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那天之后,相黎白天依然忙着看诊,晚上在书房写她的书院计划。先写出大纲,学校设置,学科分布,教师选用聘请标准,学生招生标准,选课规则。写完这些以后又想到了师资数量,学生数量,后勤人员分配,住宿状况,资金分配,收费标准一系列的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越写越多。写写改改,页码,顺序,不断的改变,现在,她第一次迫切希望自己身边有个电脑。
可是,她也知道,生活在有电脑的时代,她绝对没有雄心也没有实力办一所大学。
所以,所谓凡事都有利弊,不能十全十美。她现在是要帮姜澈建起一个符合他们理念的书院,当然,严格来说,并不是他们的理念,是他们曾经的时代的理念。也不仅仅是他们曾经的时代的理念,而是曾经一些人为了那些在他们的时代成为常识的理念而提出、战斗过的理念。所以,应该说,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及之后每一次伴着鲜血换来的进步理念。
不过,可惜的是,她和姜澈都不是积极的人,不是有热血可以无谓的牺牲的人,也不会被称为改革者。所以,这个书院要在这个世界建起来,毕竟是会有妥协的。最起码,表面上,不能打破的理念是“皇权至上”,不过,就算表面上会妥协,私底下,该教的东西她还是会试着传达的。也许,不是他们,会有他们的学生成为改革者。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这是一种自私和懦弱的做法,可是,能够给别人希望和方向,也算是教育的力量了。不过,最终能不能做成一些事,就看那个人本身了。
并不是一个人曾经来自文明的时代就可以改变蛮荒时代的文明的。如果自己不够强悍,就只能被同化。而那些强悍的改革者,也许,就是那个蛮荒时代本身出现的人,会被后世永远记住,会被凡人膜拜的人。
相黎一边写写改改,一边胡思乱想,每天晚上,如果不是刘大夫逼着她在亥时前入睡,也许,她能折腾好几个通宵。不过,为了她的皮肤不再是缩水的茄子,刘大夫坚持她必须要有充足的睡眠。
时间就这样在相黎白天帮助刘大夫看诊,晚上想着、写着、改着她和姜澈的书院计划中流过,眨眼间,就到了善缘大师讲经日的当天。这期间,相黎因为没有整理出一个清晰,完整的思路,所以,一直没有去见姜澈。姜澈估计跟她抱着相同的想法,也没有到医馆找她。
这天早晨,刘大夫在他们吃完早饭后变开始收拾祛暑的药草和治跌打损伤的药膏。相黎洗完碗回来见刘大夫还不开门看诊,而是在药房捣鼓,便奇怪道:“先生,难不成您今天不想看诊了,想做后勤吗?”
刘大夫一边把药草装进背篓,一边说道:“我也想哪一天不用看诊呢,可是,你什么时候能有那个觉悟呀?上次,不过是让你坐了一个上午,你就抱怨腰酸背痛的。”
相黎忽视刘大夫的抱怨道:“那先生收拾这些药草干嘛呀?今天天气虽好,可是,这些药草都是三天前才晾过的呀。”
“正是因为今天天气好,所以才要多收拾些药草嘛。今天中暑的人肯定很多的。”刘大夫说着,把背篓内的药草按实了些,又装了些进去。
“所以,我刚才不是问您今天要不要看诊,既然您要看诊,这些都是我要做的呀,您去前边开门就是了。”相黎对刘大夫的做法感到莫名。话说,这可是刘大夫第一次这么勤快,又看诊,又帮忙收拾药草。
“你是不是每天晚上在书房写写画画忘了日子了?今天是六月十八,每年仅有三次的善缘大师讲经日之一。”刘大夫把背篓装满,递给相黎说道。
“也不算是忘了日子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善缘大师讲经日具体是哪一天而已。而且,这几天您也没有让我去租马车呀。”相黎接过背篓,又随手放在了地上。
“你不是跟七皇子关系很好吗?我们今天就蹭他们王府的马车就是了。而且,今天差不多也是去给他复诊的时候了。”刘大夫说着,把药箱背起来,并示意相黎把背篓背起来。
相黎一边被刘大夫推着走出药房,一边回头说道:“先生,这不太好吧。人家是皇子,我们是平民。这之间的距离差了太多阶了,而且,之前我又没有跟阿澈说一声。”
刘大夫随手锁上药房的门转身看着相黎问道:“你们不是朋友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不能因为是朋友就占人家的小便宜呀”
相黎话没说完,就被刘大夫打断说道:“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的话,他不会计较你借他家马车这件小事,你也不应该不给他回报你的机会。就算是朋友,他欠你一条命,也太重了。你一直不给他回报的机会,说不定他会觉得受伤的。”
刘大夫一只手抓着相黎的胳膊,逼着她与他直视。他的眼睛中满是关心和劝抚,可是,多年的朝夕相处,还是让相黎有一只小神经感觉到,刘大夫正在下一个什么套给她。不过,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可是,现在都这个时间了,说不定他都已经去听讲经走了呢。”相黎直觉的想推拒到姜澈那里借马车这件事,总觉得会有什么她不想要的麻烦事发生。
“如果他已经走了,我们就在路上随便拦一辆车上去就好了。你放心,只要说出我的名字和我们此行的目的,多得是人愿意让我们上车的。”刘大夫说着,不理相黎,径自往门口走去。
相黎追上刘大夫道:“那我们直接在路上拦一辆车好了,干吗还要穿过三条街去阿澈家?”
“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到了给他复诊的日子了。如果他体内的毒已经清了,差不多也该考虑他的复健了。要不然,就他那个被毒侵入过五脏六腑的身子,肯定撑不过三十的。而且,我忘了跟他说,刚刚祛毒的身子,不宜进补的。越是好的补药,对他身体的刺激越大,他承受不住的。也不知道这几天他有没有被他家的下人补坏了。”刘大夫说着,脑子里已经想象出姜澈被补得七窍流血的样子了。
相黎锁上门对着门边陷入幻想的刘大夫道:“先生,您别在那幻想了。那种事情我早就告诉过他了。忌食的东西,也已经写给他了。”
刘大夫随手敲了下相黎的头道:“我说怎么过了这么些天也不见王府的人火急火燎的来求诊,本来还以为是太医院终于出了医术好的大夫呢,原来是你提前把什么都说了。”
相黎满面无力的对刘大夫说道:“我一直觉得先生是一个很有医德的大夫,不会做这种忘了嘱咐患者的事的。”
“这跟医德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喜欢那个七皇子而已。人都有不喜欢的人嘛。”刘大夫说着,老脸在初生的朝阳下红得熠熠生辉。
“我第一次听人说不喜欢他呀,以前,如果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不管男女,如果有不喜欢我们两个人中的一个的话,那肯定是不喜欢我呀。阿澈为人宽和内敛,还有男生难得的温柔体贴,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讨厌他呀。先生,怎么会不喜欢他呀?”
“就是这一点让我讨厌他呀,好人都是他当了,你在旁边就成了那个陪衬的坏人了。而且,还是你做的事比他多。”刘大夫说着,脑子里已经补出阴险的姜澈利用单纯的相黎的一幅幅画面了。
“先生想象力太丰富了,阿澈绝对不是那种人呀,要不然,我们也不能做朋友那么多年呀。在遇见先生之前,他是我唯一的知己呀。”相黎估计是前几天用脑过度了,或者说关心则乱,她不明白刘大夫讨厌姜澈的起因,就是因为她太过关心他而导致着急上火脸上长了毒痘,引起刘大夫的护短。现在她拼命的为姜澈解释,只能让刘大夫小孩子脾气上来更加讨厌姜澈而已。尤其是,她还特别强调,“他是我唯一的知己呀”,虽然有加一句“在遇见先生之前”,可是,那句话也不过是证明了在相黎心中,他这个朝夕相处四年的师父,排在了那个好多年没见的病秧子姜澈后边而已。
“所以说呀,我们要好好用用你这位知己呀。要不然,他怎么对得起你心中‘唯一的知己’这个位置?”刘大夫说得春风拂面,笑语嫣然的。
可是,看在相黎眼中,却是一副磨刀霍霍,咬牙切齿的样子。跟在刘大夫身边几年,就算是她脑子再迟钝,身体也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看到刘大夫那个笑容时,不经意的打了个寒颤。
根据以往的经验,相黎觉着,这个时候,最好是选择沉默比较好。
可是,她现在的沉默只是在刘大夫心中的熊熊怒火上浇了一桶油而已。这一桶油,导致了姜澈每次见到刘大夫时,离他十步远,便能感觉到渗人的寒气。导致了刘大夫后来从姜澈那里得到了许多只有皇宫才有的珍贵药草,吃了很多顿只有他家大厨会做的相黎喜欢的大餐,也没有丝毫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觉悟,每次见到他,依然是他还欠他千两黄金的表情。
好在,姜澈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如果刘大夫用那种眼神看姜漓,恐怕早就被对他心怀嫉妒与不满的姜漓暗中折磨过无数次了。
所以,分明是姜漓对相黎更恶劣一些,刘大夫却把渗人的目光盯向了姜澈,谁能说刘大夫是一个不聪明不势利的人呢。
两人走到怀安王府的门前,守门的小厮在相黎距离王府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就从门前迎上来,边走边说道:“是向大夫吧?我家王爷等了您很长时间了,赶紧,里边请。”说着,作势就要解下相黎背后的药篓接过。这个小厮给相黎的感觉是,他这句话绝对训练的不下一百遍了。而他作势要接相黎药篓的自然的动作,却是让相黎想到了以前在林记的林全,那不是通过训练可以得来的机灵。似乎本就是他们这类人的天性。
刘大夫看到小厮对相黎殷勤的态度,愈发的觉得姜澈不是好人,不安好心,不怀好意,他板着脸对那个小厮说道:“回去跟你家王爷说,我们没时间,让他备好出行的马车出来见我们。”
小厮听到刘大夫的话明显的愣了一下,他只听了他家王爷吩咐他说见到向大夫要如何恭敬的请进去,可没听吩咐对别的闲杂人等要如何。
不过,就在小厮发作之前,相黎连忙开口道:“去跟你家王爷说吧,我和我家先生在王府门外等候,因为今天要去听善缘大师讲经,所以,欲借贵府马车一用。另外,因为今天是给你家王爷复诊的时间,而我家先生现在赶着去聚福寺没时间,所以,就有劳他自己出来一趟了。这次复诊是很重要的,不管你家王爷现在忙着什么,为了他的身体,都请他出来一见。一定要把我的原话带到。我们就在门外相候。”
那个小厮见相黎这样说,应了声“是”,对相黎行过礼便小跑着进了王府大门。
相黎看着刘大夫仍然一脸怒气的样子,把他拉到王府树下说道:“先生还没到不惑之年,怎么就越活越回去了,竟跟一个看门的孩子生气?”
“我哪里有生气?只是觉得什么人养什么下人而已,全都是没礼貌的人。”
如果不是现在刘大夫在气头上,相黎真的很想笑出来,她见惯了刘大夫各种姿态,从以前的善良可欺,到
后来的严苛认真,以及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刻意端着的仙风道骨,以及时不时流露出的小小阴险,可是,她当真从来没有见过刘大夫因为任何人任何事生气的样子。
而且,不得不说,一个三十多岁,整天留着一把胡子装成熟的男人,这样掩饰着别扭着生气的样子,还当真有一点点小孩子无理取闹的可爱。
“这件事确实是阿澈考虑不周了,居然让看门的小厮对他的救命恩人这般无礼,等他出来,先生说些话教训他一下也就是了。”面对这样的刘大夫,相黎选择了哄孩子的方式顺毛捋。
可她忘了,刘大夫不是孩子,而是一个比她精明数倍的阅历丰富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