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义男还要争辩,易司令没有理睬,径直取过电话,找上级办公厅领导。办公厅领导问了好一会儿,司令也没答出捷舟在这件事中有什么问题,但就是有意见。
放下电话,办公厅领导特意嘱咐捷舟,以后做事要慎重。
捷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信访局长容启祥拉了下他的衣袖说:“易司令正为竞争副总指挥不顺利生气呢,你最近少刺激他。”
“他竞争成功,离开西北,以后麻烦事就少了。”捷舟说。
“我们哪里做得了主啊!”容局长摆了摆手。
这晚,捷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夜深了,他给靳宝柳打了个电话,透露了易司令正竞争副总指挥的事,末了,他出点子说:“你们给上级写几封不署名的信,介绍介绍他这几年的先进事迹,建议上级提拔他,他走了,你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靳宝柳心领神会,找了几个贴心的朋友,详尽梳理了易司令来指挥部后做的几项重大工作和创新的亮点,经过反复修改加工,以基层干部的名义寄到了上级。易司令工作是能干的,他自己期望晋升,捷舟也盼着他晋升,真是等了一天又一天。
这天,捷舟正在办公室写体制编制的调研报告,走廊里传来很高的对话声,打开门,看到是上级领导和宁东指挥部领导并肩走着,宁东指挥部司令气冲冲地说:“易凤鸣为了个人升迁,竟发动基层干部给他写赞扬信,歌功颂德,太不择手段了,下一步,该送万民伞了。”
“是不是他发动人写的,尚不清楚,这些年,他做了不少工作,取得了很大成绩,但在谦虚谨慎和能容人方面,对他是有反映的。”上级领导作着解释。
几天后,秘书局长悄悄告诉捷舟:“你们靖西指挥部易司令没戏了,副总指挥由安朔指挥部司令担任。”
捷舟惊讶地张大了嘴:“易司令那么能干,怎么没戏了呢?”
秘书局长看他那神情,感到他真的关心易司令,凑上去小声说:“华北司令能干、稳当,易司令啊,有点傲,不容人,再说……”他把嘴贴近捷舟的耳朵说,“他最不该让下级给他写那几封表扬信。”
“易司令不会这样做的,应是下边真心写的。”捷舟着急地说。
“下边真心写的?”秘书局长狡黠地问,“下边怎么早不写、晚不写,偏在人事调整时写?这样机密的事,下边怎么知道?易司令这个人啊,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秘书局长匆匆送文件去了,捷舟惊诧地站在走廊里:“匿名信这东西,可真怪,用它害人,没起作用,用它帮领导个忙,怎么反而起了副作用呢?”
第五十八节八分钱可抵十万兵
秋去冬来,转眼年底,董副秘书长把三个正师职干部找来谈话说:“又到机关干部调职的时候了,我们有三个副师职干部,任职四年了,等着晋正师,副军岗位只有一个,你们三个正师职干部,任职最短的也五年了,下去一个怎么样?谁愿意去?”董副秘书长望着大家,三个正师职干部也互相对望着,谁也不表态。
背后的政治部倪主任悄悄向捷舟耳语:“上级首长已下决心,把正师职干部调出一个,给副师职干部腾个位置,正师提副军也减少了一个竞争的。”
“怎么样?谁愿意去?”董副秘书长等了一会儿,没人说话,又催了一句。
捷舟想了想,觉得那两位干部在这里工作时间长,熟悉的领导多,自己主动说走为好,要不,等领导点名让走,可被动了。他站起来表态:“我下去!”
董副秘书长诧异地望着他:“你怎么先表态呢?你懂军事、懂政治,机关业务熟,挺需要你的……”他扫了一下其他人,觉得自己讲得有点不妥。
“是首长您要大家主动报名的嘛,怎么报了名,又反悔了?”一名干部问道。
“啊呵!”董副秘书长被问得张口结舌,长出了一口气说,“那就这样定吧!”
走出会议室,倪主任拉了拉捷舟的衣袖说:“下去的事,只能这样定了,我们回去写报告,只是听说现在给的那个位置不怎么样,乱得很,你还是要求换一个部队吧。”
捷舟最怵找领导谈个人的事,他搔了搔头皮说:“谢谢倪主任,既然要下山,管它进哪条川呢!”
倪主任惋惜地摇了摇头。
捷舟向办公室走去,正碰到容局长,他谈了自己要下去的事,容局长瞪大眼睛说:“是代号叫〇八二〇的部队吧?可不能去啊,那是个信访窝,前两天还收到他们不少告状信呢!”
“谢谢提醒,那我再看看吧!”捷舟向容局长打了个招呼,走进办公室,拿出地图,查到了这个部队的位置,心里嘀咕着:“唉!不能刚断告状线,又进告状窝啊!”说是这样说,他思谋了许久,还是怵于找领导,轻轻弹了下地图自言自语道,“工作总得有人干,问题总得有人解决,地藏菩萨有云: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从办公厅上报到命令下发,需要十几天呢,找时间看看去。”
〇八二〇部队在盛丰西北方向的望军山下,一天上午,捷舟换上便衣,戴个草帽,乘公交、打面的,辗转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几十年的军事生涯,使他养成走到哪里,先看地形、摸敌情、了解社情的习惯,他绕着营区转了一圈后,开始了解周围高校、行政机构、企事业单位、乡镇、商场、居民区,一个单位、一个单位地看着,街上静得出奇,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摩肩接踵的场面,马路上,少见的几个行人,几辆汽车匆匆而过。远处,一个老者,坐在马路边,从他跟前摆放的物品看得出,是个钉鞋的老人。唯有一处工地上,不时响起哄笑声,那是农民工在休息,有的打扑克,有的坐着小憩,一个中年人的笑话,引得大家捧腹。一个包工头模样的人大声叮嘱:“这几天,大家都在工地活动,千万莫出去惹事!”
捷舟正自遐想,一辆吉普从马路上飞驰而过,撞倒了一位横穿马路的老奶奶,长头发的司机探头望了望,然后车后冒起黑烟,飞一般逃逸,紧随其后的一辆军车“吱”的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司机从车上跳下来,走到老奶奶跟前搀扶,司机刚弯下身子,又直起腰来,四处望了望喊道:“谁能做个证明人,不是我撞的,我送老人去医院!”
连续喊了几声,没人应。路边商店出来一个青年男子说:“我做个见证,还有人愿意作证吗?”
四周没人应,捷舟匆忙赶过来说:“我是过路人,也做个见证。”
三人把老奶奶抬到车上,飞快送往医院。司机是个志愿兵,他不好意思地向商店的青年人和捷舟说:“对不起了,现在做好事也有了顾虑,怕伤者家属把救人的说成撞人的!”
“唉!小童,好样的!这样的例子太多了,防一下是必要的。”青年人说道。看来,他们熟悉。
“今天街上怎么这么冷清?”捷舟问。
“高校的学生对反对自由化不满意,要上街,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包括西方的人,暗中煽动,上级要求加强管理。”青年人说。
“噢!他们抵制反对自由化!”捷舟暗想,“霍克这些人真是无孔不入啊!”
把老人送进医院,医护人员去拿药物登记本,青年人使了个眼色:“快走吧,一会儿该来让亲属签字了!”
溜出大门,捷舟看看表,中午一点了,门外有个饭馆,他招呼两个人:“进去吃点吧,我请客!”
三人进店坐下,服务员端上饭菜,捷舟也弄清了,青年人叫巫云鹏,〇八二〇部队转业干部,捷舟掏出军官证给他俩看了看,说:“我是上级办公厅的,过几天,准备带个工作组来你们部队调研,能不能请你们聊聊部队的情况?”
“好啊!”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从他们的交谈中,捷舟得知,这个部队是支高科技部队,番号为总指挥部技术工作基地,有很好的传统,但是,这几年告状信多、事故多,领导层有意见的多。这个部队,有五个旅级单位,六名副师职政工干部,但是连续六年了,两任政委全是上级派来的,现任政委今年到龄,政治部主任和五个旅级单位政委都觉得该轮到自己了,互相向上级反映对方的问题,各种矛盾把整个单位的干部都搅和了进去,你认为这个是他的人,他认为那个是你的人,听说近日上级又要派一个政委来,大家正憋气着呢!
“内部意见不统一,上边来个领导会不会好一些?”捷舟问。
“好什么呀!”俩人几乎同时说,“他们是照顾来解决职务的,我们现在的政委还没下呢,有人已在夜里往他门前垒石头。最近两起大事故,没有领导认真处理,忙着互相推卸责任。下边也分成几派,互相告状。这几年事故多,从野战部队调了几个团长、副团长,他们对出操、内务、纪律抓得严,操场上讲话嗷嗷叫,我们部队清一色大学毕业生,五分之一以上干部有高级职称,听不得他们不文雅的训斥,看不上他们那股蛮劲,事故没有降下来,凭空又增添了不少告状信。”
捷舟详细问了部队其他情况,已是下午四点多了,他告别两位回到了机关。此后,他通过司机小童,又找一些人聊过几次,不久,命令下达,捷舟前往基地上级机关——中心指挥部报到。
司令、政委见到捷舟说:“这个基地现在问题很多,你是大机关的,哪里不能去啊!这个地方你干不了,趁还没去基地报到,早换地方吧!”
捷舟说:“谢谢领导关心,但命令下达,必须执行,再难我也要去干!”
他来到基地,得知司令出国学习,还有一年才能回来,政治部主任赵顺林正向他汇报情况,纪检干部推门送文件,赵顺林接过来,翻了一会儿说:“政委,你刚到,告状信就转来了,有五封呢!内容是告后勤部布征部长贪污,揭发他贪污了二百多万元,他最近要出国访问,已把钱取回家,准备利用出国机会携款外逃。”接着,赵主任抽出领导批示的信念道:“请基地集中力量,尽快查清事实。”
捷舟接过文件夹,把各级领导批示和群众来信反复翻看着。
两位副司令和参谋长听说新政委上任,过来看他,捷舟与他们一阵寒暄之后,问分管后勤财务工作的副司令孟兴世:“我们部队每年拨到后勤部的钱有多少?”
孟副司令答:“我们基地一年拨来的经费不少,有九个多亿,但绝大多数是装备费,不走后勤财务,直接到装备账号,到后勤财务的除去工资、生活费、标准经费外,每年机动费八十来万元,现在物价不断涨,部队执行的还是十年前的标准,经费常常捉襟见肘,今年的机动费,八月份已用光了。”
“噢!这么说,这几封告状信的内容是假的。”捷舟把信递给赵主任说,“我看了干部花名册,布征是今年初当的后勤部长,机动费只有八十多万,他到哪里搞二百万去?请你们三位看看,这几封信内容是打印的,信封上的字是手写的,有两封是有意变了字体,还有三封是一个人的笔迹,你们看看,能不能认出来是谁写的?纪检干事也可悄悄拿给各单位领导认认。”
三个人看后摇摇头:“这个字迹没见过。”
纪检干事拿着文件夹让别人识别去了。
捷舟问:“这封信是九号发的,我记得好像那几天这一带对人员管理都很严。”
“是的,高校的学生要上街,为了反对自由化,各单位都加强了管理,我们部队管得也严,控制人员外出,不准闲杂人员入院,碰巧了,这一段,官兵亲属也没有来队的。前天,才恢复了正常外出。”孟副司令说。
“布征出国的事,先不要封口,我们了解了解再说。”捷舟向三个人交代。
“不行啊,政委!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你在机关工作,不了解匿名信的厉害,如果布征不终止出国,告得会更凶;再说,上级领导有专门批示。”赵主任担心地劝阻道。
“也不能因为怕匿名信多,把好人说成坏人,冤枉同志。”捷舟坚持说,“我虽在机关待了两年,但匿名信见的并不比你们少。”
三个人悻悻地离去。纪检干事进来报告,经几个单位领导和秘书辨认,没有写这个字体的人,前几个月曾发生一个案子,保卫部门在这个部队核对过笔迹,经查,也无这个笔迹。
捷舟说:“写这种信的人,一般不敢让本单位的人知情,你先下去吧!”纪检干事走了,捷舟坐在那里思考,“群众来信写的是八号发生的事情,发出时间是九号,仅一天的起草、打印、抄写时间。这一天,各单位人员管理严格,本单位无人帮助抄写,那么,这个代写信封的人只能是街上的闲散人员了……”
一阵疾风,吹开了没有关严的窗子,“要下雨了!”捷舟从三楼眺望着风中摇曳的树木、行人。马路旁,那位钉鞋老人正忙着收摊子,一个火花从脑中闪过,他拿起一把雨伞,奔下办公楼,走出大门,跑到老汉那里,哗哗的雨水正巧落了下来。
“老人家,辛苦了!我帮你收拾吧!”捷舟把雨伞递给老人,飞快地帮他把地摊上的东西装好,老人为他撑起雨伞,两人相偎在一起。捷舟问:“老人家,住哪里?我送您回去!”老人指了指远处的一栋楼房,俩人撑着一把伞走了过去。
老人住在地下室,他打开门,拦住捷舟说:“领导,谢谢你,就到这里吧,里边太脏,别进去了!”
捷舟早已跨进门槛说:“哪能呢,我帮您把工具放下!”
五六平方米的室内,杂七杂八地放着各种物品,湿气中散发着一股霉味,碎砖搭起的床上,零乱地摆放着被褥、枕头,还有笔、纸,一支印着九八二信箱红字的信封,格外引人注意。
捷舟拿起信封问:“老人家,您同我们部队的人熟啊?这是我们单位的信封。”老人的脸涨得通红,好一会儿没讲出话来。
捷舟说:“老人家,不用顾虑,九号那天,您为人代写信封时,我正从您身边路过。当时,我也没介意,恐怕您也不知道,这封信是陷害一个干部的,而且害得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