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籍涅在相黎走后,取出了那些被他放到柜子里的相黎的画像,拿了个火盆,撤掉表框、卷轴,一张一张的烧了。
看着一张张的画化为灰烬,他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伤口便更深一些。可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就算是再疼痛,他也要给自己一个了结。
可是,看着最后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相黎的女装画像,他试了多次,终是不忍心,又小心翼翼的装了画套收了起来。
从籍涅的书房走出后,相黎在院中的银杏树下扶着树干站了一会儿,看了眼籍涅紧闭的书房的门,擦了擦眼角,才挺着了依然隐隐作痛的双肩抬脚离开。
因为籍敏也在家,从小梅那里取了她之前拜托她做好的衣物,相黎并没有多作逗留,便离开了籍家。
本来,她还想着跟小梅叙叙旧,共进午餐的。可是,籍家兄弟尤其是籍涅的那番莫名其妙的态度,让她决定还是早早离开籍家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出了籍家的大门没多远,意外却也不太意外的,相黎看到了停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马车,和车辕上挂着愉快的笑容看着她的男子。
相黎走上前把手中的包袱递给他道:“一直跟着我吗?”
樊丑接过相黎手中的包袱放进车厢,已似乎没有发现相黎眉间轻微的褶皱的欢快语气道:“在王妃出门大约半个时辰后,我才到医馆。刘先生说您到籍家了,就赶了马车来籍家的门口等您。本来,我还以为今天早到医馆能吃到刘先生做的菜呢。所以,早餐都没吃。”
说到后来,樊丑那张被那个孩子夸作比相黎还漂亮的脸上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
“现在已经午时了,再回医馆有些来不及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跟我在前面不远处的面摊随便吃点。今天晚上回来时,我们买了菜让先生烧来吃。”面对这样的樊丑,相黎总是能瞬间没了脾气。
“到哪吃都行,只是,要王妃付账,我今天出门时没有带银两。”樊丑说着,扶相黎上了马车,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面摊,相黎只是坐在了车辕的另一侧,没有坐进车厢。樊丑也没有说什么,在相黎坐稳后便上了车辕,轻轻抽了一下马的屁股,让马车缓步前行。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还欠你一顿大餐呢,讲经日那天提过的。”相黎并没有因为樊丑要她付账而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几年,每月至少也要见上一次,樊丑跟他们,已经很熟稔了。因为都是随性的人,一些虚礼,自然也就免了。
“大餐倒是没什么,只是,刘先生的糖醋鱼,我已经肖想很久了。”樊丑说着,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丝毫没有形象的饕餮之态,嘴角就差流出口水了。
“那就今晚吃好了,不过,鱼要你来挑。”
两个人说着,没多久便到了面摊前,樊丑在树下停好马车,两人匆匆点了两碗阳春面,吃过之后,便到了书院。
因为还不到下午的上课时间,两人就先拿着包袱到了学生的住处,把衣物送给相狄。
因为是午休时间,所有的孩子按规定都在睡觉,相黎和樊丑轻手轻脚的把包袱放在了相狄的柜子上便要离开。
可是,本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相狄,在相黎关上柜门要离开时,却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抱住了相黎的腰。
相黎惊得“啊”了一声,看了看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少年,又赶紧捂住了嘴巴。另一只手拍了拍相狄揽在她腰间的手,示意他跟着她出门。
在管家明显更加不悦的神情下,相黎对着他抱歉的笑了笑牵了相狄的手走出学生住宿处老远才让自己出了口大气。
三人走到一个树荫处席地坐下,相狄开口道:“娘亲害怕那个不长胡子的管家吗?”
“怎么这么问?”相黎转向少年道。
“因为娘亲走过他身边时握着蛟儿的手明显用力了一些,有些疼呢。”相狄说着,露出委屈的表情。
“不是害怕,只是,书院的午休规矩,我作为书院的先生,明知故犯觉得心里有些故意不去。不说这些了,你这几天在书院过得怎么样?觉得学习有难度吗?”相黎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居然这样敏感,仅仅从她握着他手的力度就能判断出她情绪的变化。
“还好啦,先生教得都是很浅的东西,都能跟得上。”相狄虽然这样说着,但是,语气却并不欢快。
“怎么了?既然都能跟得上,为什么还露出这样的表情?”
“还不是那个蓟楚,我晚上练完剑回来洗漱他总嫌我点灯或者弄出声音,跟我吵。早晨打扫的时候也嫌我不认真,帮厨房收拾的时候也嫌我盘子洗得慢。啰嗦死了,要不是娘亲说过不可以欺负比自己弱的人,我早就打得他闭嘴了。可是,我这样忍着他他还以为我怕他,不过是比我大三岁,不过是在市井混得时间长一些,就整天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哼!”相狄说着,小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
相黎伸出两只手捧起相狄的脸蛋揉了揉道:“蛟儿做得很好呀,受了这么多委屈都知道他比你弱而不用武力欺负他。不过,蛟儿这么聪明,怎么能被那个蓟楚比下去呢?不管是打扫还是洗盘子,都要努力做得比他更好才行呀。娘亲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至于他在市井中混得时间长这一点,明、后两天书院休息,娘亲带着你去市集体验生活如何?”
因为樊丑在旁边,让本来想就势窝在相黎怀里撒娇的相狄,嘟着嘴用双手搬开了相黎的双手。
看了看在身边微笑着的樊丑,相狄委屈得道:“爹爹说外面太危险了,不让我随便出门的。还有,明天林叔叔、申叔叔也会考我的武功和政论。”
听了孩子的话,相黎看着樊丑道:“蛟儿不能随便出门吗?”
樊丑那手指弹了弹相狄的额头道:“王妃别听小王爷说得那么委屈。虽然没有逛过京城的街道,可是,京城附近得山林,他都踏遍了。从他学会轻功之后,就没有消停过。去年王爷出京办案的时候,琳也带着他出京去玩了。
只是,小王爷当初跟王爷说好的,即使到了书院,武功和政论的学习也不能落下。现在这样,怕是怕辛苦故意在王妃面前撒娇呢。”
“丑叔叔,你怎么能这样说?以前不能见到娘亲也就算了,可是,现在能够见到娘亲了,蛟儿不过是想跟娘亲多聚聚。”相狄说着,脸色变得绯红,不知道是被说穿了小心思害羞还是因为被误解了生气。
“小王爷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王爷今天让我来,除了送王妃来书院,也是要护送小王爷今天放课后跟王妃一起回医馆。如果小王爷保证后天能把功课做好的话,明天一天都可以留在王妃身边的。”樊丑说着,伸出手拍拍少年的背似是要帮他顺顺气。
“没关系吗?蛟儿就这样出门?”听了相狄的话,相黎对逛街这件事隐隐的有些担忧。
“没关系,王妃放心。安全方面,有我在呢。至于其他的担忧,王爷都会好好解决的。王妃只管和小王爷好好团聚就是了。”樊丑说着,露出他独有的爽朗笑容。
“那既然这样,蛟儿,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整理一下那些衣物,然后,去上课吧。其他的,等放课后我们再好好聊。”相黎说着,用一只手撑着地面起身。
相狄看了看相黎,又看了看樊丑,有些不甘愿的起身道:“娘亲,丑叔叔,我回去了。”
已经把自己的身体靠在树上的相黎,微笑着对相狄挥了挥手。
待相狄的身影看不见之后,相黎收回眼神正色对樊丑道:“前几天刚刚见到蛟儿太兴奋了,我一直没有仔细想。你家王爷,就这样让蛟儿来上课,没有关系吗?万一让有心人知道了,那他和蛟儿”
樊丑起身站在离相黎三步远的地方,抬了抬手,终究又收回来道:“果然是王妃问出的问题,您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吗?”
“我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吧?那场大火之后,我的身份不就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了吗?”对于樊丑的这个问题,相黎当真是从来没有担心过。
“王妃现在还不知道吗?那场大火之后,王爷让府里的人封锁了消息,只是说一个荒原因为天气干燥着火了而已。王府从来没有为王妃举行过葬礼,那年,王爷似乎还上书皇上说王妃因为身体不适到燕州封地得别院修养了。
而且,您现在的身份被七皇子那样高调的介绍过了。这些,您从来没有想过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和不便吗?”对于相黎这方面的迟钝,樊丑早就有了足够的了解。如果不是王爷从各方面派人保护她,他真的不知道他家王妃现在已经见过几次阎王老爷了。
“原来我现在还不是‘死人’的身份呀,不知道该说你家王爷有心还是什么。至于我的名字被阿澈那样高调的介绍,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不过,名字而已,相似的相同的太多了,我倒觉得除了知道内情的人,其他人也不会发现什么。而那些知道内情的人,想必阿澈对他们是足够放心的吧。
要是万一哪一天发生什么意外,我的身份让有心人知道了。我会赶在那些人拿我做文章之前离开这里,或者,结束我的生命吧。反正,我这一世不过是捡来的,能活这么长时间,我已经知足了。”说道最后,相黎给了樊丑一个略有不甘,但是,绝对会承担责任的微笑。
“我一直觉得在讲经日那一天,七皇子说得并不是真的。现在看您这样的反应,倒真的像是真的了。
可是,即便您记得自己的前世,这一世,难道当真就没有值得您眷恋的人事吗?您为什么能够那样轻易的说出轻生的话?”樊丑第一次在相黎面前露出了愤怒的表情,那其中,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让他那总是习惯微笑的英俊脸庞产生了一种很违和的视觉效果。
虽然不明白樊丑为何会这样情绪激动,相识四年多,三年漂泊期间也一直不断的见面,虽然是因为姜漓的关系,但是,在心中,相黎也已经把樊丑当成了自己人般的存在。
费力的踮起脚尖,拿手拍了拍樊丑的额头,相黎开口道:“谢谢你的关心。我不是觉得此生不重要,才说出轻生的话的。
这一世,我虽然也受了些小小的委屈和苦楚,但是,更多的,还是快乐和充实的活着,即使当初在王府的那间荒院里,有我家小梅陪着,我也一直能够感受到生命中的温暖。
后来遇到我家先生,又遇到你,再遇到阿澈,几天前又能见到蛟儿,这样的际遇,对我而言,充满了意外的快乐和幸福。
这样的生命,我自然也是想要珍惜的。
可是,如果因为我的原因,给你加王爷或者蛟儿带来麻烦,让我的存在成为别人的负担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活着了。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遇到麻烦,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化解的,要说放弃生命,那也只是最后迫不得已的情况的选择。
有你和你家王爷在,遇到那种状况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吧?
所以,别再露出这种表情了,樊丑只有笑着才更合适呀。”
说道最后,相黎对樊丑露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就像面对撒娇的少年时那样。
这个笑容,让难得想要对相黎生气的樊丑,只剩下了脸红和如何遮掩自己脸红的尴尬心思。