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伟、陈百祥、邓梓峰“扮”草蜢三人组,郑裕玲、丘凯敏玩“魔术”,沈殿霞“持竿跳”——将三个环节凑合的《隆重一叮》,既不隆重,又没有任何人被叮走。名不副实,你可说是非表演者之罪,而是为何电视台非要他们吃力不讨好不可。歌舞和魔术还可以半搞笑半认真下便过关,全程抄袭东洋节目《日本扮嘢大赛》的“持竿跳”,却在当晚让沈殿霞第二次成为粗制滥造的受害人。但见她出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达成任务的一刻,我真担心无线连《筋肉擂台》也会出动,届时肥姐又不知道要接受哪一种双手倒立过窄桥之类的考验,或是献丑?
耐人寻味的是,过往无线台庆似乎从未一而再地把“表演”放在个别艺人身上,尤其这个艺人的本位是司仪。沈殿霞在今年台庆成为“箭靶”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她折射出香港人对无线省时省力的不满——包括由司仪兼演表演环节,唯一的星级表演《如果·爱》属内置性营销)——等于被邀请去吃大餐,却发现菜式几近一鸡几味。甚至有评论怀疑,无线是为了悭皮才把台庆夜变成颁奖礼。我倒认为在生日会上庆祝成就无可厚非,问题是被高调褒奖的项目,到底是否实至名归?
“一年一度的电视颁奖礼,是香港的艾美奖!”——除非写这句讲稿的编剧或司仪对艾美奖真是一无所知,否则它足以令香港人蒙羞——闭门一家亲式的员工联欢晚会怎可与全国性专业水平大比拼相提并论?正正就是信口开河不知所云的这句话,说明兼印证了无线在专业态度上是如何轻率和缺乏国际视野。在欠缺专业态度下竖立的权威姿态——如“颁奖”,自然会给人SELF-CONGRATULATING的印象。而因有着强势(惯性收视)可恃便把抄袭、裁剪得来的节目,自封为“最具创意”、“最具欣赏价值”,就算不是混淆视听,也有掠人之美之嫌。其中至为典范的例子是把最佳外购剧奖颁给节目采购部,《大长今》的荣耀如是又落在无线袋中!真可见“巧立名目”在台庆夜扮演的角色有多吃重。而它作为手段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是要令TVB的权威性得以保持。
任何形式的权威都是来自大众的认同。无线一直因平庸而被诟病,但又在收视上长胜,便是因为吃定了“大众是平庸的”这条定律,这个策略明显见诸为了取悦大众而颁发的(演员)奖项。低能儿、丑八怪、恶家姑之所以脱颖而出,除了是演员有功,更重要的是这类被无线戏剧组重复利用、剥削的弱势社群或刻板角色,永远正中香港人自我形象低落而大有市场,否则瘦身、露乳沟封面、《烂泥》、《无赖》、《天才与白痴》不会成为社会主流。电视台的意识形态种下的因当然不应由艺人来承担后果,所以我可以不认同剧集,但看见汤盈盈获奖后泪盈于睫,汪明荃松一口气,我还是会为她们感动。就是被网上留言版痛批惺惺作态的周丽淇,我也愿意相信《秀才遇着兵》里的表现是她真有作出努力。
但当周丽淇演到七十岁时,可会想在利孝和夫人手上接过万千光辉演艺大奖,我则十分怀疑。今年台庆的另一个虚情假意的MOMENT,便是从宣布夏萍得奖,到她现身领奖、致谢词(“我从影以来说过太多对白,今晚不打算再讲了!”)的闪电式完事:全程竟不到两分钟!被安排在送楼送车前的“致敬”,台前幕后一致心有旁骛——夏萍的演出片段只有电影,没有电视作品;她的值得尊敬之处,由司仪手持纸仔以急口令念出;夏萍说谢词时,她背后的艺人各自交头接耳。至此,“尊重”两字成了它本身的终极反讽——无线对从影数十载的一个艺人的“尊重”,也不过是例行公事,甚至是落雨收柴。
我写此文时关心的,不只是无线,而是可以在台庆节目中,看见多少社会的缩影——要做到尊重我们的工作和工作中的自己,以及得到应得的尊重,为什么会如此困难?
2005年11月28日
笑不出声
和詹瑞文排演舞台剧《万千师奶贺台庆》,过程虽然“痛苦”,但真的值得。“痛苦”不是指生产过程——与玩心童心俱重又编导演集一身的詹先生共同创作,每一刻都有被笑弹当头炸开的危险。笑个人仰马翻之余,当硝烟四散,原来意念啤啤早已诞生。“痛苦”的是我们迫自己在一个月内餐餐以无线电视的节目送饭、洗眼、漱口,连晚上做梦,也因为白天看过太多TVB而做着有关的梦,恶梦。内地读者大抵很难明白如此多“娇”、多“FUN(纷)”的一个电视台,为什么会被我们说得如入鲍鱼之肆——你应该亲眼见证詹先生连续看着几年“贺台庆”时的面部表情:笑匠笑不出来的欲哭无泪相,原来那么“滑稽”——在他时而肌肉绷紧,时而下巴要掉到地上,时而双眼睁得比灯笼还大的面谱上,“不可思议”竟是如此荒诞的表情。
“贺台庆”令一位搞笑艺术家笑不出来的原因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不外乎是演出项目达不到预期效果。但看深一层并不止于电视台“偶有失手”:从项目设计的聊备一格到演出艺员的被赶鸭子上架,或干脆寓整蛊别人来娱乐自己,都是(数)十年如一日,分别只在从前同一个节目还有大明星可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四大天王与五虎将都有百鸟归巢的时候——但今天?八仙贺寿式的热闹场面已改由一众电视剧的小生花旦加上历年台柱如陈百祥、郑裕玲、曾志伟勉强撑住。“撑”,是声如洪钟,但画面难得精采。
模仿歌手的扮嘢秀几乎成为全晚最具话题性的表演。RAIN、蔡依林、郭富城以至草蜢等在李思捷、王祖蓝与阮兆祥的乔装下只有形似,却看不到原装的神采。看得出他们来得及学舞步已没时间掌握被模仿者的神采。也可能是编导根本看不出“扮”的层次可高可低——以前卢海鹏哪有半点似黄耀明,但他的“挞成一块”绝对经典。
詹瑞文在舞台剧《万世歌王》甫出场就化身郭富城,以《对你爱不完》会观众。让全场嘻哈绝倒的他,看了台庆虚有其表但又费气力的表演,想必感触良多,所以笑不出来。
2007年11月26日
告别梦幻的香港选秀
近期国内最火的娱乐新闻还是选秀。从《我型我秀》、《超级女声》到《加油!好男儿》,反映出中国的演艺舞台真大,人才需求量更大。著名学院如中戏、上戏每年的毕业生原来也不够应付市场需要,这个热潮看在身在香港,又常把望远镜瞄准台湾的我眼中,不能不惊叹于两岸三地寻星、造星的文化何其不同。
首先是香港。早到咸丰年代的无线节目《声宝之夜》(1969),是公开让家庭观众藉参加歌唱比赛上电视。是的,虽然该节目也有台柱制,不乏奖金奖品,但真正挑起那年代的香港人的欲望,我认为不是与一般歌唱比赛大同小异的战利品,而是能在荧幕上被上百万市民看见、艳羡的满足感。《声宝之夜》最有名的看点,是参赛者要看着自己的成绩被一盏一盏亮起来的水银灯昭告天下,“一盏灯,两盏灯,三盏灯……”无独有偶(还是无线是一只拷贝猫?),台湾也有公开给民众表现歌唱才华的电视节目《五灯奖》(1965—1998)。和《声宝之夜》相比,马上可见历史价值的悬殊:前者不单年份更悠久,就是巨星如张惠妹也是九二年的《五灯奖》胜出人马。至于后者,虽然张国荣、陈百强也曾参加却无功而回,但有最著名的得奖者,《上海滩》原唱人叶丽仪。
无线的歌唱选秀,则是要到一九八二年第一届的“新秀歌唱大赛”,才陆续为香港乐坛造就了梅艳芳、吕方、张卫健、杜德伟、苏永康、许志安、黎明、关淑怡、周慧敏、李克勤、江欣燕、吴国敬、草蜢、谭耀文、郑秀文、陈奕迅。到了十五年后何韵诗、刘浩龙摘下金奖的年代,正值无线卫星机构“华星唱片”偃旗息鼓,一年一度的比赛因此改名“全球华人新秀歌唱大赛”。而在九六年拔得头筹的何韵诗,是到二〇〇五年底,二〇〇六年初才在事业上略见收成,与去年“超女”李宇春、何洁、周笔畅、张靓颖的一飞冲天一比,何的星途无可否认崎岖得多。是香港后起之秀太多而阻碍了何韵诗的进一步发展吗?光以她胜出“全球华人新秀大赛”后数年的成绩表来看,并无多少得奖者还留在乐坛积极发展,唯一例外是吴浩康。至于近日因发新唱片而在香港街头到处都有广告的泳儿,也是经歌唱比赛进入娱乐圈。她所参加的已不是“全球华人新秀大赛”,而是三度改名的“英皇新秀歌唱大赛”。
由“华星”到“英皇”,历史见证了香港自八十年代初到今天在选拔乐坛新秀上的不同势力、不同风气。只是若论这类比赛引起媒体的关注程度、大众的投入热度,香港当然无法跟眼前内地的选秀气候看齐——“一登龙门,声价百倍”,香港人不是不热衷,只是并不相信一个娱乐别人的“新星”在将来可以有多出人头地、呼风唤雨。
我的意思是,香港人并不随便把热情和幻想“下注”在别人身上。又或是香港人对明星、艺人的成王败寇,一直不过是隔岸观火,所以对“新星诞生”的热衷不会像大陆十几亿的人口。我一直认为香港人真正崇拜(也就是把自己投射到他身上)的大明星不是来自演艺界而是财雄势大的商界,因为骨子里我们并不想去娱乐别人而只想别人娱乐我们,这解释了为什么富豪如李嘉诚和何鸿燊,即使不常出现在娱乐版,但他们所到之处,轰动程度往往比任何艺人皆有过之。
亿万富豪如李嘉诚、何鸿燊有可能在全国选拔大赛中诞生吗?美国人近年以大量电视真人秀(例:《飞黄腾达》)告诉全世界:可以!那是因为美国人相信只要做梦,就会成真。大陆选秀热潮的众多因素之一,也是人民想要做梦需要做梦。从此角度看来,香港人可能是各种各样的梦都做过了做完了,所以只能更加相信现实。
2006年7月30日
选美男的学与问
女人当家选美男?
今年夏天,香港两个电视台除了选美(女),也选美男。选美是司空见惯,选美男虽然不是第一趟,却从来没有在以大台自居的无线上演过。因为把男子汉的衣服剥剩遮盖私处的一小块布,再让大众评头品足,会被认作胜之不武。而对于在收视率和整体形象一向处于最弱势的亚洲电视,同样场面却是恰如其分——如果它不能出手一招险似一招,为大众提供边缘性的娱乐趣味,观众为何要把频道校到本港台?
亚视选美男虽不是一年一度,但在过去已有起码两次纪录,而且名目先后有别。第一次是八十年代末期的电视先生选举。没有记错的话,是连续办了两届。继而是九十年代末的香港男士选举。前者回想起来有点像超模选拔大赛男装版,只是少了真人骚。后者则比超模真人骚更赤裸地暴露参赛者的“短处”——堂堂男子汉竟在伸展台上“出卖色相”,谁说不是脑袋少了根筋?合该让各式各样带有羞辱性与剥削性的问题被编织成荆棘做的皇冠,轮流在他们头上试戴。
虽说“美貌与智慧并重”这句早被反过来阅读的港姐选举口号已经荣升香港文化中的“经典笑话”,但起码在选美中进行的答问环节,大会司仪还是要在适当时候表演怜香惜玉,也就是先摧花,后护花。换了参赛者是草不是花,待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此现象,不妨让我提出颇堪玩味的一个问题:司仪的性别对于选美男节目的可观性,到底有多少加分和减分的影响?
任何人都会明白选美为何通常不考虑“女性”做大会司仪——除了因为始作俑者的欧美节目也没有。你可能马上反驳:郑裕玲和沈殿霞不是多年伴着陈百祥曾志伟陈欣健郑丹瑞与众佳丽同台亮相一并登场?是的,历史不容被篡改,但事实也不能被否定,两位“阿姐”在大众心目中的性别成份早已超越了“女性”:她们是因才能备受肯定,才与一众披上煲呔与踢死兔的男司仪平起平坐。兼且,她们再重装出击,全身珠宝首饰再价值连城,都不会对佳丽的收视率构成威胁——她们愈是more is less,佳丽则在相形之下而尽得less is more的好处:再少一点,再少一点,女性的性征才会成为当晚的焦点所在。
有趣的是,换上选美男也不会出现“林志玲与侯佩岑双双出任司仪”。至少过去没有。不过这也可能是出于文化上的差异。换上社会背景不是香港而是台湾,你别说,大小S和陶晶莹便绝对大派用场。这是不是也反映出台湾社会——或应说台北——在女性表达欲望的开放度和自由度上,真是比香港更进步?
如果不是这样,便很难解释为何过去电视台的选美男总是沦为变相的“选舞男”——参加者的质素当然有份构成该份色彩,但更具关键性的,是男司仪们会出尽法宝来争占口舌的上风践踏参赛者,为的是挽救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看你们怎样出卖和贬低了我们!”
不过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无线这次选举便率先把“目光来源”锁定在除了女性,还是女性之上。因为纵然司仪未必——至今还未公布——是女性,起码评审是公开征选的六百名女性。“女人欲望男人”的宗旨被盖章确认之后,竞选的环节项目的设计便无须欲盖弥彰,顾左右而言他。毕竟,这些年经历了美国电视剧《色欲都市》和韩国师奶杀手连番袭港的洗礼,“选美男”再没有理由不可以由女人当家作主,而观众们——男的女的都好——也不应该只能看见美其名生鬼和抵死的小男人司仪们,继续以寻别人的开心来转移焦点:为什么自己做不成女人的欲望投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