彩,也正是因为此,她的泪水会“不自惜”,她是贾宝玉的知己,“绛珠之泪,至死不干,万苦不怨”,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偿还这眼泪的债,而贾宝玉同样一生都忘不了这个唯一的知己,林黛玉的眼泪至死不干,和本曲有所结合,袭人曾经劝解林黛玉说:“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可林黛玉怎么可能停止落泪呢?

这首曲子本身就带着悲愁之感,从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出现变故,直到最后的破灭,然后写到林黛玉泪尽至死,整首曲子读来一种陡然的悲愁犹如寒潮涌来,让人阵阵战栗。

整部《红楼梦》似乎就是在诉说着“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枉凝眉,枉凝眉,皱着眉头又有什么用呢?命运本来就是无情的,绝对不会因为你的眼泪或者你的一声叹息而有任何的改变。造化弄人,命运总之是无情物。

在《红楼梦》中那一僧一道对顽石做的评价大有深意,“美中不足,好事多磨”,在这里似乎就预示着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爱情最终的幻灭。一个本来是绝代的佳人、一个是翩翩潇洒的公子;一个是饱读诗书的奇女子、一个是博学多才的宝物;一个淡泊了利益、一个看透了仕途……在他们的世界里,一个整天为他哭泣和叹息,一个则整天为她牵肠挂肚,他们是重塑的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在荣国府这样的贵族牢笼中,他们的自由恋爱面对的是重重压力,他们不得不因为种种利益而被抛弃,虽然他们曾经是宠儿,但在关键的时刻,这种宠儿是可以被牺牲的!《西厢记》中的张君瑞尚且可以和崔莺莺跳过粉墙而约会,杜丽娘也尚且可以和柳梦梅在梦中喜结连理,可是林黛玉和贾宝玉这两个几乎每天都可以见面的人,却最终因为命运而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本来,在那个时代封建道德观念就是贵族家庭的天条,没有任何人可以违逆,此已经制约了人们的所有天性,林黛玉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她就像是寒风中的一棵小草,在“寒风凛冽”中其逐渐枯萎。林黛玉和贾宝玉的恋爱过程是痛苦的,甚至是积怨的,同时到最后也幻化成了一种虚无,他们是时代的弄潮儿,但同时命运也狠狠捉弄了他们,他们交出的是泪和血的考卷,在这段爱情故事中,林黛玉流泪了,贾宝玉流泪了,曹雪芹流泪了,几百年之后的我写到这里,也流泪了!

不为什么,只为这样一个女子。

花落人亡两不知——《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林黛玉在《红楼梦》中吟诵出《葬花吟》,葬的是花,还是她的一段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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